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绝望对峙》滴水柔情

1、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一年，上海的夏天异常炎热。王语仙陪同患鼻咽癌的发小，来到了芸芸众生里的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人无论男女都剃着光头，有的人头上顶着蜈蚣一样狰狞的刀疤，有的人用一只眼睛唏嘘着这个世界，有的人脖子漆黑得像从烈火里爬出来。他们徘徊在生死的边缘，跨过身体的缺口，绕过命运的荒蛮，奔着希望，逐光而行,向阳而生！这是一个与命运抗衡的战场，战士们被迫上战场，有的人站起来，有的人倒下了……那些举着命运的枪杆，与绝望对峙过的，都是英雄！

　　住院部一楼的户外园林里，枝繁叶茂，鲜花怒放，天边是红彤彤金灿灿的火烧云，地上是绿油油软棉棉的大草地，万物不知愁似的向世人展示着它们旺盛的生命力！

　　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已病入膏肓的虚弱的宁轩。

　　“仙仙，你看，肺癌复发的那个人，父母都是癌症去世的。”旁边的朱明静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还在远处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即使身患绝症，他仍气质出众，引人注目。

　　他穿一件纯白色的T恤，下面着一条住院部蓝白色条纹的长裤，头发在化疗前理了光头又长出来一点。他在林阴树下缓缓向她走来，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温柔的眼眸里透着让人心疼的疲惫，高挺的鼻梁，没有血色却仍然好看的嘴唇，雕刻般完美的轮廓线，这是一张病态的却也极美的脸。

　　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俊秀斯文又苍白的脸上，她看到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光，这光茫让周遭的一切突然静止了。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自此一生，不曾再离开。

　　此时的宁轩是虚弱的又绝望的，太多的化疗药水注射到他身体里，抑制癌细胞的同时也杀死了好细胞，带走了他的半条命，还有这该死的悲惨的命运已把他逼入黑暗的绝境里，让人无力抵抗亦无处可逃。他一直低着头迈着缓慢的步子，突然像感觉到什么似的，仰起头的霎那，迎到一道柔和的目光，那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眼底一汪春，碧波荡漾。有的人，只须一眼，便终是逃不掉，躲不开了。

　　待到宁轩从身边走过，王语仙才缓缓回过神来。

　　“明静，你看到他后背鼓起的大包了吗，应该就是他家阿姨说的，肺部肿瘤长的太大，已经把骨头给顶出来了，肯定好痛。”邱阿姨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回响。

　　“他一生下来，我就在他们家做阿姨，看着他长大，感情啊，就像自己孩子一样”

　　“这孩子真的可怜，肿瘤长得太大，把骨头都顶出来了，痛得吃不好睡不好，唉，医生也说这一次难搞”

　　“他父母也是好看的人，男才女貌,人也好，对谁都好，夫妻感情也特别好……好人不长命啊”

　　“这孩子啊，是前几年化疗化怕了的，好不容易治好了，找了女朋友准备结婚的，这次又复发，女朋友也分了，心里垮了，不想治了，这几天都不怎么吃东西，怕是想随父母去了……”

　　她喃喃自语道：“他后背那个包，是天使要长出翅膀了吧！”这样一个好好的人要经历这般磨难，怕是要变成天使飞进天堂吧，天堂只有快乐，没有苦难。

　　“天使？噫…呀呀，在你眼里长得帅的，肿瘤也成翅膀了。”朱明静把脸凑近王语仙的脸笑着揶揄她。“能让我们家王大美女流连忘返的男人，这应该是头一个吧。”

　　“你这状态不错啊，还能开我的玩我，不错哦，继续保持”。

　　两人边走边聊，朱明静突然神情一转，幽幽地说：“
　　“换成任何人都顶不住了吧，爸爸癌症去世，妈妈又癌症去世，自己九死一生抗癌成功又复发了，唉”朱明静边说边去搂住王语仙的胳膊。仿佛在叹别人也是在叹自己，从前只觉癌症那是遥远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不想如今竟落到自己头上。

　　“仙仙，你说我这病能治好吗？”她还不想死，大好的青春年华，这么美妙的世界，还没来得及好好去看看。从前跟父母任性，跟老公吵架，嫌女儿吵闹，胡吃海喝，追求名牌，透支身体，这次大病一场，才开悟，真是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浮云。

　　“你就放心吧，我跟你算过了，你命里80岁以上，今年，无非就是破点财，王语仙边安慰边心疼地摸了摸明静的光头。”她当然没有跟她算过，也不敢算。她只是相信，她一定可以治好，是的，不久之后，她们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深圳！

