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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婚约 ...

  •   柳眉妩回房换了身衣裳,这才出门上了将军府的马车,一路上若有所思。回到灵犀院后,她腹饱眼饧,午后犯困,便在秋千架上眯了一小会儿,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思及此,她打起车帘,问小茶道:“小茶,爹去将军府多长时间了?”

      小茶掐着手指算了算,“奴婢去百味楼走了一趟,差不多是老爷和将军府的马车一去一来的时间。这么算下来,老爷到将军府也有一炷香时间了。”

      “这么久了啊。”

      柳眉妩本能觉得此行不善。叶茂前脚才去了将军府,为什么将军府又要专门派人来请她过去?难不成,是因为将军府不同意退亲?

      她垂下眼睫,思绪百转,开始思考最坏的结果和打算。

      “小姐。”小茶忽然出声,将她出神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们到了。”

      既来之,则安之。

      她在小茶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便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将军府远比叶家恢宏大气,一眼望去,便是门口蹲的那一对大石狮子也要威武许多。

      叶茂虽冠着太平郡首富的名号,但他一心问道,不问红尘,寄身之所更是不曾上心。所以叶家更偏向江南园林,白墙黑瓦,小巧玲珑,曲折幽雅。

      “是叶家的表小姐吧,一晃儿都这么大了,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门口,一位姑姑躬身迎了上来。

      柳眉妩不认识这位姑姑,但看年纪与如意姑姑和秋千姑姑相仿,叫声姑姑总没错的,便恭敬叫了声姑姑好。

      “叫我玲珑姑姑便好。”玲珑姑姑笑眯了眼,“表小姐跟我走吧,夫人等你很久了。”

      柳眉妩和小茶跟着玲珑姑姑从中门进了将军府,向右边回廊行去。她们穿堂过院,行了小半刻钟,最终停在从心院外。

      丫鬟们见到她,争着打起帘子,朝里面笑道:“夫人,表小姐来了。”

      杨夫人听到声音,忙起身迎到明间门口,待看清来人,竟热泪盈眶,又哭又笑,“像,和檀儿真像。”

      柳眉妩有些拘谨。

      杨夫人熟络拉过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爱怜地问:“娇儿,今天身子可好些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需要再请季大夫过来看看吗?”

      “多谢夫人关心,我好多了。”

      “怎么叫我夫人?傻娇儿,你该叫我姨母,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玲珑姑姑笑道:“夫人,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表小姐那时候才多大,哪里还记得什么。”

      “也是,那时候呀,你才三岁多一点点。”杨夫人牵着她往明间里走,“好了,别站在门口吹风了,到时候你又要着凉。来,坐姨母身边来,陪姨母好好说说话。”

      “是。”

      “我就说那天山雪莲是有用的,你吃了之后,晚上果然就醒了。我这里还有些昆仑雪菊,待会儿你再带些回去,早晚服用,总没坏处的。”

      柳眉妩记得,她早晚服用的药里确实有一味雪莲,她也爱喝雪莲汤,因为不苦,不会吃了蜜饯还一口苦味。只是不知道,那天山雪莲竟是将军府送来的。

      “谢谢姨母。”

      “你这孩子,跟姨母客气什么。对了娇儿,肚子饿不饿?吃些点心吧。这都是些正宗的上京风味,在太平郡其他地方吃不到哦。”

      上京。

      多么熟悉的地名。

      柳眉妩才用过午膳,本来可吃可不吃,但听杨夫人这么一说,勾起些牵肠挂肚的心思,便忍不住拿了块绿豆糕尝尝。豆香浓郁,入口绵密,甜而不腻,吃着竟像是六和坊的味道。

      “怎么样,好吃吗?”

      柳眉妩放下绿豆糕,用绢帕掩着嘴,轻声道:“回姨母,好吃。”

      杨夫人笑道:“娇儿,在姨母面前,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了,随心所欲就好。”

      见柳眉妩喜欢,杨夫人面上也欢喜,一连端了好几碟点心摆到她面前。水晶饼,江米条,蓼花糖,确实都是些正宗的上京风味。

      “姨母,够了。”

      杨夫人这才停手,“娇儿,那你先吃,不够再说,姨母再让厨房去做。”

      “姨母好心,灵儿心领了。只是我才吃了不久,要是这会子吃多了,晚上就该吃不下了。”

      “说的也是,那你就每样尝尝,少吃些。要是有喜欢的,告诉姨母,姨母再让厨房多做些,你带回去。消夜也好,零嘴也好,慢慢吃。”

      柳眉妩应好。

      杨夫人见她乖巧模样,忍不住湿了眼眶,“娇儿,听说西域苦寒,你们这些年,在碎叶郡过得好吗?”

