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杨柳》郁千凌

24、夜话

　　“娇娇儿，你这哪里是在选驸马，遴选武状元也不过如此了。”听完柳眉妩的娓娓道来，何清如忍俊不禁。

　　马车悠悠，到了南坊，往晋阳侯府而去。柳眉妩扑在何云深的怀里撒娇，不以为然道：“若我的驸马不会拳腿武功，怎么能保护得了我？”

　　“可是娇娇儿，照你这么个比武招亲的法子，万一选出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莽夫粗人，可如何是好？”柳半枝有些担忧。

　　柳眉妩：“不会吧？”

　　“是呀，万一他以后欺负你怎么办？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有几两肉让他打？”柳色新附和道。

　　“……”

　　柳眉妩被问住了，这确实是个严肃深刻值得思考的问题。

　　何云深在这种时候大多保持微笑和沉默。她喜欢看女儿们自己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实在束手无策时，她才会出声提醒或纠正。

　　譬如这时，她淡声开口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我知道了，娇娇儿。你要比武招亲无可厚非，但是文试也必不可少。读圣贤书，行君子仪，如此知书达礼、文质彬彬的人才好相与，才可托付终身。”何清如恍然大悟。

　　柳半枝也赞同：“我也觉得可以。先文试，再武试，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加个面试。”

　　“怎么个面试法？”柳眉妩好奇道。

　　“就是你们约个时间，见上一面，你趁机观察对方举止仪态、谈吐风度。”

　　“有道理。”柳眉妩从善如流，当即决定明天再入宫一趟，向大哥哥补充这些条件。

　　心事说开，车里气氛轻快许多，四姐妹说着闲话，何云深忽又想到什么，缓缓拍着怀里柳眉妩的后背，温声问道：“娇娇儿，关于那个神算子，陛下可有查到什么？”

　　“没有。”柳眉妩乖巧摇头，“他离去的时候，大哥哥派了影卫跟他，结果他轻而易举地就甩掉了甲影。”

　　影卫，顾名思义，是如影随形的暗卫。甲影更是东方旋风十二影卫中的佼佼者，却被一个当街算命的神算子摆了一道。

　　几人听得不可思议。

　　“那下次再见到甲影，他可能就不是甲影了。”柳色新似叹非叹道。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东方旋风的十二影卫和东方凌云的幽影十三骑本质上虽然都是暗卫，却也有许多不同之处。十三骑中，虽然取名随意了些，但，是第几便是第几，序号便是他们的名字。影卫却没有名字，只有序号，还没有定序，甲乙丙丁只是他们每月工作考核成绩的排名。

　　“那不妨让画师画下神算子的模样，全城张贴通缉令，把人抓到再审问，便什么都知道了。”柳半枝提议道。

　　柳眉妩听完，觉得有几分道理，当初自己怎么就没这么想过呢？可回忆片刻，又颇感疑惑：“可是我已经不记得那神算子什么模样了，大姐，你还记得吗？”

　　何清如想了想，也疑惑：“奇怪，我也不记得了。”

　　只依稀记得，那神算子平平无奇。相貌不美不丑，身长不高不矮，体格不胖不瘦，全是些说了等于没说的泛泛之言，如同废话。

　　两人正奇怪，马车停在了晋阳侯府，几人掐了话头下车，已是戌末。时候不早了，柳府惯有的长寿面传统便取消了，柳眉妩几人向何云深请了晚安，相携往舜华楼而去，只留下几个丫鬟小厮从车上搬着金玉珠宝、绫罗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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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华楼也分三层，一楼是何清如和柳半枝的闺阁，二楼是柳色新和柳眉妩的闺阁。三楼则是一间大房，摆了长长的白玉床和蚕丝被，玉簟已褪，云衾柔软，方便姐妹四人同起同居。

　　临窗的青玉案上有一个琉璃玉匣，潋滟流光，守门的小厮报告说是大将军杨无名送来的。柳眉妩打开，匣中是一本千金方，另附一张字条写着“生辰快乐”。

　　“这什么呀？”柳色新撇嘴道，“女孩子的生辰怎么就送一本破书呀，真是个榆木脑袋。”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柳半枝吟完，又向柳眉妩道，“娇娇儿，大将军知你身子弱，送你医书，也算对症下药，费了一番心思的。”

　　“是费了心思，但不多。他要送礼，就应该送霓裳阁的衣裳，玉生烟的珠宝，海棠春的胭脂嘛。”

　　几人听得摇头失笑。

　　柳色新说得振振有辞，柳眉妩却不以为然。杨无名一共送了她两次礼，第一次是望舒，第二次便是千金方，次次都送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身虚体弱，他便送她望舒强身健体，又送她千金方治疗调理，无不是投她所好，送她所需。如此想了一通，自己确实应该寻个时间好好答谢这个二表哥才是。

