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秋渡雁声》秦拾吾

58、第五十八章：选择

　　陆边秋坐在医生办公室，看着手里的诊断意见微微发愣。
　　主治医生道：“目前病人的情况我们建议做透析的，病情还在可控范围……”
　　陆边秋脑袋有些发懵，有些无法消化目前的情况。
　　回到病床，陆邦华还没有醒过来，陆雁声坐在一旁，看见他进来后，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陆边秋有些无力地将报告递给他，陆雁声看了后，也有些惊讶：“肾衰竭？怎么会这样？”
　　陆边秋神情恹恹，还有些没缓过神来，摇了摇头，“他没告诉过我，”叹了口气看向病床，“等他醒来再说吧……”
　　过了好一会，陆邦华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也并没有多震惊，只是喊了陆边秋的名字。
　　见到对方脸上终于露出除了冷漠之外的神情后，陆邦华反而笑了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境地有多不好，“我的身体，我很清楚，不用为我考虑了。”
　　见陆边秋微蹙着眉头，眼神晦暗不明，又继续道：“其实之前察觉到有问题时，我也预设过很多解决的方法，但是这个病，我知道不好治的。肾移植也只是有治愈的可能。”
　　他有些无力地朝陆边秋伸了伸手，陆边秋身体僵硬了一瞬间，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陆邦华的手厚实温暖，陆边秋觉得自己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在对方的手中抖了抖，下意识往回缩，但是对方却两只手将他握住、捧着，就像是在对待一件迟来的本属于自己的礼物。
　　陆邦华叹了一口气，迟来的道歉也不知道是否有用：“儿子，虽然爸爸以前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是，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原谅我，我的遗嘱已经立好了，我也不打算治疗，只是希望你能有个更好的生活……”
　　陆边秋身体有些微微颤栗，心中没觉得感动，反而对这话有种无法理解的悚然，带着些微的愤怒和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楚，他试图控制住情绪，但尾音的颤抖依旧出卖了他。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你给我这笔钱，我就能够开心快乐了吗？”
　　“你还是另外两个孩子的父亲，她们还小，你要他们怎么办？小小年纪就没有父亲？你这不过是再一次重蹈覆辙！”
　　“你从来都懦弱，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完全没有顾及到身边的人！”
　　他带着悲愤，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宣泄着情绪，将这阵子刻意的疏离冷漠打破，他就像是一面破碎透风的玻璃，透过此，你会听见来自灵魂的悲鸣。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陆边秋缓了缓神后，沉声道：“你刚没醒，所以我用你的手解了锁，打了电话给你家人，你妻子待会会来照顾你，我希望你能不要辜负现在的家庭。”
　　顿了顿，陆边秋又说：“要是你想听的是一句‘没关系’，那么……你只要好好活着，我就原谅你了。”
　　说完这，他才将自己的手抽出，然后转身坚定又干脆，仿佛刚才那个几乎情绪失控的人只是幻觉。
　　“帮我照顾一下他，等他家人来，我先回去。”
　　陆边秋经过他身边时，没有直视自己，他听出对方声音微颤，也看见他睫毛忽闪，面上完全没有镇定二字，带着些落慌而逃的仓促，迅速离开。
　　陆雁声下意识想要追出去，但是踏出一步后，又忍住了。
　　此刻再多的安慰估计都没有用，也许留在这，还能让对方踏实些。
　　想到这，陆雁声只好无奈回过身，和陆邦华大眼瞪小眼。
　　两人自然是没有什么话题好聊，陆雁声也只好认命地坐在旁边守着他。
　　估计是觉得病房有些安静，再加上人生病了多少有些多愁善感起来，最后还是陆邦华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错了？”
　　陆雁声听后，不由冷哼一声，“你觉得你抛妻弃子是对的吗？”此话一语双关，一是指对陆边秋，二是指对现在的家庭。
　　陆邦华脸有些浮肿，面色灰暗，也摇了摇头，“我很对不起陆秋，以前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没有给他一个父亲应该尽到的爱。”现在，也没有办法给自己现在的家庭一个很好的父亲。
　　现在才醒悟，晚了。
　　陆雁声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但又突然想到，如果没有陆邦华的离开，他也不会有机会和陆边秋成为一家人。
　　又只好耐下性子，叹气开导道：“你也别老想着如何弥补了，这就像是过期了的彩票，于你于他，都已经无法兑现了。”
　　“至于钱嘛，我以后上班了会挣，挣了自然有我哥的一份，爱呢，我也会给他，所以，你还是把你的爱留给现在的家人吧。”
　　又等了好一会，等点滴都输完了，陆邦华的妻子才来到。
　　对方穿着华贵得体，虽然已经中年，但是能看出保养得很好，没有风尘仆仆赶来的狼狈。见陆邦华躺在病床上，也倒是气定神闲，没有着急担忧的感觉。
　　“自己身体情况不清楚吗？还要一天乱跑。”只见她一边说，一边略带不善地看着陆雁声，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寻谁的影子。
　　“……”
