《朕无暇》渡瑟

2、我即将成为亡国之君

　　父皇的死于他而言正是时候，早一点没玩够，晚一点敌国就兵临城下了。
　　他咽气那晚，乌支国的铁骑踏过北境十三城的噩耗就在墉城炸开了锅，北境军于黎城投降，却没躲过乌支的屠戮，六万军士在祁连山下被筑成望京观，朝野动荡。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的兄弟们夺嫡之争，大皇兄素来最具威望，他既是长子，又是敦淑皇妃所出，自小德才兼备，六皇兄和十四皇兄与他关系最亲，两人母族在朝中也有根底。二皇兄和三皇兄都是静妃所出，地位落了大皇兄一截，静妃母族在朝廷虽没有要职，却把握着整个墉城的经济命脉。二人都有当皇帝的意图，但此刻却团结得很，枪口一致对外。七皇兄手里攥着驻守西南的重明军军符，有南召、南越两个附属国支持，先前八皇兄和九皇兄以及十二皇兄拥附，不过九皇兄英年早逝，八皇兄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酒瘾，唯有十二皇兄靠谱一些。以这几人为首的势力明争暗斗了许多年，还”有其他几位实力少弱的，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我父皇知道，却又不加以制止，任期相互牵制。他在世的时候他们还收敛一些，如今已经到了分庭抗礼的地步了。
　　我虽为嫡出，在年龄上却远差他们一截，再者我外祖家自我母亲之后就无人入朝了，我舅舅是个散漫惯了的，成日寻仙问道不管俗务，家族基业早就被旁支蚕食殆尽了……
　　我母亲早亡，若不是四皇姐对我多加照顾，我可能都转了回世了，是以我自小便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的认知，能混一天是一天，多的一分也不强求。平生就一个爱好——看话本，常年熬夜，再加上宫人在吃食上任我自生自灭，如今我虽十七少年郎，却如七十入土翁。
　　皇兄们的夺嫡大戏一出接着一出，生生将我父皇下葬的日期从四月延到七月，若不是乌支的铁骑已踏过云、瑜二洲，直逼有熊咽喉，我估计他们还能再拖几个月。
　　在此之前我对政事一无所知，仍是日日躲在羲和宫中磕着瓜子看话本，托皇兄们罢朝的福，我还躲过了几次太学繁杂的课业，不被四皇姐扯着耳朵教训……
　　那时我在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亡不亡国的其实问题也不大。
　　直到有一天正午我被拖离自己心爱的大床，稀里糊涂的任几个太监将我半扶半推的跪在地上听着父皇生前的理事公公宣读他留下来的遗旨，我才意识到亡国的问题有多大。因为我还没当上皇帝呢，就以太子的身份包揽了这几个月遗留下来的所有奏折……
　　皇兄们眼见着大军压境，各自都有了自己的盘算，这皇位从最开始的人人趋之若鹜，到现在如同烫手山芋一样丢到我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太子头上，多少带了些令我心凉的戏剧性。
　　可能我这皇帝还没当上呢，有熊就已经完了。
　　理是这个理，但我还是将自己勤恳为民的人设给立住了:
　　自从当了太子后，我几乎就住在明堂殿了。伺候我起居的太监岁喜很有眼色，早早的就指挥宫人在我办公的巨案后面立了个十二扇屏风，在后面给我安排了个简易的居所。
　　其实也不简易，因为他们把我睡了十七年的玉床也搬进去了，包括那些我还未看完的话本，这点倒是很符合我心意的。
　　但我还是很怀念羲和宫的梧桐，这个时候搬个椅子躺在下面看话本，多是一件美事。
　　在明堂虽然我也能看话本，但却要做很多掩饰，比如看的时候要一脸严肃，还要找个折子挡在前面，假装我在批阅奏折。最重要的是，还要应对总有几个还没接受自己快要亡国，对有熊国报有不切实际幻想的老臣，他们隔三差五就来找我，我还得百忙之中抽出精力敷衍他们。
　　一来二去我看话本的时候就不能全神贯注了，都不用刻意表现，我面上早就黑成了碳。
　　这日正午，烈日当空。地上冒着热气，明堂殿外的石阶被烤得炽热，宫人们轮过岗后都寻着阴凉处休息去了。我伏在案上，单手撑着下巴略过两排快高过我鼻子的奏折望向门口，只见庭中的绿植被烤出了残影。
　　“这个天气，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于是我翻出了昨晚未看完的话本，直接投入到故事情节中。
　　这是一本权谋文，主角此刻被牵扯进本文最大的迷团中，以我多年的阅文经验，应该是能猜到故事走向的，但如此就过于无趣了。是以我聚精会神的跟着作者思路走，眉头不自觉便挤成三条竖线。
　　“殿下，仲太弼觐见！”
　　……
　　“请他进来。”
　　后知后觉的，我忙从面前抽出本折子。生生忍住将它撕了的冲动。
　　片刻就看见一末朱红出现在门前，缓慢的向我走来。
　　我耐心的等他走到我案前七尺，才示意岁喜给他搬个椅子，岁喜在我身边服侍多年，颇为贴心，此刻细致入微地将他扶坐好，才退回我身侧。
　　仲太弼一把年纪了，能在这日头来宫里，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我也仅限于感动。
　　“太弼，本宫看这折子问题不小，刚想传个人前来帮帮忙，没想到你就来了！”
　　他刚坐稳，我便苦大仇深的说道，却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只盯着手中半开的折子。
　　“殿下如此勤政，真乃我朝之荣幸啊！”
　　他的声音颤抖，加之年迈，我只听进去了一些。正盘算着怎么把他打发走，不成想对方却已泪流满面。
　　“……呃”
　　我向来对自己的演技很有自信的，但应该没到那种能把人演哭的境界吧。
　　“臣入朝为官四十几年，早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但臣放心不下啊殿下，如今国将不国，百姓流离失所，臣不甘心！”
　　他说得涕泗横流，我不知不觉就将手的折子放下，静静地听他倾诉。
　　众所周知我是个赶鸭子上架的，几个皇兄都无能为力的局面，我一个废材能怎么力挽狂澜呢？大家都得过且过，任有熊日暮西山。
　　能有什么办法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父皇在位这些年荒废朝纲，国库亏空，留给我的就只有一帮国之蛀虫。
　　我握这这么个壳子，即便没有乌支进犯，这样的国家在我手里亡国也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