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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求婚 ...

  •   满阙春色满庭芳。
      芳阙殿。
      “沈相刚刚说什么?”昭帝微蹙了眉,看向御座前的沈红叶。
      “臣说,臣叩谢皇上恩典,但若陛下真想成臣之美,则臣斗胆求陛下赐婚,臣所求为陛下的七女西桐公主。”沈红叶的声音极淡定而清晰地回荡在殿堂之上。
      “沈红叶,你好大的胆子,皇上赐婚乃金口玉言,是天大的恩典,还有你挑拣的份儿,你把这金銮殿当什么了?”一旁的户部高尚书见昭帝微沉了脸,长身而起,不由冷笑。原本以为自己坐了多年的尚书,这右相一位空缺之后铁定是自己的,可谁知竟被皇上许了才二十多岁的乡野竖子,他原本就极是不服,此时他居然敢对圣上的旨意提出异议,当真以为自己成了国之栋梁不成?!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人,就算当朝为官那么多年,竟还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由着高尚书开了头,殿堂之上指责之声便窃窃而起。沈红叶却不并不理会众人的非议,唇边温和的笑意不曾冷却半分,一双清朗的眼却只带着坚定执着望向御案之上的昭帝。
      皇后的手……忍不住一紧。沈红叶他说什么?他求的会是那个其貌不扬、性情古怪倔强的女孩?经过上次之事的打击她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变得恭谨而卑谦,甚至不敢再来参加女儿节,却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了沈红叶——果然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到了这般地步竟然还贼心不死,她以为凭着沈红叶,云嫔就可以翻身么?
      而看着眼前这个入朝为官八年,却依旧如松柏般挺拔而未染上世俗之气的朗朗男子,一表人才,又深得皇上器重和喜爱,又岂能落入那个狐媚女人生的贱婢之手?!
      “西桐……”见昭帝神色不明,下意识的重复了这个名字,皇后忙笑道:“陛下怎得连自己女儿的名字也能唤错?沈相定然也是刚刚听得不真切,才以讹传讹,沈相所求的,定然是惜盈公主,是不是啊——沈相?”
      皇后说最后一句话时,一双威仪的丹凤眼已然灼灼的盯到了沈红叶身上。
      殿中顿时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任谁都知道四公主惜盈是皇后嫡出女,也是她唯一子嗣,生得秀美娇艳,风姿卓越,照理说,上回女儿节她已及笄,就应该为她指一个人家,可是偏是皇后舍不得她过早出宫,强留了她在身边又呆了好几年,而满朝上下都知道,皇后一直有意于任左相家的大公子——任青云本就是皇后的堂兄,自从十余年前老任相与当时还是侍郎的任青云替皇上平定了宫廷一次兵变救驾有功之后,任家便一直把持着大半朝政和京城兵权,老任相过世,已升至尚书的任青云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任左相,而皇帝对任家亦是信任有加。而皇后与若与之联姻,不但亲上加亲,更能保任氏一族在朝中宫内地位的牢不可破。
      任谁都能瞧得出这种联姻背后的利益,可是皇后这突然的询问,又到底是何意?难道她真的想把四公主许给这个在朝中并无后台地位的新任右相?
      任青云就算再有心机,处变不惊,此时却也不由得微变了面色,而任相的长子,兵部侍郎任飞宇猛地站了起来:“娘娘……”
      任相直起身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父亲!”任飞宇轻喊了一声,任青云却只是微眯了双眼,望向御前,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也以为……是沈相听错了。”
      说罢,不动声色地将儿子拉坐下来。
      整个芳阙殿的气氛立刻有点诡异。只听得昭帝缓缓道:“沈相,你想求的,真的是朕的四女惜盈么?”
      “四公主身份尊贵,容貌秀丽,气度非凡,臣不敢有此妄念,臣求的是陛下的七女,撷桑宫的西桐公主。”仿佛对周遭的异样气氛毫无觉察,仿佛也没有看到皇后似鼓励似威胁目光的真正意味,沈红叶欠了欠身,回答的从容而坚定,“臣对西桐公主一见倾心,求陛下成全!”
