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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亲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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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时光会说话,它是会喃喃低语,还是激昂侃侃。它看尽人世间无数悲欢,一俯首一抬头就是半个世纪,它见过的人,看过的风景,听过的故事,终将被遗忘在大浪的风沙里。
宁远作为玄洲的老牌国企,哪怕工厂已经因为环保规划搬到了邻区,分管的项目班子却留了下来。人们笑说这是被总部留下的弃子,和玄洲政府维系着淡薄的关系。
时值三月,春寒未退,空气中潜伏着恼人的湿气,一场雨要下不下。明岄走出四层的办公大楼,和门岗的保安照例打了招呼,然后撇了眼时间,快步走向街对面的商场。
六年前,这方圆三公里是玄洲最繁华的中心地带,随着虹悦娱乐商场的入驻,周围的地价水涨船高,宁远豪掷千金买下商场对面的地皮自建办公楼显示身价。现在今非昔比,风光不在,虹悦却依旧凭着优越的地理位置颇受当地人民的喜爱。
[岄岄,等我十多分钟,你先点菜~]
明岄刚到饭店门口,钱茴茴的微信对话框就亮了起来。两人约的是一家连锁粤菜馆,虽然是饭点但人不算多,服务员直接将她领到双人位上。
明岄揣测钱茴茴的口味,点了一碗生滚鱼片粥、一盘手撕鸡和一壶金骏眉红茶。红茶最先盛上来,青绿色釉面的陶瓷雕花壶还带着温热。
钱茴茴十五分钟后终于姗姗来迟,她今天穿了一套利落的黑色职业装,齐肩的短发别在耳后,露出耳垂上并列的三颗银色耳钻。
明岄的背影格外好认,钱茴茴不需要招呼立马小跑向她,撒娇似的从背后环住,嘴里求着饶:“抱歉抱歉,最后那个业主太难缠了,耽误了会功夫。”
明岄把手机放到一边,笑着拉过钱茴茴坐到身边的棕色皮椅上:“没事,我也刚来,点了几道菜,你看还要加点什么~”
钱茴茴不推辞,接过菜谱放到一边,她眨了眨眼瘫在椅子上道:“就咱俩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口味?”
明岄笑,突然瞥见钱茴茴耳垂上闪烁的银光,她伸手去摸,啧啧赞叹:“这耳洞是什么时候去打的,够潮啊,姐妹!”
“还不是被我家老头气的,咱们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发泄了。”钱茴茴显摆的往前凑,臭美的转着角度,“怎么样怎么样,打耳洞的这小哥可帅了,介绍给你,你也去打个呗。”
明岄全身素净的很,头发是天然的黑色,耳垂光洁圆润,在明威这么多年的严肃教育下,一心修炼内在美。
“我要像你,我今晚就不进家门了。”明岄摆摆头,不把钱茴茴的提议放在心上。
和明威一样,钱天明也是老古板,但钱茴茴是个不着调的,大学玩乐队玩的风生水起,染发纹身,追求自由的野性和美。后来钱家破产,那些个眼红的亲戚都等着看她们笑话。
钱茴茴二话不说,收拾收拾从南城麻溜的跑回玄洲干起了房地产销售,丝毫没有艺术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虽然她嘴上不说,但这几年一直在帮钱天明还钱。
二人闲聊近况,鱼粥也上来了,米粒上下翻滚着气泡,芹菜粒和着香油在热气中蒸腾。明岄盛了一碗递到钱茴茴面前:“我妈让我今晚去相亲。”她面色凝重,显然心有忧虑。
钱茴茴对着白粥表面轻轻吹了几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之前让你谈恋爱你不愿意接触,这宇宙的尽头可不就是相亲嘛!”
“你今年和我一样大吧,就咱们身边人,早的孩子都生了。况且阿姨就让你相个亲,你就当认识个帅哥。”钱茴茴看得开,她既然身在玄洲就不会要求身边人有南城人的眼界,况且小县城也有小县城的活法。
明岄泄了气,她知道这是事实,她的年纪在玄洲这个小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几年没对象不知道成为了多少多嘴阿姨们饭后的谈资。
大学毕业后,明岄托明威的关系进了宁远这家国企,这几年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在父母的眼前,她也快忘了两年前其实自己也曾经坚定的想要留在南城的。
小县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无论你有多少雄心壮志,所有的梦想和志气都会在六点的朝阳和五点的夕阳中被磨平。
钱天明是当年不想拖累钱茴茴,坚决不让她从南城回来,而明威是不放心明岄在外面,早早的就给她在玄洲找好了工作。
明岄也知道今晚的相亲局不可避免,虽然抵触但也不能真的放别人鸽子,到时候王女士在媒人那儿被下了脸,倒霉的只有自己。
“你之前相亲有什么经验吗?我今晚注意注意。”这才是明岄的主要意图。虽然说相亲对女方总会格外宽容,但明岄还是担心自己失礼坏了明威和王春花在外的名声。
钱茴茴刚啃了一根鸡腿,嗓子里齁得慌,如牛饮水般抱着水壶猛灌红茶。“这你就问对人了!”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缓缓道来,“在咱们玄洲这个小地方呢,相亲只有两类人。”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明岄,“一种是体制内的,包括公务员、教师、医生,像你们国企姑且也算,剩下的那些人统称为体制外的。这相亲市场上,体制内的只会找体制内的,而体制外的互相看不顺眼,也一心想找体制内的。所以参照你的条件应该今晚相亲对象起码是个有编制的吧!”
