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红线的番外：神明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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躁动、虚弱、困乏、疲倦、厌烦、彷徨、迷惑……以及你最终察觉到的那一抹朦胧的微光，这些，就是你拥有意识前的全部感知了。
拥有意识，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新生。
但你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被诞下的，也不知道诞下你的，究竟是个什么物种。
你很疑惑，疑惑着，为什么自己和世间任何一个其他的物种都不一样，没有眼睛，却能视物；没有大脑，却有思考；没有嘴巴，却能发声。哦，或许那不能叫发声，你只是把你的意识传递给了那个被包裹进你体内的家伙而已。
你是一滴液体，一颗球珠状的浑圆水滴。
这是被包裹进你体内的那个家伙告诉你的，他说，世人称你为：“神明泪”。
被包裹进你体内的那个家伙，看起来是一只鸟，是一只长得挺漂亮的鸟，长长的尾羽洁白而华丽。他也是个另类，根据你脑海中那些从你出生起就一直存在着的知识判断，他并不属于任何一个来自凡间的种群，他诞生于一只狐狸的想象，是纯粹的意识生命体，寄生于那只狐狸的第一根尾巴当中。
只可惜，他的生命要到头了——皮包骨头，羽毛上的光泽也十分黯淡，怎么看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恐怕就是这几天了。
意识生命体的终焉只有消散，没有轮回。因为他们生来就没有属于自己的躯体。他们无根而生，自然也就无处凋零。
对于地上的生灵来说，在他们的意识踏入新的轮回之时，他们的□□也会跟着化为尘土，开始一段顺着地脉不断蜿蜒向前的旅程，并和忘却了属于上个轮回的记忆的那些意识们，于新的起点处重逢，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属于这个星球上的生灵的命运轨迹就和这颗星球一样，如果能将它们画在纸上，应该会是个闭合的类圆形。
意识，与躯体一一对应，意识的总量不变，躯体的总量也不变，看上去，这只可怜的鸟儿似乎是没什么机会了。
除非，有原本拥有躯体的意识，放弃踏入轮回的机会，因为一些理由，选择驻足世间。短暂的驻足会破坏轮回的规则，多么短暂也不行，差一分一秒，□□都不能再和意识相遇，更不用说长久的停留了。
只是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这种：意识生命体走向消散时正好有一个生灵放弃轮回转生的巧合，发生的可能性不足千万分之一。
贪生怕死，这是世间万物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你不由得有些鄙夷，因为你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生灵明明已经在世间如此奔波劳苦，还愿意再次体验这一过程，还愿意再次于痛苦和遗憾之中挣扎。明明就算是他们拼了命地挣扎，成效也只是微乎其微，分量还不如从你身上滑落的那些状若尘埃的细碎颗粒。
相比于那些无足轻重的存在是死是活，你还是更关心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在你看来，世间万物都该有始有终，你也不应该例外，总该有个终点等着你去奔赴才对。你只觉得自己现在很空虚，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位置，知道哪里是自己的路，哪里是前进的方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行走在前往终点的道路上。可是你却是和他们不同的，你的心中现在只有无尽的迷茫，你脑海中的知识包罗万象，几乎囊括了这个世界中的所有智慧，却唯独没有一条是关于你自己的。
这让你感到有些落寞，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既然你说外面的生灵都称呼我为神明泪。”你对那只鸟儿说，“那么，我的诞生应该就是源自于神明的，对么？”
“或许吧。”那只鸟儿撇了撇嘴，“也有可能只是人类随便取的名字而已，毕竟他们甚至会把兔子的粪便叫做望月砂，你能说兔子的粪便就来自于月亮么？”
“你这鸟儿，说话真是令人扫兴。”你有些失望，呛了那只鸟儿一句，就不打算再继续和他的对话了。
“我有名字的，主人叫我小一。”那鸟儿也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只是草草地应了一句，然后一个劲儿地透过你那透明的形体向外张望着，一直到他的主人，也就是那只狐狸，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抱起了坠落在你身旁的一只折了右侧羽翼的白鸽，才轻轻松了口气。
你对这种画面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附近那些燃烧的木头实在是有点儿热，某些木头中有了意识的木灵们有些吵闹得过分，让你有些烦躁。