      说罢,他抬头,目光直视着昭帝。
      这是一个臣子非常不妥当的举动,但他看见昭帝望向他时,一向模糊温淡的眼神中一闪而过一抹异样的神色,这是沈红叶为朝多年来不曾见过的昭帝的眼神,就算他自诩识人颇深,但身为王者的莫测却是他不敢妄自揣测的。
      在这抹异样的神色中,沈红叶只觉心中一动,瞬间便避开了目光——就在沈红叶别开眼的一瞬,昭帝亦半垂了目光,向身侧的皇后道:“朕有些印象了,上回女儿节那个弹琴的女子可就是西桐?”
      皇后自沈红叶明确的回答之后,面色一直僵着,直到昭帝相询,才不自然的浮起一丝笑,轻声道:“皇上圣明,正是此女。不过此女因病而没参加此次女儿节,照理说,便没有资格求得皇上为其指婚……”
      昭帝点了点头,淡淡道:“皇后说得有理。”说罢便抬头看着沈红叶,笑道,“今日乃举办女儿节,朕所指婚的女孩家也尽自从此而出,沈相这份请求,不合情理啊。”
      见皇帝说得温和而没有追究之意,有人失望有人松了口气,沈红叶亦知凡事适可而止,不可操之过急,终只是恭恭敬敬的叩头道:“臣情不自禁,是臣逾矩了,不过还望陛下体谅臣之心情……”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情之所至,沈相亦是性情中人,不足为怪,是吧,陛下。”赵贵妃在一旁轻声掩口笑道,有意无意瞥了面色不怎么好看的皇后一眼。
      昭帝闻言不置可否,淡淡一笑,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起身道:“朕有些累了,先行一步,皇后留下替朕欣赏剩下各位名媛的才艺吧,至于诸人的赏赐,稍后再议。”
      皇上的意思是,稍后,还有议的余地么?皇后的手下意识的一紧,竟不小心折了两根平日保养得极为得当的涂了鲜艳蔻丹的长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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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在忽然之间,仿佛全变了。
      昨日之前,她还是一个被人冷落忽视的冷宫后妃的女儿,最多提及她是,有人不过会说,这个女孩四年前还妄想攀过高枝儿结果摔得很重。
      昨日之后,她无论身在何处,似乎总能感觉到背人有人在指指点点。其实她不怕别人的非议,她只怕明枪易躺暗箭难防,只怕母亲会被牵连受到伤害。
      见到母亲,是在撷桑宫的花园里。
      母亲正小心地替一株紫海棠修枝。紫海棠本就品种稀有,又喜温热,偏燕颖冬日极寒,因此云若桑待紫海棠愈是多了几分心思,每每冬日将至,就做了树衣给它,春季来临又会细细修枝剪叶,因此紫海棠在御花园里都早已绝迹,却唯独在这里开得鲜艳。
      “母亲。”西桐伸手接过云若桑剪下的枝叶,轻声唤道。
      云若桑目光从花枝上移开,停下手中的花剪,温和地打量着面色微有些苍白的女儿,柔声道:“昨日是怎么了,连我都不见?”
      西桐轻轻摇头,却没言语。
      云若桑忽然笑了:“我的桐儿……大了。”
      见母亲眼中的神色,西桐的面色忽然莫名的一红,静了下才道:“母亲以为,沈红叶如何?”
