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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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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鹿蜷缩在一处,双手抱膝,听见他的安排,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只是把头埋在膝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白海符相处,羞赧和愧疚在心里被放大,稍有波澜起伏就会让他焦躁起来。
“听人说你一直没吃过东西,吃点,马上就要上路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馕饼,白海符放在桌上,见胡鹿没反应,他又提示一句,“我放这儿了。”
他说的马上真的很快就来了,白海符离开后没到一个时辰,外头叫唤声迭起,有人、马的还有骆驼的,热闹异常。胡鹿被人拎着出了门,坐在骆驼山摇摇晃晃向西南而行。
西南处穿过嶙峋沙洞,绕过凶险的沙丘,站在沙丘顶端时,胡鹿看见远处有许多小黑点,按照方向来看,正是之前他们待过的军营。目视而去,营帐离他们约有二三十里地,沙漠高温将沙漠蒸得氤氲模糊,想必营帐中的人不会知道他们经过,也没有人会救他们。
第一处关隘已到,整队人马原地休整,白海符带着沙老大行进到沙丘背面,给他讲述通行细节,其他人则是找了个平坦地歇息。
阴凉地都被人占了,胡鹿只能歇息在一处角落,用骆驼的身躯遮挡住炽烈阳光。见到阳光,他的心情放松许多,不似前几日在阴暗房间里那样,整日郁郁寡欢。喝了水吃了馕饼,又在原地迷迷糊糊打起盹,周遭声音此起彼伏,他睡得不深,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白海符和沙老大在说话。
沙老大:“你要做的事可缺德,就不怕你媳妇怪你?”
白海符:“他是男的,做不了我媳妇了,改明把他送回相府。”
沙老大:“不如把他留给我,这么漂亮的小男孩,我看了也喜欢。”
白海符轻笑一声:“那可不行,他还有用。”
沙老大没再强人所难,他的目的向来只有钱财。
健壮的骆驼挡住了他的身躯,却没挡住白海符的声音。他站起身,在白海符面前走过,向管事的人要了个馕饼。管事的见他孤身一人,给完馕饼后还往他脸上抹了一把,占足了便宜。
胡鹿继续坐回骆驼身下,面无表情啃着馕饼。听到两人把自己比作货物一般,当成可以随意转手的物件,他再也掀不起多余的情绪,无论是伤心还是忧虑,所有的一切都飘然散去。
白海符就地坐下,伸出手,朝胡鹿说道:“给我吃点,饿死了。”
馕饼被啃完大半,胡鹿还在小口小口啃咬,没有理会白海符。
“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不能恨我,我只能简短的和你说,人有软肋就会被人拿捏。”大风卷起沙土,绕过他身侧,白海符一阵一阵咳嗽起来,忽然间他脸色一变,起身向别处去了。
透过眼睛的余光,胡鹿见他动作凝滞地脱下上衣,手腕隐隐颤抖,解下带血的长纱布,为自己上药,继而包扎。整个过程持续了非常长的时间,而胡鹿只是看着。他甚至觉得,只是这样几道伤口,可那些断肢比起来,算什么呢?
在沙漠里找了三天的要道,沙老大的队伍才向沙寨返程。胡鹿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安排,如行尸走肉随他们走到各处。
回到沙寨后没多久,又起变故。
杨赦和钟莲带着大队人马把沙寨掀了,沙寨仅有八百余号人马,抵不上军营中几千精兵,沙老大的赃物连同势力被连根拔起。
沙寨的善后还要些日子,钟莲奉命把胡鹿送回京城。
京城里的人还不知道胡鹿的真实身份,还得继续蒙骗他们,尤其是白老夫人。趁着白海符没回家,胡鹿依旧住在原来的房间。
“等海符回来,你们大概是要进宫一趟的领赏的,趁这段日子我再给你做几套好看衣服。海符上次就和我说了,让我给你做衣服,可我总是忘……”
老夫人心疼他一个大姑娘上战场,絮絮叨叨对他说了许多体己话,送来了好些补药,也问了几句白海符的情况。有个人能和自己说说话也挺好的,胡鹿与她交谈到几近深夜,越想越愧疚,要是老夫人知道他是男的,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对自己这么好。
没等到国君下令嘉赏,先等来了胡相府满门抄斩的消息。
胡相向来手眼通天,在各处都是炙手可热,怎么会突然传来满门抄斩的消息?