　　“我必须活着，欣儿才二岁，我得陪着她长大，不能让贺小华那混蛋住着我的房子开着我的车还给我女儿找一后妈，啊……我不要。”朱明静把头靠在王语仙肩上，从小到大，仙仙都是比她沉着冷静，会做事也能担事，她欣赏她也依赖她。

　　“放心吧，我查过了，鼻咽癌又名幸福癌，是癌症里面好治愈的，现在我们又来到治疗这个最先进的医院，副作用也比外面的医院小，你就安心吧，百分之百能治好的。”

　　“嗯……医院病友群里，有人说化疗期间啊，病人脾气会好大哦，各种作，各种贱，你这大美女平时一点气也受不了的，到时候可别扔下我跑掉啊”朱明静搂着她的胳膊求她。

　　王语仙捧过她的脸挤成一团，笑着一字一句保证：“你放心吧，我这一次啊，包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骂不还嘴，打不还手”

　　“只是治疗的过程很痛苦，谁也帮不了你，越到后面越遭罪，这个你要有心理准备啊，死扛也要扛过去，欣儿还等你回去呢。”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人生至暗的抗癌时刻，居然是你陪着我”

　　顿了顿又悻悻道：“不是我爸妈，也不是李小华”
　　刚确诊的时候，她吓得腿都软了，如果不是强装镇定，当时就要一屁股坐下去摊一地了。父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不想让他们担心受怕，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老公和闺密。李小华也着急难过，不停地安慰她，说了一堆漂亮话。处在升职考验期的他，最后以公司不能请假为由选择了上班。多亏了仙仙给她查资料、找医院、选医生、一路走到现在。选医院的时候，李小华想让她在当地治疗，治疗费用低，离家近，仙仙马上订机票带她来到上海，仙仙说这个医院副作用最小，反正她也不缺钱。想想都是心寒，当初发誓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枕边人，在她生死徘徊的边缘，没有拉她一把，也没有陪着她，而是像个旁观者一样，告诉她，别怕，有我在。唉，怪谁呢，人是自己寻死觅活要嫁的。那时候，她毕业不久，爸爸为了锻炼她，把她安排到公司做总经理助理……

　　居辉公司，许总和朱明静一起走进了电梯，朱明静抹着大红唇，穿着超短裙，背着爱马仕，完全没有上班的样子。

　　“许总好”李小华笑嘻嘻的打招呼，完全不知道有个女人的眼珠子都掉在他身上了。

　　“李经理啊，今天怎么到总公司来了”

　　“过来办点事”

　　在看到李小华的第一眼，朱明静就沦陷了。眼前无数的粉色桃心在冒泡，每一颗都是从她心里蹦出来的，这个男人太帅了，她当下就决定，一定要把他拿下！

　　“许总，许总，刚刚那人是谁”她屁颠屁颠地跟着许总来到办公室开始死皮赖脸的软磨硬泡。

　　“前海公司的设计师”
　　“你能不能把他微信给我”
　　“你要他微信干什么”
　　“你给我嘛”
　　“我不给”
　　“你就给我吧，求求你了”
　　“不给”
　　“你给我吧，我找他有事”

　　拿到电话后，朱明静更是一番穷追不舍，于是第二天早上，居辉公司总经理秘书把总经理给开了。

　　“朱明静，你怎么还不来上班，都几点了？”
　　“我不来了”
　　“你说什么，赶紧来上班”
　　“我已经在上班”
　　“你在哪上班”
　　“我在前海分公司上班啊”
　　“你跑那上什么班，赶紧回来”
　　“我来给李经理做助理了，以后我都在这里上班了，好了，没事我挂了。”

　　许总惊得嘴巴都能塞个鸡蛋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追求爱情了吗？

　　没过几天，整个公司的小道消息沸腾了，前海公司的李小华被老板的女儿搞定了，可以少奋斗十年了，不，三十年，不，这辈子都不用奋斗了。

　　朱明静的父亲朱远征知道后当然是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自己大半生心力打下的江山，为了不让外人来继承，用心良苦把女儿安排到公司从基层学起，让出色的人带她教他，本想让她全面了解公司为今后铺路。没想到她做事不行，谈恋爱倒是挺快。找什么样的人不行，找个分公司经理。还是个没有爸爸的农村人，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以后怎么过日子，况且，他打听到这小子之前是订过婚的，和明静在一起后立马把未婚妻甩了，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人品，不行，他必须反对，越快越好。可是，比他更快的，他没有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高尔夫小区的别墅里传来两父女激烈的谈话。