对于没有目标的你来说，时间的流逝就显得格外地缓慢，在周遭环境的嘈杂中，你也没法静心思考，于是你索性沉沉睡去，连什么时候被人给捡了去都毫无察觉。
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根本不关心在你睡着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等你醒来时，小一依旧在你的体内。
这次，他看上去状态好了不少，羽毛柔顺，眼神有光，你的第一感觉是：这家伙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你终于醒了。”小一笑吟吟地看着你，“我还以为我去轮回之前，来不及和你道别了。”
你感觉有些奇怪，一度以为是不是这只傻鸟病得神志不清了。
“侍天宗宗主的夫人和主人说了，今天晚些时候她会放弃自己的轮回路。”你听到小一这样跟你解释道，“她想要多点时间陪伴自己的夫君。”
你飞速地在脑海中寻觅了一阵儿，找出了不少“为了爱恋放弃轮回”的先例，给出这个理由来放弃轮回的生灵，在所有放弃轮回的生灵中并不是少数，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大部分了。不过，这些事情在你看来都与你无关，所以，你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恭喜。”
小一看上去很开心，可能也是他一只鸟在这个没有第三个人的地方待了太久，没人聊天，不管你理不理他，他都把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地对着你说了出来：“主人说，让我对你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是等不到今天这个机会的。你可能真的是神明的造物哦，主人说了，你似乎有凝魂的功效，这可不是寻常的造物能做到的。”
“这或许对于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你应付道，“但是从客观事实的角度出发，这世间的一切也都是神明的造物。”
经过在睡梦中漫长的思考，你已经想清楚了，你所追寻的所谓方向，应该从你被神明创造出来的原因入手查起，知道了那位与你失去联系的神明创造你时的所思所想，了解了你被祂创造出来的目的，自然也就能够知晓，你被赋予了怎样的使命，也就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了。
你无法理解究竟为什么小一会因为能够步入轮回而那么开心，因为你觉得，他明明应该已经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没必要非得在轮回中一遍遍地在世间游荡，没准儿还要受苦，最后的结局也不一定有现在就这样消散了好；小一也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反应如此平淡，他本以为，如果你知道了自己的起源，就不会担心自己是不是什么动物的代谢终产物了，应该会更开心些。
你们相对无言，直到小一看着那些透过你的身体远远投射过来，变得那越来越近的火光，终于开口说：“我该走了，这火都烧了三天了，居然还在烧，真是苦了竹宴山上的人了。”
“稍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疑惑，“你为什么会想要轮回？”
小一明显是愣了一下，歪着头思考了片刻，回答说：“可能是因为，入了轮回，我就又有能和他待在一起的机会了吧。”他在你的“眼”中倒出的影子笑得温柔，眼睛里满是憧憬，“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叫小鸢的家伙，真的非常可爱，明明只是一只鸽子，居然能有那么丰富的表情，虽然……有点傻乎乎的，你看，明明我们之前没什么交集，他还因为他主人夸我好看而吃过醋，可就在你把我包进去的那天，他分明是有机会逃开的，却还是拼了命地想要飞回来救我，翅膀都被塌下来的横梁压断了，一直到现在还没能醒过来。”
小一低着头，又顺了顺自己的羽毛，或许也是借着羽毛挡着，落了两滴眼泪：
“就算他最后还是没能赶到，但，我觉得，我还是欠他一句谢谢，可是如果我没有遇上你，没有这个轮回的机会，我大概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说了。”
但是就算你去轮回，也不一定还能再碰上他了。
你想了想，没把这句扫兴的话再说出来，只是再次表达了祝愿：“我明白了，那就祝你，一路顺风，能得偿所愿吧。”
“借你吉言。”小一微笑着走出了你的身体，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火光中。
这个世界中的生灵，是矛盾的。你这样想着，有的人因为想要陪伴另一个人而放弃轮回，也有的人因为想要陪伴另一个人而走入轮回。思索的结果，让你意外，你居然不再觉得，那些执着于轮回的生灵，是愚蠢的了。
这之后，又过了很多年，再没什么人的灵魂被你包入体内，你也许久没有再和其他任何生灵聊过天。你被小一的主人，也就是那只名为胡不喜的狐狸束之高阁，装着你的那只木匣，在这数十年甚至数百年间都没再被人打开过。你依旧在追寻着你被创造的缘由和你存在的意义，却依然毫无收获。所幸，你的时间很长，长到百年对于你来说也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