　　几人沐浴洗漱完，各自穿着暗绣繁复的寝衣，躺在床上，闻着鹅梨帐中香，姐妹夜话。

　　“大姐，顾思义什么时候回来呀？坤仪公主府都快要建成完工了。”柳色新抱着何清如的手臂，问道。

　　“军中急事相召，他当时也走得匆忙，不知具体归期，只说重阳一定回来陪我赏菊。”

　　“今日才二十六，那还有十多天呢。哎呀，有情人不能长相见，真是令人难过。”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柳半枝如是反驳。

　　柳色新嘻嘻笑道：“可我只是个空有倾国倾城貌的俗人，我既要长长久久，又要朝朝暮暮。”

　　“这自然好，所以你现在和小五可不就是在朝朝暮暮，又长长久久吗？”何清如摇头失笑。

　　柳色新沉默半晌，再开口，声音闷闷的，似叹非叹道：“可这都是小五迁就妥协换来的。小五自从十三骑中除名，袷衣剑也束之高阁，许久不曾见他练过了。你们每日见他欢欢喜喜围着我转，为我描眉傅粉染指甲，只有我知道，他每日还是会偷偷地看剑谱心法。”

　　“大新建朝以来，驸马本就是无实权的虚职。小五只是一介暗卫，尚且牺牲如此；顾世子却是昭明侯独子，又常年从军定远营。大姐，你有想过你们婚后会怎样吗？”柳半枝问道。

　　“嫁夫随夫，我一切随阿义方便。如果我的身份于他而言，不是荣耀而是困扰的话，我便不要坤仪公主的封号也无妨。”何清如淡淡道。

　　柳眉妩静静听完，忍不住在心里补充道，她的驸马定要有无私奉献乐于牺牲的美好品德。要像小五一样，而不能要求她像大姐一样迁就于他。

　　柳半枝唏嘘不已，仰天长叹一声：“红尘纷扰，情爱无妄，还好我没有世俗的欲望。”

　　姐妹几人又说了些别的体己话，柳色新忽然问道：“娇娇儿，你有没有想过招大将军为驸马呢？”

　　“咳咳！”柳眉妩被她乍然一问，惊得呛住，咳了起来。

　　“我说真的。你看你今日生辰，他还给你送了生辰礼物，虽然我不太喜欢——当然也轮不到我喜欢啦。”柳色新继续说着，“但你们也说了，他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虽然不多咯。”

　　柳半枝赞同：“娇娇儿，三三说得也有道理。这位杨将军的二公子，论武定是一骑绝尘没有异议，说文可能会稍稍欠缺。但将军府养出来的公子，品性德行定然差不到哪里去，而且你们在太平郡相处几月，也算知根知底。这么说来，大将军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何清如也赞同，却担忧道：“但是，二公子如今承袭大将军一职，手握杨家军，是否还愿意被你选为驸马，就不得而知了。除非，你向大哥哥请旨，废除驸马无实权的规定。”

　　柳眉妩沉思着，耳边听着姐妹们絮絮叨叨又聊开了。从诗词歌赋聊到重阳节的菊花诗会，又从京中贵女聊到霓裳阁的秋衣什么款式最时兴，什么款式最不易撞衫，玉生烟新出的那套水玉头面如何如何晶莹剔透世无其二，海棠春新出了哪些香味的面脂，又出了哪些颜色的口脂，手蜜足露成套购买又是几几折，前一百位还可以买一送一。

　　柳眉妩久居太平郡，和上京贵女圈疏离不少，乍一听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话题，竟有些无所适从，接不上话。便只是默默听她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渐渐坠入了梦乡。

　　梦里，她也去了西坊，挑着霓裳阁的新衣，玉生烟的头面，海棠春成套的手蜜足露。海棠春的老板给她打了六六折，又是前一百位买一送一，柳眉妩喜得无可不可，不自觉笑出了声。

　　第二天，柳眉妩是被施工声吵醒的，怅然若失，身边几人还睡得香甜。她下了床，赤足站在窗前，往下望去，发现临街的官地上正在修整施工。问了婢女，才知他们竟是在修建敕造太平相府。

　　叶家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称之为叶府了，柳眉妩小小地感慨了一番。

　　本朝以来，除却大小官府，只有王侯将相曰府，其余百官曰宅，平民百姓则曰家。所以叶茂无论是在碎叶城还是在太平郡，再如何殷实富贵，却只能称叶家，不能称叶府。如今，却终于也是名副其实的新锐权贵——上京叶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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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早膳，何云深本想陪柳眉妩一起进宫，被柳眉妩推辞了。她便拿出自己的诰命牌子给柳眉妩，方便她在宫中随心所欲，畅行无阻。

　　马车行了两刻钟，停在了朱雀门口，柳眉妩从昏昏欲睡中醒来，下了车，亮了牌子，便被执戟郎中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辰时四刻，算着时间大哥哥才刚刚下朝，此时应在长乐宫里批折子，她便直奔长乐宫而去。松公公守在殿外，见到她，笑脸相迎，什么都不问，便恭恭敬敬请她进了殿去。

　　“陛下在里面看折子呢，四公主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