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想家》追云去

2、老同学

　　明岄赶到玄洲饭店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当时急着上车，那被风吹走的伞不知踪迹没有找回，就像那个施以援手的陌生人只留下一句“小心”就消失在黑幕里。

　　在洗手间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明岄推开了莲子厅的包厢门，坐在复古木质圆桌后面的男人立刻站起来介绍自己。

　　“明岄你好，我是方政和。”

　　明岄把手提包放到空闲的圆凳上，然后礼貌回应：“我是明岄，你好你好。”落座以后先是几秒的沉默，明岄揪着袖口想着如何自然开启第一个话题。

　　方政和脸微胖，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显的人和善讨喜，没什么距离感。

　　明岄琢磨该说点什么，她想尽量落落大方，不想显得自己过于局促。

　　要说职业和年龄吗？媒人应该有说过吧？
　　要说工资吗？这会不会太冒昧了....

　　正当明岄不知所措的时候，方政和率先站起来，她听到桌椅划过木质地板的刺啦声，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望向方政和。

　　方政和深吸一口气，然后郑重的朝明岄鞠了一躬，场面过于诡异。

　　“你.....干嘛？”明岄迟疑的问出心中的困惑，脑中飞快搜索和眼前这个面孔相关的记忆，难道自己在不经意间曾经救过这人的命吗？答案是否定的，明岄并不认识他。

　　“其实今天的相亲我是被迫来的，我想先和你道个歉。”方政和解释的道，“其实我有女朋友，但是我妈不同意，所以就逼我来参加这次相亲。”

　　明岄松了一口气，连忙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了解的。”所有的心理预设都没用上，她反而觉得格外轻松，一场普通的饭局比相亲局更好应付的多。

　　方政和人如其名，比较随和，也比较健谈。虽然他们已经说开了，但是这顿饭还是得吃下去，这样才能以“彼此不合适”为理由回去应付家长。

　　明岄了解到，方政和去年考上玄洲的选调生，今年他的女朋友也考上了玄洲的教师编，二人准备着手结婚。本是个双喜临门的好事，但女方家里要求四十万的彩礼，所以婚事便一直僵持着，时间长了，方政和的母亲也就给儿子偷偷安排了相亲，以孝相逼。

　　“说来我早就听说过你。”方政和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

　　“认识我吗？”

　　“是啊，你当初可是玄洲一中的风云人物啊，虽然你入学那年，我正好毕业了，但也略有耳闻。”

　　明岄尴尬的笑了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避免提起高中的事情，也许对别人来说那会是一场光辉的过去，但那样绚丽的过往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现在生活的灰暗。

　　你看，你曾经年级第一又怎样？受同学追捧受老师喜爱又怎样？还不是回到了玄洲，和大家一起做个普通的打工人罢了。

　　方政和丝毫没有察觉明岄的不自然，也许对他来说提起共同的往事只是一种社交技巧。又或者明岄太会伪装了，哪怕有一丝异样的情绪都会伪装在平静的面庞下。

　　“对了，我女朋友叫齐晴，她当年应该和你一个班，都是A班的。”方政和笑说，“不过你应该不认识她，她说她在班里就是个路人甲。”

　　“我记得她。”明岄不是说场面话，她真的记得这个女孩子。

　　齐晴是玄洲一中那届的特招生，因为成绩优异从乡镇学校被校长挖上来的。虽然到了玄洲一中以后高手如云，齐晴只是年级前三十，但她特别勤奋努力，无出其右。

　　“我们坐过一个月的同桌。”明岄继续解释道。

　　齐晴的家庭背景她曾听说，父母务农，家里不算富裕，还有一个弟弟比她小十岁。当初高考誓师大会，齐晴就站在她的右侧，她听见她在嘈杂的喧闹声中，小声的、郑重的说出自己的理想大学——玄洲师范。

　　而现在她真的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明岄真心为她高兴。

　　“那可真太巧了，齐晴本来今天还想来见见你的，但是有个学生临时有事。”方政和放开了，说话也随意了些，“话说当年你到底考到哪里了，齐晴说都没你消息，之后的同学聚会你也没参加。”

　　“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明岄笑笑。

　　高考之后，她拒绝了所有的聚会邀请，若不是钱茴茴知道她家地址，也许高中同学这个称呼就会消失在她的记忆里。

　　上次回忆高中还是在考研出分那天，明岄拿着手机躲在宿舍楼道里哭，同样的失败时隔四年再一次感受还是觉得老天怎么总跟自己开玩笑。

　　“对了，你们班还有一个江沨你还记得吗？”方政和突然想到什么，询问道。

　　“江沨.....”明岄摇摇头，“有些印象，但不是很熟，应该没怎么说过话。”