明岄不知道如何评价这种说法,她点了点头,承认道:“媒人说他是公务员。”
钱茴茴了然的笑了笑:“这公务员你也得打听清楚了,就说我吧,上次我二姑给我介绍的对象,去之前说什么是公务员,多得领导赏识,前途无量。结果呢?就一编外打杂的,还狗眼看人低,说我这工作不好,赶紧考个编制将来好带孩子。谁瞧不起谁呢,我月薪三万都没瞧不起他拿那三千的工资。”
“那你.....”明岄好奇钱茴茴的反应。
“我给我二姑面子,我爸也在现场呢,没当场让他难堪。回去以后就跟他说了我俩不合适。”钱茴茴回忆起这人来越发火大,“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既然我不是他女朋友,那晚上那顿饭我这边的人头费就该我来出,而且他送的那些个单位发的米油也得还回去。”
“好家伙,要AA也早说嘛,我又不是出不起这钱,当时在家长面前装大方,转脸就问我要钱。”
“那你后来咋办的?”明岄总觉得钱茴茴不会那么容易受摆布。
“哼!”钱茴茴轻蔑一笑,说:“那天晚上我这边的人头费一共是525.26,我全都换成现金交给我二姑了,让我二姑交给那男的爸爸。这装大方的时候在家长面前,这AA的时候也得让家长知道啊!”
“还有他非要给的,后来又要回去的那些米和油,我直接顺丰到付寄到他单位了。”钱茴茴一想到后来对方气急败坏过来找她那样就觉得好笑。
“不过我这也是个个例,我二姑不靠谱,给我瞎介绍人,你妈过眼的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奇葩。你今晚就大大方方去当认识个朋友,实在没兴趣,吃完饭回去婉拒就行了。”钱茴茴安慰明岄道。
最后那段劝说的话明岄没听进去,倒是被奇葩男的故事弄得惴惴不安。高考和考研接连失利后,明岄一度拒绝和别人接触,除了必要的亲戚和同事,这几年她就没认识什么新人。
轻度社恐到现在只有钱茴茴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虽说玄洲不大,但她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初高中同学,每次同学聚会也都找借口回避。
或许是高中时太过闪耀,她一直都没有办法接受现在如此平庸的自己。
闷了三天的雨终于在临近四点的时候倾泻而下,黑云压过,天低的好像触手可及。风卷起路边的易拉罐滚了几个来回,最终撞向红砖围栏的墙角只留一道清脆的回声。
明岄准时打卡下班,王春花再三叮嘱的短信每隔一小时准点发送。除了诚恳保证她不知道还能回复什么。站在宁远的大门前,风夹着细密的雨挤进伞下,明岄拢了拢风衣的衣襟,又缩着脖子抖了两下,打车的界面终于显示有司机接单。
司机嫌麻烦不愿调头,明岄赶时间懒得计较,她只能自己过马路,交通灯从红灯跳转黄灯,对面停着的出租车已经不耐烦的按响喇叭。
明岄撑着伞左右张望了一下,眼前路上车不多且都开的慢,她抬脚准备出发,下一秒一辆灰色的suv从拐角转出来,毫不减速的直冲交叉口,刺眼的前照灯明晃晃的印在明岄身上,她的眼里闪过一道白光,先是迟疑,然后是慌乱,脸一下子惨白,心脏怦怦直跳,双脚似灌铅迈不动路。
手腕突然被人握紧,然后她整个人被往前一带,伞从手中脱落,被风吹到对面,尴尬的回旋着几个圈。明岄呆愣愣的,她盯着自己被污水溅上的米白色皮鞋,在急促的鸣笛和夹着玄洲话的咒骂声中缓缓抬头。
她看见一双眼睛,眼眸是深褐色的,藏在金橄榄的镜框后面。救她的是一个男人,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面庞,头发有些长盖住了额头。
刚才的瞬间太过惊险,明岄双目失神、双耳放空,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那道无形的屏障外,雨声、汽笛声、电话声全都消失了。
她能听见的,只有一触一触震动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