      云若桑不料她竟说得如此起直白,微是一怔,思忖了一下道:“我只听说此人正直良善,风姿卓越。”
      西桐轻轻点头,她听说的沈红叶,亦可用这八个字来概括,但也仅限于这八个字,或许比母亲唯一多的感知,便是他如惊鸿一现的羞涩和直达眼底的真切的笑意。
      “我想不明白,我只是一个面目普通,毫无身份和地位不得宠的公主,他为什么会……为什么会在金銮殿上冒大不韪而开口相求。”西桐抬眸看着母亲,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却没有丝毫的感伤和悲哀。
      这纯净的目光竟让云若桑心中一痛,不顾手上尚有泥土,她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谁说我的女儿面目普通,毫无身份和地位,在娘和……”她顿了一下,又道,“在我们心中,你永远都是最珍贵的宝贝,如果沈红叶如殿上所说,是真心求娶你,那说明他的慧眼识珠,如果他不是真心,这门亲事娘第一个反对,也必不会教他如意。”
      云若桑性子一向温和淡然,很少用这般语气说话,西桐听得母亲如此强势,却不由一笑。母亲身居冷宫,自保尚难,若真是父皇或是旁的势利强压,她们亦无可奈何。但母亲这份心思,却令她深深感动和温暖——有亲人如此真心,她又何需在意其他人的态度?
      刚要开口,却只云若桑又缓缓道:“桐儿,你记着,我的女儿,只挑自己喜欢的人嫁便可,任何人不能强求你做不想做的事,嫁不想嫁的人。”
      西桐开始听母亲如此说,只以为母亲是护女心切情急之下的冲动,可这话出口,见母亲眼中的凛然坚定,却让西桐的心莫名的一动,虽然想不清楚哪里不对,但总觉得与世无争柔弱顺和的母亲似乎哪里不同了。
      云若桑却是坦然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微笑道:“那一回你参加完女儿节,娘曾跟你说过,待你大了,娘便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再有两个月,桐儿就满十七了,到时候娘会把一切都说给你听……”
      “母亲……”西桐张了张口,终是没再说什么,轻轻垂下眸待了一会,她才道,“女儿心里闷得厉害,想出宫走走。”
      云若桑点了点头:“去见青芷么?娘见那丫头品行性格都很好,又古道热肠、单纯善良,想必沈红叶亦是不错的男子……”
      西桐不由失笑,青芷与她兄长的性子简直可以说是南辕北辙,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青芷热情开朗的好似太阳,除了让人温暖亦似朗朗白昼明媚得令人一眼看透,而沈红叶温淡明朗平静安然却似月光,明明能让人觉得清亮舒适,却偏偏让人捉摸不透,无法亲近。
      西桐却不分辩,只是点头:“我不会走远,定会在申时之前回来。”
      因着西桐时常出宫,一直平安无事,云若桑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细心又叮嘱了她一番,却道“出去散散心也好。”

      西桐喜欢市井。
      这里远比宫里有人情味道,甚至连西市路边小店的烟火之气,都比皇宫中的清冷可爱得多。
      真有点怀念“淮上春”的佳酿——思及此处,西桐不由有点恨恨的,要不是那个白衣的妖孽在酒肆中出现,她此时必要去饮上一两杯,那微辣又带了余甘的酒清爽却后劲不大,很适合她的口味,还有,也不知道那个弹琵琶的女孩是否会因为上回的事情受到牵连而被老板赶走,她的手好了没有。
      思忖着有点走神,一抬眼这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沈府的侧门处。
      沈红叶去年封相,却一直未换府,还是他任御史中丞时的旧邸,听说皇上曾许他另修新府,他却言府中只有他与青芷兄妹二人,仆从也不多,无需为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皇上表其勤俭忠嘉,言其大婚时再赐府邸,却想不到转眼不过一年,他竟为自己在金銮之上求了婚事——思及此处,西桐不由微叹,虽然出宫时常常会到侧门找人传话约青芷出去,但此时出现却未免尴尬,不如待过几日皇上皇后把这门事回绝了,或者他自己想明白了主动放弃之后再见青芷吧。
      正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一阵骚动。西桐本不是爱凑热闹之人,正等离开往别处逛逛,却隐约听人在喊冤,其间还夹杂着高呼“沈相”之声。
      犹豫了下,她前行了几步。此时在沈府拐角的阴影处,刚好能看到正门的情景。
      只见几名形容狼狈之人正跪在沈红叶的轿前,其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双手将一张纸举过头顶,余下几人一同随之喊冤。
      西桐亦是明白,这应该就是戏文里常说的拦轿喊冤。
      而她望过去时,却见沈红叶已经下轿,负手立在轿前,神情间平静而温和,却没有接老者手中的诉状,只是淡淡道:“老伯所说之事,本官有所耳闻,昔日东应城郊董氏与赵氏就农庄地产相争一案曾惊动朝廷,本官记得大理寺专门派了刘少卿亲自过问此案。然此案已结一年,当初当事双方也均无异议,董老伯此时一个‘冤’字又是何解?”
