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三更雪》寂若安年

3、三更雪

　　马如其名。
　　清风，清风。
　　杨陌尘的坐骑果然非寻常之马，才转眼之间，身后已再不见半个人影。
　　她回过头，朝着军营的方向，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想起凉思说过的话，失神了半晌，突然勒紧缰绳，清风被迫停了下来。
　　清风，我们去救凉思，可好？她轻轻抚了抚了马头，低语。
　　血红色的宝马长嘶一声，竟然仿佛明白她所想，任由她调转方向，顺着原路折返而去。

　　待她回到原处，两军早已交锋。
　　杨陌尘穿着银色的明光铠，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城墙外密布的匈奴兵士，眉头深锁。此番，那些匈奴人仿佛胸有成竹，聚集在城楼之下，却不攻城。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股不详之感突然从内心深处升起来。
　　正在他愁眉不展时，突然有人来报，“将军，有个女子求见。”
　　“女子？什么女子？”
　　“她自称姓柳，骑着将军的清风，正在城楼下。”
　　“清风？凉思？！”他一惊，匆忙下了城楼，果然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站在他的清风旁，风华绝代——却不是凉思。
　　“你是？”
　　“柳映雪。”
　　“柳姑娘，我的清风为何……你可看见原本骑着它的姑娘？”
　　“若我说，你送上马的便是我，你信不信？”
　　“怎么可能？我送上马的明明是凉思！”
　　“那你是否听说过易容之术？此外，想要模仿一个人的声音，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易容……模仿……你是说你……”大惊之下，身侧的宝剑猛然出销，他手中的苍茫剑仿佛灵蛇吐信，她未及闪躲，剑尖已然触着她的颈部——其实，她若是想躲，又怎有躲不开的道理。
　　“你到底是谁？你把凉思怎样了？快说！”想着凉思生死未卜，他难得失了几分理智，手中的苍茫剑一用力，剑尖瞬时划破了她细嫩的肌肤，渗出几丝殷红。
　　“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为什么要假扮成凉思？”她笑了笑，仿佛丝毫未在意颈部传来的疼痛。
　　他一怔，望着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假扮成凉思？”
　　“自然是为了取你性命而来。”
　　他手中的剑一颤，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她，“你是匈奴人？”
　　“我是汉人。”
　　“那你为什么要取我性命？”
　　“我自小被主公收养训练成杀手，他是单于的军师，而你——是单于的眼中钉。”
　　“既是如此，这么多机会，你为何不取我性命？”
　　“我是想过下手。不过，如今我改了主意。”她低了低头，眼神突然有些落寞，“凉思说的没错，你是个好人，你为天下百姓而活。既是如此，若是为了我一己私欲而断送你的性命，断送所有百姓的安宁，我即使如了愿也是千古罪人。”
　　“你……”
　　“凉思如今被我的主公抓走，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利用凉思逼你打开城门。你若是想救凉思，就需按我说的做。”
　　他手上的剑并未从她的颈上移开。
　　“你不相信我说的？若是我还想杀你，又何必自投罗网，还将这一切告诉你。”
　　他望着她，终于收回了苍茫剑，“我且相信你所说的话。”

　　果然，没过多久，一辆木车就被四匹黑马缓缓的拉到了城楼下站的密密麻麻的兵士中间。
　　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黑衣长袍的男子，一个是青衣的少女。
　　“黑衣的是我的主公。既然主公来了，单于必然在不远处。”
　　他点了点头，目光却定格在城楼下的少女身上。
　　“杨陌尘。”她低语一声，他恍然回神，“把你的剑给我，你拿着我的吟魄。”
　　他有些疑惑地伸手接过那把绯红色的剑，同时将腰间的佩剑解给了她。
　　“我会想法救出凉思，而能不能救天下百姓，就看你的了。”
　　他望了望她，下了城楼，瞬时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这时，忽听黑衣男子苍劲有力的声音从城楼下传来：“杨陌尘，你可认得我身边的少女？”
　　“凉思！”
　　青衣的少女突然也望见了他，“陌尘……陌尘哥哥！”
　　“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凉思？”
　　“你开了城门，不取一兵一卒抵抗，我自然就会放了她。”
　　“如若我不肯呢？”
　　“那这场战争必不可免，而你的心上人立时毙命。”
　　“那我孤身下楼，你放了凉思。你我兵刃相见，一较高下。若是你胜了我，城门我可以打开，也可以不取一兵一卒抵抗。”
　　黑衣人眯了眯眼，“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
　　“凭我多次让你们战败而归。如今若是我不就范，战事胜负必然还是未知之数。”
　　黑衣人望着城楼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突然大笑一声，“好，我就应了你的条件。”当下应允，其实已另藏杀机——久闻杨陌尘少年英雄，如今就算当真击不败他，城楼下匈奴兵千千万万，到时一拥而上，纵使他三头六臂，也定然难敌。那时即刻取了他的性命，就算里面的将士不肯打开城门，失了杨陌尘这个主心骨，这区区关城又怎么可能再守得住？