　　“你明天就跟他分了，我让你到公司上班，不是让你谈恋爱的”
　　“我不分，我就喜欢他”
　　“你找个什么样的人不好，找个设计师，还在我的公司找，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管他做什么的，我喜欢就行”

　　“喜欢能过日子吗，他家境不好你知道吗，还有，他本来有女朋友，和你在一起马上把人家甩了，你都知道吗？”

　　“我知道啊，我管他有没有钱了，我有就行了，我也不在乎什么前女友，以后不找女人就行”

　　“你呀你，你这样，以后会吃大亏的，必须分手！”朱父气得面红耳赤，越说声音越大，想自己一世英明，深谋远虑，怎么养了个这么天真愚蠢的女儿。唉，真是从小被宠坏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

　　“来不及了啊，我不管，我就喜欢他”朱明静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从小到大，爸爸哪里舍得这样凶过她，她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什么来不及，明天就跟我分手”看到女儿哭的厉害又不忍心的放低了音调：“你听爸爸的，爸爸看人不会有错，这个人嫁不得！”

　　“我已经怀孕了”

　　“……”房间里是一片寂静，寂静里是朱远征长久的无奈。

　　王语仙知道她心里难过，本来这个时候，应该是李小华陪在她身边的，散步的病友堆里一眼望去，陪护的大多数都是夫妻，也只有这患难与共的画面才给到人强烈的冲击感，人还是需要婚姻的。

　　怕她难过，只能安慰道：

　　“这个不是我们一起达成共识的吗？这年头看病简直是斗智斗勇，哪个环节都要与时间赛跑，你爸妈哪里搞得定，我也知道你不想告诉他们。李小华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请一两个月的假也不方便，再说欣儿还小，家里总要留个人，我反正工作自由，我来陪你最好了。正好，我也想清净清净。”

　　朱明静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来。

　　“有你真好”

　　那些有血缘关系的、有婚姻保障的心尖尖上的人，有时候也是伤你最深的人。而那些把你当作自己来疼，重情重义的朋友，关键时刻总能为你挺身而出，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仙仙，你说清净清净什么意思，还为于晨难过吗”那是仙仙八年的感情，当初在大学校园里还是她帮于晨递的情书，这个该死的，终究是负了仙仙这么好的人。

　　“没有，都过去这么久了，早不难过了”时间是一剂良药，她只是偶尔会心痛，那个还没有出生就流掉的孩子，他本该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哪怕经历风雨。

　　走完一条长长的路，来到中庭花园。这里种满了各种颜色小玫瑰。

　　“你们两个下来散步啦！”

　　王语仙望向声音的一边，是邱阿姨站在那里跟他们打招呼，她旁边的长椅上坐着的是宁轩，她早看到他坐在这里。

　　“邱阿姨好，你们也下来啦，怎么不继续走啊？”朱明静接过话。

　　“宁轩走累了，坐下来歇一会，来来来，你坐一起聊聊天！”

　　邱阿姨招招手，王语嫣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你们坐吧！”宁轩准备起身给她们让座。

　　“不用不用，你坐，病人优先，明静，你也去坐一会儿吧。”

　　“我不累”

　　“这两个是今天刚来的病友，就住在我们隔壁病房，和我们一样从深圳来的 ，来来来，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话题多，好好聊一聊。”

　　这邱阿姨真是好人，知道宁轩身体难受，心情不好，想找人陪他聊天呢。

　　林轩只是有点勉强又虚弱的笑一笑，并不说话
　　。
　　“我叫朱明静”

　　“我叫王语仙，大家都叫我仙仙”

　　“因为她长得像仙女”明静笑呵呵的说

　　“哪有，别乱讲”王语仙有点不好意思看向宁轩。

　　宁轩抬头看着她，他刚刚就看到她了，这是一张沉静柔和的脸，皮肤少见的白晰细嫩，眼睛美到摄人心魄，满眼的温柔还藏着坚定与智慧，高挑的身材，一头乌黑的长发与这个院子里光头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医院这种地方，他一个被病魔缠身的人，还能看到这样美好鲜活的生命，挺好！

　　“仙仙，这名字配你”他声音微弱却很诚恳。

　　原来他的声音也那么好听。她看到他强撑的样子，心底竟泛起了丝丝心疼，这心疼，和这段时间以来，她過到这些癌症病友时所发出慈悲怜悯心，是不一样的吧。

　　回忆如果保质期，遇见你，是雨后山间缭绕的云雾，是晨曦挂满白露的花朵，是霞光里波光粼粼的湖面，是暗巷里杀出重围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