      那董姓老者忿然道:“那刘少卿与赵家本有勾结,当时绑了老夫的嫡孙相迫老夫将农庄地产一的半归属于赵家,老夫无奈之下不得不从,本以为破财消灾此事便了,谁知时隔大半年之后,那赵家变本加厉,竟以老夫庄上佃农来路不明、不按时上缴朝廷税赋以及老夫虐仆至死等罪将我董氏众人告上大堂,我等莫明其妙入牢三个月,出来之后发现农庄竟已被赵家霸占,老母怒急攻一个月前愤然离世,妻子儿女皆只能借住于亲友家,原本我董氏百顷良田、富足家产竟然倾刻间荡然无存,在他人檐下度日……老夫兄弟几人闻沈相素有清官之称,必不致与刘少卿一般同流合污,故冒死前来拦轿喊冤,望沈相能替董氏一族申冤,还董氏公道……”
      虽说沈府处于兰华巷尾,比较偏僻,但说话间,周围也已围了不少路人,有人面露戚色,有人也不由随之忿忿。
      “诸位请先起身说话。“沈红叶静静听完董姓老者的话,温声道,“按朝廷律法,董老伯应当先去京兆尹处相诉,亦可去大理寺处告刘少卿之过,如董老伯所说情况属实,朝廷必会……”
      他话还未说完,却听董老伯冷笑:“沈相又如何知道老夫等人没去找过京兆尹和大理寺?若不是因为求之不得,老夫等人又如何会来拦沈相大驾?不过是因为诉冤无门,老夫兄弟几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沈相又何必打此官腔推脱……”
      这番话说得极是不客气,随董老伯前来的几人面上亦有不屑之色,料想他们之前也如此拦轿找过别人,估计沈红叶这番话自然别人也如是说过。
      沈红叶却不动怒,待董老伯说完之后,才又缓缓道:“朝廷办案,亦有规矩手续,本官也早已不在御史台,无权置评别人的判定,而且本官仅凭董老伯的诉状,却不敢妄言替诸位申冤。是非曲直不能仅凭一面之辞,此事若董老伯信得过本官,本官便请人将你们的诉状直接递与大理寺卿许大人,请他依律办理。”
      话还未说完,却见那董老伯却一把将手中诉状撕得粉碎,面露悲愤,眼中含泪:“当初听闻沈大人一身正气,宅心仁厚,为民请命申冤,很有侠官义名,老夫等人才慕名而来,今日一见,竟与传闻相去甚远。不必沈相再费心转托他人了,老夫再去找他人申冤,老夫就不信,这若大的燕颖国,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说罢,拉了其他几名同来之人一同离开。
      隐约见围观众人有人小声议论官官相护,也有人议论听闻沈相是个好官,谁知不过如此,却被立于沈红叶身旁一名黑脸侍卫冷冷瞪了回去,众人敢怒不敢言,亦见没什么热闹好瞧,便纷纷散了去。
      这……便是朝中被人称赞的爱民如子的沈相?这便是青芷眼中一身凛然正气的兄长?这便是刚刚母亲还说正直良善的沈红叶?西桐盯着那几名喊冤之人一脸失望与冷讽的离去,望着沈红叶俊美温和的脸上平静无波,不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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