      “回姨母,我们过得好。”

      “好,好就好啊。”杨夫人擦了擦眼角,“娇儿,你别怪姨母多话。姨母这些年来,身边没几个能说知心话的人。”

      柳眉妩忙摇头道:“姨母,不会。”

      “好孩子,姨母很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杨夫人摸着柳眉妩的脸,脸上泛出凄而清的温柔,“听姨母讲个故事吧。”

      “是关于娘的故事吗?”

      “是,又不全是。”杨夫人收回手,轻声笑道,“娇儿,你想听吗?”

      “想。”

      杨夫人欣慰一笑,指腹缓缓摩挲青瓷杯壁,思绪渐渐飘远了。

      -

      “我第一次见到檀儿,也就是你娘,她才四岁半,白嫩嫩一只雪团子。那年我十三岁,也就是你这个年纪,回外祖家避暑。姐姐没有同行,我闲得无聊,便在后花园里闲逛,于是见到了檀儿。大概是我一见面就把桂花糕给了檀儿的缘故,她开始黏我,外祖家的人都说,我身后长了个小尾巴。”

      “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从来只有当妹妹的份,不曾被人叫过姐姐。檀儿每每见我,总是软声软气地叫我姐姐,那感觉新奇又难忘,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檀儿身子弱,那会儿本是跟着隔壁花家姨母来静养的,待身子好些,姨母要回去,檀儿却怎么也不乐意。又哭又闹地缠着我,谁都没有法子,只好把她留了下来,让我带着她玩。”

      “我在外祖家小住了三月,再回家已是九月,檀儿五岁了。檀儿和我一起回了家,见到姐姐,还是最黏我。姐姐开玩笑说,可惜我不是男子,不然就能娶檀儿了。每每这时,檀儿总是没羞没臊地说,等她长大,她来娶我。”

      “说来也巧,往常回外祖家避暑,都是我和姐姐同去同归。偏偏那时,将军奔亲,姐姐对将军一见钟情,便没有和我回外祖家,我却遇上了檀儿。”

      “檀儿和我同睡同起,直到姐姐出嫁,又怀了身子。那年檀儿十岁,忽然跟我说,要和我定姻亲,便是以后嫁人生子了也不分开。她学着坊间话本里的台词说,两个都是儿子就是异姓兄弟,两个都是女儿就是金兰姐妹,要是一男一女就刚好结为连理。回娘家的姐姐听到了,指着自己显怀的身子笑着说,这里就有现成的。”

      “七月底,花家姨父调为桂林郡郡丞,不日就要赴任,檀儿被接了回去。姐姐产期将近,我本想赴京照顾姐姐,母亲却说没有这样的规矩,让我再等等。我在家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姐姐生下咎儿的消息传来。同时,还有姐姐的噩耗。”

      杨夫人呜咽一声,双手掩面,泣不成声。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继续说道。

      “姐姐是难产死的,也是咎儿这孩子命苦,一生下来就没了娘亲。将军和姐姐感情深厚,他接受不了姐姐难产的事实,就一直在心里怪罪咎儿,觉得是他克死了姐姐,是灾星。”

      “我想留在将军府照顾咎儿,却被母亲带了回来,她说我毕竟是大姑娘了,要操心自己的大事了。我于心不忍,但也知道母亲所说不无道理,便终日安分守己,待在闺房里绣花。”

      “咎儿满月时,将军府不办筵席,不宴亲朋。我们也是到了将军府才知道,咎儿已经烧了一天一夜,而将军对他不管不顾。”

      “咎儿出生以来,将军只给咎儿取了名字,就扔给乳娘,眼不见为净。乳娘说,咎儿高热不退,水乳不进,原先还能扯着嗓子哇哇大哭,后来没了力气,只是昏睡,满脸通红,浑身滚烫。她没有办法,也去找过将军,将军却让她去找大夫。”

      “咎儿没了娘,爹又不管他死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终于还是留在了将军府照顾咎儿。姐姐的事我也难过,但再难过也不该将全数罪责归咎到刚出生的孩子身上。我希望咎儿无所归罪,平安喜乐,就将他的名字从无救改为了无咎。”