沿着人群打听后,胡鹿才知道他爹犯的事远远不止一桩,而是盘根错节、震荡朝堂的大事。其中有两件,他听得很清楚,一是胡相私通敌国,变卖边境要塞地图;二是私吞军饷,铸造劣质兵器,引得前线两次战败。
他瘫坐在地上,心沉到谷底,自己敬重的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京中没有流传白海符归来的消息,在胡鹿认识的所有人中,他是除了胡相外权势最大的人,恐怕也是最清楚真相的一个。
他想让白海符快点回来,又怕他回来之后审视自己的身份,到时候,连自己也会成为阶下囚。几番思索之后,胡鹿趁夜半搬出了白家。
严冬将至,破旧的草屋恐怕抵不过西北风,他将茅屋顶修葺一番,加了些厚实的稻草。
茅屋简陋,也是他和娘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处处都有回忆。沉沉叹了口气,比起深陷回忆,他当前最难过的还是胡家的事。
据外头流传的消息,胡家十几口人会在三天后被处斩。国君大怒,原本还有些罪责要查,但比起通敌和私吞军饷,那些细枝末节恐怕也查不尽,直接处以极刑。
胡相问斩那日,闹市中人群堆叠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想来看看这位大贪官长什么样。近几年边塞打仗,除了征收重税外还抓壮丁,多少大好前途的男儿郎断送性命,百姓把这笔账都算在胡相身上。不知是谁开的头,一块石子弹上断头台,紧接着是烂菜叶、鞋子,都毫不客气往胡家十几口人身上招呼。
“肃静!”执令官一声呵斥,百姓才收住手中的物件,不过片刻,百姓又躁动起来。
熟悉的声音穿过嘈杂人群,落在胡鹿耳中,他踮起脚尖往执令台上看去,那人正是白海符。
或许是见百姓过于狂躁,白海符提前下令动刀,他脸上见不到别的表情,只有肃然。
百姓中有欢呼的,有尖叫的,还有敲锣的,只有胡鹿背过身去默默拭泪。
断头台上跪着的,不只是罪人,还是他的父亲。那几个夫人他也是见过的,还有哭喊的两个弟弟,都是他活生生的亲人。
台上也是哀嚎一片,被掩盖在百姓的呼喊声中,只能在间隙听到一两句无意义的叫声。随着叫声越来越低,胡鹿知道,行刑已经结束。
他不敢转身看,曾经母亲的死让他痛彻心扉,再眼见亲人离开,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胡鹿一直站在原地。
回过神时已是天色昏暗,他转过身,断头台上是大片殷红血迹,和深色背景几近融合,要下雨了。
满门抄斩的人,是不会有人给他们收尸的,可胡鹿还活着。他也很好奇,为什么满门抄斩不把他带上,他也是个骗子,骗了白将军,他们家好像总是在针对白将军。
穿过荒野之地,胡鹿走到乱葬岗,他在人群中不停翻找,他要找自己的爹。
寒冬雨点如刀,每打在身上就像被剜掉一块肉,刺骨寒冷。
昏暗光下是胡鹿的身影,他忘记严寒忘记痛楚,找到爹头颅的时候,他明白了那天军医对他说的话,无论亲人是何种模样,都不会嫌弃。
费劲周折,他终于让爹娘合葬在一起了。
“娘,虽然生前你不能和爹厮守,但从今以后,这里只有你,你们会是陪伴彼此唯一的人。”
做完这件事,他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当时他答应爹嫁给白海符,很大原因是爹愿意让娘和他埋在一起。他很在乎这件事,胡鹿自小就是个软弱无能的性子,娘活着时给不了她什么,现在能让她安寝,也算是报答了养育之恩。
磕了三个头之后,胡鹿才离开。
逃离了白家后,他的生活很简单,他有做胭脂的手艺,一时半会儿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