　　“上次我去玄洲大学看我妹妹，还遇上他了，据说他在那边当老师。”

　　“那很不错啊，看来好多同学都回来了。”明岄对江沨了解不多，所以只能附和着方政和的话回答。

　　“是啊！”方政和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有感而发，“前两年大家都还想往外面跑，我也是，但是回来以后发现玄洲也不错。都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都很熟悉！”

　　除了大学在南城的那几年，玄洲承载了明岄从小到大所有的回忆，她知道哪家牛肉面最正宗，她了解哪里可以看见完整的日落，她毫不迟疑的爱这座小小的县城，但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期待着能够挣脱它的枷锁，飞向外面的世界。

　　勉强拖到九点可以给家里一个交代，二人简单串了口供，决定以“爱好不同”为理由搪塞家长，之后明岄又婉拒了方政和送她回家的好意，直接打了车。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靠近十点了，本以为客厅应该是漆黑一片。自从王春花和明威退休后，二老作息健康，每天九点半准时休息。可现在却有灯光从客厅泄出来，往里走，里面的人也恰好听见开门的声音，一同抬头望向明岄。

　　明岄提着包，在看清客厅里的人时脚步愣住了，她又看见了那个救他的男人，此刻站在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眉眼格外清晰。

　　不同于方政和的圆润，他五官偏冷淡，眉峰如剑，下颌如刀，但嘴角带着笑，不让人觉得疏离。

　　“我有学生来看我，你早点休息。”明威道。

　　明岄点点头，然后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快步走回房间，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

　　明威退休前是玄洲一中的物理老师，带过几年的竞赛班，明岄也曾经当过他的学生。照她的感受而言，明威作为老师古板严厉，不得学生心。

　　竟然还会有学生来看他？不可思议。

　　不一会，王春花敲门进来。明岄知道她的意图，从容的按照约定好的口供一一回复。估计是王女士已经从媒人那儿得到了男方的反馈，所以倒没有对今晚的相亲局刨根究底。

　　王春花拉着明岄坐到床上，一副即将促膝长谈的样子，“今天突然跟你说有相亲，是不是不开心。”

　　对于明岄而言是有些突然，早晨接到王女士的安排后她是有想过拒绝，但习惯的，她还是压住了心底的不满，同意了。

　　“没有，就是有点突然。”明岄还是没有说真话，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接受父母一些善意的安排，哪怕心底十分抗拒，她也会一直努力压制着、适应着。

　　“你也到年纪了，要是再不接触接触这优质小伙，好苗子可就被挑走了。你不知道我那牌搭子刘阿姨的女儿才大二她妈就给她安排相亲了。”

　　“你也别太挑剔，别老想着以前的事。咱们玄洲就一小地方，不能要求太多。人老实，有个好工作，会过日子那就行了。找对象可得踏实一点，那心比天高的最后可都没好下场。”明岄这么大还没谈对象，王春花一直觉得女儿是心高气傲看不上身边的人。

　　这话就差把“你看看自己什么条件，别要求太高”说在明面了。明岄知道王春花并没有恶意，因为她说的仅仅是事实，可听在耳里心还是有些闷闷的。

　　明岄中考状元那会，王春花也跟着春风得意，给好几个家长传授育儿宝典。之后高考失利，追捧的人都走了，虽然她没有明着埋怨明岄，但言语间总能表示出惋惜。

　　提到以前的事，明岄就有些不耐烦了，“妈....我要睡了。”王春花似乎察觉到了女儿兴致不高，正准备起身离开，明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明岄，方便吗？出来一下吧，有点事请你帮忙。”

　　原来明威在和江沨的交谈中得知他刚从国外回来，玄洲的老房子在拆迁，正准备租房子住。明威想起女儿一个关系好的同学正是干的房地产销售，于是立马揽下了帮江沨找房子的活计。

　　“明岄你要是没事，顺便把江沨送出去，路上他跟你说一下找房子的要求。”

　　“好。”

　　明岄家的小区最近在做电路更新，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常不灵光。皎洁的月色透过楼道方正的玻璃窗洒下，水泥硬质的台阶也变得柔和。

　　“下午的事谢谢你。”明岄率先提起。

　　“没事，举手之劳。”江沨笑着回应，“以后走路要小心一点。”他也认出了明岄。

　　明岄应了，想起什么又掏出手机拿出微信二维码，道，“咱们加个微信吧，周末找房子我联系你。”

　　“好。”江沨边答应边给明岄发过去了好友申请。

　　申请备注里安静的躺着两个字，是他的名字——江沨。

　　明岄觉得格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