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三更雪》寂若安年

1、一更雪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站在离军营不远处的山坡上，面朝着京城的方向，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年轻男子，已默默出神了许久，直至察觉到脸颊上略过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他才恍然回神，望着不知何时已落得满天的白雪，嘴角不禁滑过一丝苦笑。
　　想当年自己年少气盛，胸怀满志，曾立誓要同父亲一般，镇守边疆，让百姓不受分毫伤害。后来父亲病逝关外，他主动要求去接替父亲的官职，于是别了多年相依为命的母亲，别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随行去了关外，做了镇守边疆的少将。
　　如此，一别已是多年。
　　在最近的几年里，他越来越思念她们，也曾无数次想回到京城探望，可边疆动乱不断，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只能见着无边无际的荒原上，四季更替，时光飞逝，冬令又如期而至。
　　“一年又快到头了呢……”他轻叹一声，眼前又蓦然闪过一张脸，一张他深爱着的女子的脸，朝思暮想，却千里难见。
　　倘若他当初不曾选择如此，那么或许如今他早已成家立业，儿女成群，过着与一般人无异的生活。可他却也不曾后悔过，因为他，无数次的动乱被压制下去，无数的百姓因此免受惊扰。他对的起天下人，却唯独对不起那个女子。咫尺天涯，也唯有在心里轻声问候一句：凉思，凉思，远在千里之外的你，今昔可好？

　　“将军，将军。”沉思之际，一个士兵突然行色匆匆的赶来。
　　“何事？”
　　“有个姑娘，说要找将军。”
　　“姑娘？”他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疑惑。边疆之地，除了常年驻扎在此的将士，遍是荒无人烟的黄沙之地，又哪里平白的会冒出一个姑娘来。除非……心下生疑，他却不动声色，只是即刻下了山坡，朝军营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他便望见一个女子站在军营的大门前，乌丝如云，白衣胜雪，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心里却莫名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难道是她？不会的，不会的，她如今远在京城，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思量着，人已走到她的面前，待真正看清她的脸，他整个身子却仿佛突然遭受雷击一般，僵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惦记了很多年的脸，无数的话哽在喉间，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断的问：“凉思，凉思，真的是你？”
　　“是我。陌尘哥哥。”女子盈盈一笑，芳华绝代竟使周遭的士兵都看的有些痴了。
　　他反复问了好几遍才有些相信，脸上随即爬上一丝笑意：“凉思，随我来。”
　　女子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军营。

　　“凉思，你可要告诉我，你如何来的？一个人来的么？路上可遇到什么危险？还有，我母亲身体可好？” 一进主帐，他便一股脑儿的问了好几个问题，根本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时间。
　　“陌尘哥哥，你让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好？”女子扑哧一笑，他这才意思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不禁也觉得有些好笑，缓了缓神，道：“凉思，你想先回答哪个就哪个，只要都告诉我便好了。”
　　女子点了点头，道：“我确是一个人来的，不过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赶了很多天的路。还有，陌尘哥哥，你的母亲一切安好。”
　　“这样么，那我就安心了。多年不曾回去探望母亲，陌尘一直心生愧疚。”他叹了口气，“不过幸而有你一直代我照顾着母亲，陌尘真不知如何感激。”
　　女子低头笑了笑，他也便不再多说，转了话题，“凉思，你怎会想到来这里？”
　　“因为……陌尘哥哥，我们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你母亲也一直惦念着你，所以……所以让我来看看你……”
　　他轻轻嗯了一声，“那你打算呆多久？你回去的时候，我定要派人护送。若再让你一个人，我会担心。”
　　女子点了点头。
　　如此谈了甚久，他才发现帐外天色已晚，便打算让人为她整理帐营住下，却不料她说道：“陌尘哥哥，凉思想……看着你睡。”
　　“看着我睡？”
　　“嗯。让凉思坐在床边上，好么？凉思……有很多年没有看到陌尘哥哥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么，凉思每天都会坐在床边陪着陌尘哥哥，直到你睡着的。”
　　“凉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一点都没变。” 他的嘴角不禁染上一丝笑意，未曾拒绝，便算是答应了。

　　望着眼前已经熟睡的年轻男子，坐在床边的女子却微微有些失神。
　　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而且足智多谋，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虽然年仅二十一，却在最近的几年里，无数次凭借着惊人的才智，平定了一次又一次的动乱。难怪……
　　思量着，女子已从右手的长袖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紧握着慢慢对准了男子的心房的位置。可耳边却倏然响起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
　　姐姐，你知道么，陌尘哥哥，他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
　　握着匕首的手一颤，女子竟然徒然生出一丝犹疑，可是想到那个约定，那个她等了很多年，顷刻间便可以实现的约定，皱了皱眉，她还是握紧了匕首，正打算刺下去，眼前熟睡的男子，却突然出声：“凉思……”
　　女子一惊，慌忙间将匕首收好，才发现不过是他的梦呓之语。定了定神，望向他俊秀的脸，她蓦然惊觉，若不是因为凉思，他怎可能放下所有的戒备？而如此好的机会，一旦错过，便很难再寻到了……

　　“凉思，你怎么了……”不知何时，男子已悠悠然醒来，望着眼前微微有些出神的女子，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没，没什么。”女子又是一惊，眼神闪烁，竟让他生了几分怀疑，但那几丝疑虑，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凉思，你可知道，陌尘已好久没有像今天这般安然入睡了。”他笑了笑，并没有再望向她，“有凉思陪着，陌尘总觉得很安心，因为——你永远也不会害陌尘。”
　　女子一怔，虽然知道他所说的那些话，都不过是对凉思而言，心下却又一次生了几丝茫然。他如此信任，可……
　　“你可累了？陌尘遣人送你回帐营休息。”见她又是一脸疲倦失神的样子，男子蓦然有些心疼。
　　女子恍然回神，点了点头，随着一个士兵出了主帐，到了附近的一间帐营中。只是辗转反侧，竟然一夜无眠。

　　天还未大亮，军营中却早已人影幢幢，不时有士兵从女子的营帐前匆匆走过，接连的号角声震天动地，显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女子这才想起十日之约已过，必然是他们……正思索着，杨陌尘已然进了营帐，脸色匆忙，不等她说话，已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穿过人群，到了军营后的一处空地上，而那早有士兵牵着良驹等候。
　　“凉思，此次匈奴来势汹汹，不比寻常。你即刻骑着我的清风离开，去十里之外的黑玉崖暂避。若是平安无事，我定会遣人来通知你。若是七日之后还是杳无音讯，你便立刻返回京城。”
　　“你把马给我，那你呢？”
　　“自我当初决定来此的那刻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脸上原本及其的平静，说到此处，却仿佛突然涌出一丝不舍，“只是你我今日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且好生保重，代我照顾好我娘，陌尘不甚感激。”
　　她怔了怔，却终究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这才扶她上马，抚了抚马背，“清风，去吧。”
　　血红色的宝马嘶鸣一声，随即朝远处奔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