　　他见黑衣人已经答应，纵身一跃，便下了城楼，落在了黑衣人的对面。
　　“现在可以放人了罢。”
　　黑衣人解了青衣少女身上的绳索。
　　“陌尘哥哥！”
　　“你先上城楼去！”说罢让上面的将士放下一截长梯。
　　“那你怎么办呢？”
　　“我自有办法。”
　　少女点了点头，道了声“小心”，终于攀着长梯上了城楼。
　　他待将士将长梯收回之后，才转过身来，拔出了身侧的苍茫剑。

　　剑起剑落，白色的剑光仿佛长虹般划破晴空，可黑衣人却仿佛鬼魅般一次又一次从剑身旁躲过，未出一招，却毫发未伤。
　　“原来杨陌尘，也不过如此。”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突然使出一招“回杀落雁”，向后跃出一丈多远后，又如鸿雁般向前略去，剑尖只指黑衣人的眉心。
　　黑衣人再一次躲过，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诧异。
　　“你不是杨陌尘！“
　　可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突然再度跃起一丈多高，在空中舞出无数朵剑花，顿时千点万点，仿佛天女散花，一并朝黑衣人落去。
　　黑衣人怒吼一声，轻易的避开了凌厉的剑锋，一掌击在他的胸口。
　　他应声落地，扑的吐出一口鲜血。
　　“陌尘哥哥！”城楼上，青衣少女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他不是你的陌尘哥哥。”黑衣人冷笑一声，走到他的身边，正待撕去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却不料他按在胸口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匕首，未及闪躲，匕首已刺入胸口。
　　“你……”黑衣人怒目圆睁，伸手对着他又是一掌，那张人皮面具也被撕扯下来——最初的面容显现出来，穿着银色明光铠的居然是个女子！
　　“映雪……姐姐！”城楼上的少女突然认出那女子。
　　“柳映雪，你居然敢背叛我！”黑衣人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脸色有些狰狞，“你知不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咳咳，既然我已决定这么做，便不怕有什么后果。”
　　“好，我且先破了关城，再来收拾你！”黑衣人一声令下，眼看万千匈奴兵就要攻破城门，突然从队伍的后方传来一阵骚乱声。
　　“单于驾崩了！”
　　前方的匈奴兵纷纷乱了阵脚，黑衣人正想说这是妖言惑众稳住军心，却见一个少年男子的身影踏着匈奴的头顶一路而来，而他手中提着的——居然真的是单于的头颅！
　　顿时军心大散，匈奴士兵再无恋战之心，全部四散而去。
　　而黑衣人犹自站在那里，眼神中突然露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他一跃而起，踏上城楼，朝青衣少女击去。
　　“凉思！”杨陌尘大惊，但相隔甚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衣人就要一掌击在青衣少女的身上。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袭银色闪过，然后是一声闷响，黑衣人的一掌重重地击在了柳映雪的身上，青衣少女被她全全护在了身后。
　　“映雪姐姐！”
　　黑衣人怔在了原处，他实在也没有料到，他自己调教出来的最出色，而且最喜欢的一个杀手，居然会为了别人舍弃自己的生命！ 而更让他料不到的是，他会死在那把叫做吟魄的剑上——那把他亲手交给柳映雪的绯红色宝剑上！
　　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地落在城楼上。
　　他缓缓地转过身，最后一眼，看到了立在身后的杨陌尘……

　　雪，突然又开始下了起来，一朵一朵白色的圣洁之花飘满了整片荒原大漠。
　　“映雪姐姐！”
　　“柳姑娘！”
　　她微微的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青衣少女和那个清俊的年轻将军——多年的杀戮生活让她一直仿佛置身于阿鼻地域，冷漠无情的她从来不知道温暖是什么感觉。可如今，她躺在他的怀里，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错在被匈奴人收养……杀了很多无辜的人……错在为了换取想要的自由……妄图牺牲百姓的安宁……错在欺骗了你们……对不起……”
　　“姐姐，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你救了我的命，救了我两次啊……还帮陌尘哥哥保住了天下百姓的安宁……你没有错……”青衣少女早已泣不成声。
　　“凉思，不要哭……”她的声音渐渐的低下去，“我既然未取下杨陌尘的首级……依着主公的性子……纵使我今日不这么做……也断断活不过明日……咳咳……如今……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望着眼前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女子，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竟然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虽然相识才不过短短半日，虽然她曾是个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虽然她曾经欺骗了他，甚至想要取他的性命，可是、可是为何此刻，这个女子让人恨不起半分，却让人觉得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想到此处，竟然身不由己的抱紧了怀中的女子。
　　“我……终究不用再过那般杀戮的生活了……呵呵……咳咳……”鲜血随着她翕动的嘴唇不断地从嘴角滑下，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再也听不见。
　　“姐姐！”
　　“柳姑娘……”

　　是年，军营外立起一座新坟。
　　上刻，柳氏映雪之墓。
　　而每至雪夜，都会有一个男子悄然立于墓前，静默半刻，方才离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