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浅行》提风吟

48、宣战

　　皇帝又病了几天，卧床不起。上次的身子本就没好透，这次，又被这几件事搅得头昏脑涨的，太医说了，这次是心疾，须得卧床休养上好一阵才行，否则很可能落下病根。

　　但皇帝这时候哪里坐得住呢，前有北域，后有李家。眼看着不知是谁，又把五年前的旧案翻回来了，现在坊间的传言漫天飞，他再不起来去解决，恐怕他们皇家，就颜面扫地了。

　　皇帝动了动，想从床上起来，一旁的太医立即就要开口劝他，正这时候，大殿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过多时，走进来一个太监，手中拿着东西，神色慌张的样子，东西且不用看，大概就能知道他要报的消息了。

　　太医眉头一蹙，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角度，望着太监来的方向，等目光与太监交叠了，便疯狂向他使眼色，看样子，是叫他别来。

　　奈何太监似乎是心事颇重了，压根没看见太医的眼神，再一会，皇帝看见他走过来，问道：

　　“发生何事了？”

　　太监神色凝重地将手中之物递给皇上，回道：“这是今天下面的人搜集上来的，一共十张，请皇上过目。”

　　整整齐齐的十张纸，看样子，已被传阅过数遍了，太医一看不妙，想要劝阻皇上：

　　“陛下，您的身子……”

　　劝不住的。皇帝已然将东西接过去了，揭开第一张，底下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于是他将目光又拉回第一张。

　　只是一行。

　　只看了第一行，太医和太监就能明显感受到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了，周边立即变得很沉闷的样子，犹如溺在水中一般，且尚无回旋之余地。

　　太医在这片沉闷中勉强将头抬起来，皇帝还在看，此时劝也来不及了，他只能眼看着皇帝的脸一点一点沉下去，瞥一眼太监么，对方好像这才意识到送的不是时候，但此时也没有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

　　“是谁！”皇帝愤怒地将那些纸张一并撒在地上，这上面又是叶家案当年的一些风声了，方才太监说那是底下收集上来的，那就是又有人在民间传这些了，他非得把人揪出来不可。

　　“这……”眼见皇帝发怒，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前几日皇帝命令一出，他就立即派人去查了，只是对面隐藏得太好，查了半天也没把人给找出来。

　　“你们是吃什么的！”皇帝怒不可遏，这几张纸在民间传阅，定会叫那叶家案的风声又大起来，眼下民间的声音日渐大了，这个时候如果皇家选择无视，只会让这件事坐实。

　　坐实？那他这皇帝的颜面还要不要了？要是没今天的那几张纸还好，可今天那几张纸一呈上来，眼下还真没法子去解释了。上头的内容好似是故意的，原本叶家案证据至细微，几乎看不出什么纰漏，结果这些内容倒好了，直接将案子原原本本翻了一遍，将那些疑心之处无限放大了，这看了，叫谁不起疑心呢？

　　皇帝头疼，本就有心病，这时候更严重了，眉头锁起来，神色凝重，太医一看不妙，连忙上前去，皇帝摆摆手：

　　“无妨。”

　　他还有别的要问，前些日子，他向太监交代的不止这一件。

　　太监这时候根本不敢说别的，眼看着皇上都这样了，他再说下去，恐怕……

　　“但说无妨。”皇帝看太监的头低下去不敢看他，压着心里的火挥了挥手，有一些事情是一定要去解决的，不然他晚上睡觉眼睛都合不严实。

　　本来么，太子年纪也合适了，他卧病在床，是可以让太子去做一些事情的，但梁玉真是不争气，竟出了那种事情，一想到这，皇帝就气得不行，太监在他旁边说的话也像那蚊子嗡嗡声，瞬间飘过去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也将那太监汇报的听个七七八八了。不是什么好事，但总算他没再发那么大的火，因为接下来的事情，皆在他想的范围之内。

　　先是北域，听说北域新王登基之后，他们就派去了探子。据探子的消息，北域现下士气高涨，这几天的接连有好几位北域的老大臣上书恳请新王早日将出征一事提上日程，而且看北域王的态度，这事，几乎是肯定了。

　　再有李家，其实也不光是李家，还有许多大繁的老臣一起，更甚的是，还有浮川赵家，这些大臣眼见国内无要事，军队上的事他们也插不进，现在私下里聚在一起，要联合上书，说的，却又是那太子之事。