　　“你家人来了，那我就先走了。”陆雁声已经老老实实完成了陆边秋的指示，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陆雁声走出病房没几步，那个女人便追了出来。
　　“等等——”
　　果然……
　　陆雁声就觉得对方看自己眼神不对，他转过身，用眼神示意对方有话就说。
　　“陆邦华的情况，我想你现在也清楚了，但是他不愿意积极配合治疗，虽然有些东西他没告诉我，但是不意味着我不知道……”女人神情自若，带着一些阶级般的打量，那种眼神让陆雁声觉得很不舒服。
　　她继续说道：“如果你说话有用，那我想让你多劝劝他，毕竟人要往前看，守着过去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言外之意陆雁声不是不懂。
　　不管对方话里几分真假，有没有将自己当成假想敌，光是对方这气势逼人的样子，陆雁声也不想客气，挑了挑眉：“该说的我都说了，愿不愿意治疗就是他的事情，你是他妻子，明媒正娶的吧？你都说不动，我一个外人瞎掺合什么？”
　　然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般的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病人需要静养，不送。”转身前见对方瞪着略显错愕的眼睛，陆雁声觉得爽了。
　　出门匆匆忙忙，想着两人都没吃东西，在回家路上，陆雁声就顺手买了些吃的。开了门，家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一开始他还担心陆边秋没有回家，但是看到玄关处的钥匙和那双对方刚才还穿着的鞋时，才将心沉了下来。
　　他一边将东西轻轻放在餐桌，一边搜寻对方的身影，然后就看到陆边秋搬了个凳子正坐在阳台上。
　　窗外的夜色杂糅着微亮的灯光，将他身体笼罩着，就像是一个牢固的蚕茧，但是他觉得对方像是要碎了。
　　“哥……”陆雁声轻声地唤他名字。
　　陆边秋头轻轻地动了动，没有回过头来。
　　陆雁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在他身侧蹲下，然后他愣住了。
　　陆边秋哭过。
　　眼睛里闪烁着破碎的微光，脸颊上能看到明显的泪痕。
　　几乎没有犹豫，行动比大脑诚实，陆雁声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瞬，手已经在轻轻为对方擦去泪痕。
　　对方的脸颊没有自己手的温度高，但是他却觉得几乎快要灼伤自己。
　　除了心疼，陆雁声觉得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呼啸而出，带着微涨的酸涩。
　　陆边秋这才扭头看向他，眼里带着少见的脆弱与迷茫，陆雁声觉得自己的心跟着又揪了一下。
　　陆雁声脑海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后又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要不然就是疯了。
　　“你说，我这样做对吗？”陆边秋开口问道，嗓音沙哑，还带着些许鼻音。
　　陆雁声喉结不自在地滑动了一下，自然是知道对方指的是陆邦华的事，但是看到对方这个样子，脑海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竟然无法回应。
　　见对方没有立刻回答自己，陆边秋反握住对方的手，眼神微闪着，被窗外的光线披上了一层细碎的纱，破碎又美丽，带着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些让人安定的回答又一次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陆雁声回过神来，深呼吸稳住心神后用两只手握住对方的一只手，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自己的手已经比他大了许多。
　　“哥，你没有做错，你没错。”眼神坚定地重复道。但是他并没有在对方眼中看到释然，反而微蹙起好看的眉头，怀疑自己：“我不知道我怎么了，看到他躺在床上，我竟然会有些难过……”
　　“明明在有段时间里，我还产生过一些阴暗的念头，想着，要是他去死就好了，可是，他现在真的要死了……”谈到这个词，他又带着更加急切的情绪，问：“他会死吗？”
　　陆边秋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于是又用力握住了对方的手，像是在征询一个答案。
　　但随后又没有给对方回应的机会，眼神摇摆不定，有些自说自话：“他以为给我钱就能弥补以前了吗？以前也好，现在也罢，他一直都在逃避……”
　　陆边秋又缓缓卸力，“……我宁愿我没有父亲，这样就不用去在意那么多了……”
　　要是可以，他真的想不管不顾，但就算心里再怎么恨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无法真正做到狠下心来。
　　他只觉得自己很累。
　　陆雁声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能理解对方的纠结，但是却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该维持“父慈子孝”的场面吗？陆边秋做不到，陆邦华的妻子估计也不愿意在任何场合见到假想中会和自己“分蛋糕”的人。
　　就这样放任不管吗？即使陆邦华确实做了很混账的事情，但是，他可是陆边秋啊，他知道的，嘴硬心软。
　　陆边秋没有答案，陆雁声也无法给他做选择。
　　于是他只好沉默，随后带着些犹豫又坚定，借着还拉着对方的手，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中，试图让有些茫然无措的人得到一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