      杨夫人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不错,将军在咎儿出生时为他取名无救,无可救药的无救。”

      柳眉妩瞠目结舌,难以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成长环境。娘难产而死,爹不管不顾,光是想想便令人窒息。别人的爹只愿儿女无病无灾,无祸无恙,他却被亲爹取名无救,无可救药,生死由命。

      “将军守丧一年后,我嫁入了将军府,住进了从心院。第二年,将军辞官,我们回到太平郡。第三年,名儿出生。”

      “名儿生来体弱,百日宴上,红袖散人提出愿意收名儿为徒,教他武艺,可保他平安无事。散人是将军的旧交,信得过,将军同意,我也没有意见。我当然舍不得名儿,做娘的怎么能舍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与其看到名儿疾病不断,我更希望他能无病无灾,平安无事。”

      “我记得很清楚,名儿五岁那年,府里的下人传得沸沸扬扬,说太平郡首富叶老爷回来了。我本不关心这些,直到叶夫人叩门拜访。那是阔别七年之久,我再一次见到檀儿,分别时我们还不曾婚嫁,再见时却都已嫁人生子了。那时候,娇儿,你刚满周岁。”

      “我和檀儿互留了信物,终于确定了你和咎儿的婚事,也在一起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快活时光。只是,好景不长。因为要打理生意,你们举家远迁西域,这一去就是十年。这一走,我和檀儿就再没相见的时候了。”

      杨夫人说到这里,情难自禁,又流下两行清泪,发觉失态,又忙用绢帕擦了。

      柳眉妩听得也红了眼,动容道:“姨母,娘常常跟我提起你们,她说她也很想你们。”

      这自然是柳眉妩即兴说的。但她也无从得知,在西域的十年里,花檀是否对叶灵儿说过诸如此类的知心话。

      柳眉妩想,定是说过的吧。因为设身处地地想,若她嫁了人,为人妻,为人母,定是会向夫君儿女说到自己的奇闻趣事的,比如死而复生借尸还魂什么的。

      “真的吗?好孩子。”杨夫人爱怜地摸着柳眉妩的脸,笑了又笑,才继续道,“你们走后不久,名儿就满七岁了。名儿开蒙后,我们按照约定将他送去了红袖山。太平郡离红袖山不远,也不近,车马来回七日,若再小住几日,半月就过去了。”

      “初时我们一月去一次,待名儿再大些,就几月去一次。名儿懂事,不哭不闹,也从不主动念着要见我们。但我知道,每每我们去看他时,他最开心。”

      “名儿在红袖山上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因为我们去得勤,那小姑娘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名儿便主动说,让我们一年一去,只在他生辰之日去,就足够了。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却知道这般照顾师妹的情绪了。”

      “我那时便常常在想,若是檀儿还在这里,若是你还在这里,名儿肯定也会如此这般照顾你的,比悠然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杨夫人说到这里,欣慰地笑起来,“对了,今日悠然也在府上,晚些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柳眉妩乖巧点头。

      “娇儿,你真是个好孩子,姨母没看错你。”杨夫人垂下眼睫,定定看她,“其实,有关你的想法,你爹都向我们说了,我们也都知道了。但是你知道吗,娇儿,姨母很喜欢你,如果你能嫁到我们家,便是亲上加亲了。”

      柳眉妩隐隐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我们姐妹三个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了。姐姐去了,檀儿也去了,你们的婚事便是她们最后的遗愿了。”

      杨夫人声音哽咽,又落下泪来,红着眼,几近恳求地看着柳眉妩,“娇儿,姨母有个不情之请,左右离婚期还长,你不妨先和咎儿试着相处相处。咎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以后也定会是个好夫君。”

      “当然,如果相处之后,你觉得咎儿不是你的如意郎君,还是想要退亲,姨母也尊重你的决定。到那时候,你们嫁娶自由,我们不再强求。娇儿,你觉得可以吗?”

      柳眉妩说不了拒绝,她如何能拒绝得了温柔。

      平心而论,她是柳眉妩,不是叶灵儿,这些亲情羁绊本与她无关。可这毕竟是叶灵儿的身体。她不得不想,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若是叶灵儿听到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她能无动于衷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能无动于衷。

      那便应下吧。给叶灵儿和杨无咎一个机会,也给母亲和姨母一个机会。这不是两个人的婚约,是两代人的婚约。

      “好。”

      她看见杨夫人舒眉笑起来,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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