　　皇帝把奚家的案子全部交给大理寺去处理，期间完全没有过问，包括太子和皇后。这其实就很能说明皇帝的立场了，大理寺是公事公办的，也就是说，太子另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皇帝一共有三位皇子，除却梁玉，另两位，便是梁宁和梁萤了。然而即便是这二位皇子，大臣们也有别的想法。

　　按照规矩，顺位下来，太子之位必定是梁宁的。但是梁宁后面可跟着薛时。原本，照着梁宁上战场的功绩，怎么也是让群臣心服口服的，但是如果是薛时就不一样了。薛时的上书整个朝廷都看在眼里，那是什么，那是改革！那是变法！那是要动根！即便是那变法的结果是群众获利，但是朝廷里可没有民众么。眼瞧着，只要是有一定资历的老大臣，都不会愿意让薛时去做他这一套。

　　治理玉山的时候梁宁和薛时是在一起的，回皇都之后，处罚也是二人一块的。若是梁宁做了太子，那薛时……

　　所以大臣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便是梁萤。

　　梁萤的话，年纪小，涉世浅。相比较上过数次战场的梁宁，对于诸位大臣来说，这绝对是更好的选择。

　　皇帝心下明了，稍作思考，便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了。

　　梁萤宫里。

　　薛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梁萤宫里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手里正玩着自己的折扇，手底下，是一杯茶和一封信。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茶，便低头去看那封信，看到一半便把头抬起来，梁萤正站在他面前。

　　“户部尚书王大人，刑部尚书孙大人……”他眼含笑意抬头看了一眼梁萤：

　　“小皇子，他们可都是冲着你来的。”

　　梁萤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一大片，全是当今朝廷上的老大臣，他有些头大，这些大臣什么居心他不知道么，这是把他当傻子了。

　　这信封是今天早上差人送来的，说是信，其实不如说是密函。早上他没睡醒就被门外的声音给吵醒了，迷迷糊糊着，手上就被塞了这东西。

　　“这些老狐狸。”梁萤生气着说了一句，不知是不是在骂他们早上搅他好梦了。眼下这东西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们想让自己，做那太子去。

　　梁萤烦得很，他自己一定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可是这东西却送来了……跟烫手山芋似的。

　　要说他们想跳过梁宁的理由，别人猜不出，梁萤还不知道么。薛时同梁宁共治玉山，光这一点就让他们忌惮。

　　只是，他们好像忘了。

　　“我也曾经是你少傅么，他们却不曾记得。”

　　梁萤想着，这正是他们被逼的穷途末路的选择了，要是有别的选择，他们也绝不会在自己身上下主意。

　　“他们说他们的，反正……”

　　“这可不好说，”薛时忽然站起来，挑着扇子走到梁萤跟前，张开来掩住二人，轻声说着，“怕就是……”

　　梁萤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整个人向后弹了一下，立即说着：

　　“这不可能。”

　　他父皇心里应当有数，怎么也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薛时笑着：

　　“皇上的眼睛可都看着呢，没有什么能逃过去的。”这话只说梁宁，梁宁当初做的事，自有人会报给皇上，只是现下没有证据罢了，这时候，他的心思，又怎么逃过皇上呢。

　　梁萤愣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难办得很了。

　　北域大殿。

　　沧月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目光向下看去，北域的大臣们都立在那儿。

　　自她从玉山回来北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眼下，她总算安定下来了。新北域王？事实上，当初她接到这份让她回去的书信时，她本是不想的。

　　她毕竟有着一半的大繁血统，回来当这北域王，势必有所牵连，这种牵连，在她看来，对两国，都是不怎么友好的。

　　况且，当时大繁看她看得很紧，她几乎找不到回北域的法子。

　　直到李行默找她。

　　李行默让她做一些事情，然后她会得到一些回报，于是她把赌注压在李行默这，押他，能让自己回到北域。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李行默别看只是商人，但他牵扯范围之广，她到现在也没弄清。近日事多繁杂，当时的事她记不太清了，但是记得，她向李行默提了那个要求，随后，她就回到北域里了。

　　然后她先是受封了公主，住在北域王宫里头，那个时候北域王的身子就不大行了，之后没过多久，她就作为新王登基了。

　　北域的大臣大多拥她，她在这王位上倒是舒坦。只是前北域王身子亏欠多日，拉下的各项事务不少，她忙碌得多了。

　　眼下，杂物杂事皆处理尽了，还有一件，也就是最重要的一件。

　　大臣们眼看是等不及的样子了，刚才又旁敲侧击了一番，个个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于是沧月也不犹豫了，坐在王位上眼望着下面，有些睥睨的意思，开口的语气庄严又饱含了傲气：

　　“宣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