当你再次被唤醒时，你发现你正身处一个嘈杂的校门前，在窃窃私语的人流之外，一个全身鲜血淋漓的鬼魂正盯着人群正中正在争吵的两男一女。说是盯可能不太准确，毕竟以你的眼光看，那鬼魂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地方长得像是那种被人类称为是“眼睛”的东西了，为数不多还算完好的身体部位能让你判断出，她应该曾经是个长相清秀的人类女性。
虽然找不到这鬼魂的眼睛，你还是能肯定，这鬼魂是在看着那三个正在争执的人，确切来说，是在盯着那三个人当中，那个低着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抬头的瞬间大概是看到了这个鬼魂，表情变得十分惊恐，你稍稍提了点儿兴致，因为这种体质在人类社会中也能算得上是万中挑一。
你本以为，这个鬼魂会像其他普通的孤魂野鬼一样，凭借着自己那骇人的面容，捉弄这个倒霉的年轻孩子。却不成想，在那男孩打算逃离的同时，这鬼魂也像被吓到了一样，连连后退。
你感觉有些好奇，刚打算将那个鬼魂拉进来说会儿话，那个在你看来是“被人吓到了”的鬼魂就被一个白发的家伙擒住，塞进你的身体里了。你认得这个无礼的家伙，尽管他剪了短发，但面容基本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你很快就想起来，他就是胡不喜。
可能是担心这鬼魂逃脱，胡不喜还在你的身体外面加了层束缚魂灵的锁链，虽然这在你看来是多此一举，但你也懒得过多和他交谈，只把目光聚集在那个刚刚才被送进来的鬼魂身上。
她确实是急切地想要出去的，尤其是当她能透过你的身体看到那个年轻的人类男孩被一个满口脏话的男人指着鼻尖指指点点的时候。
“放弃吧，你出不去的。”你对她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既想接近那个孩子，又想逃离那个孩子。”
“我是他的妈妈。”鬼魂奋力地拍打着你的身体，虽然这对你来说不痛不痒，却也让你感觉有些不快。
“所以呢？”你问。
“如果不是我和他爸爸走得太早，他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欺负，寄人篱下。他是个好孩子啊，他不该……”那鬼魂哽咽到快要说不下去，一块一块的淡红色血肉随着她的啜泣耸动着，她那仅剩了一半的脸上蜿蜒了两道血泪。
你仔细思考了下，大概猜到，她想要接近那个孩子是想要保护他，想要远离那个孩子是害怕她自己会吓到他。你觉得这样的人放弃自己的轮回留在世上是最没有收益的，既没能陪伴，也葬送了再会的可能。
你将自己的看法说给那个鬼魂，鬼魂冷静下来，也思考了一阵儿，然后开口说：“或许，你还没有做过母亲，没有过自己的孩子。我从前也觉得，那些为了自己的孩子拼上全部的人，有点蠢。”你静静地等她接着说，你看到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孩子，“可是你知道么，当楠晟被那些坏东西吓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做着噩梦冲我喊：‘妈妈，救命！’的时候，我除了想要好好保护他，让他能平安快乐地长大之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
你当然无法明白她所说的那些东西，你连自己是雌是雄还是雌雄同体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这个鬼魂能在这个世上逗留的时间不多了，一般来说，鬼魂在世间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因为少了□□的保护，外物对意识的磨损是可怕且不可逆的，大多数的鬼魂都会在时间的打磨中逐渐丧失理智，忘记自己逗留于世间的原因，然后走向消散。眼前这个鬼魂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停留了足足十年，还能记得自己留下的缘由。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正当你继续打算和鬼魂搭话的时候，胡不喜也有了动作，你能模糊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好像有些急促，像极了你脑海中记载的那些即将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的老人。你这才注意到，那个年轻男孩身边多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青年。
虽然你之前沉睡过一段时间，却也并非对这只狐狸对人类的态度的变化一无所知，他很久都没有对人类的举动这么紧张过了。你感觉身下一阵颠簸，胡不喜把你收进了口袋里，带着你参与了两方人的对峙，他明明是最讨厌麻烦的类型，懒散到让人发指。
“这位两位先生是我家小景的朋友么？”鬼魂和你一样疑惑，她从前也没有注意到过，这么一号人物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家儿子身边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是朋友？”你趁着这鬼魂还没消散的时间里，抓紧时间提问道。
“能让人自愿陷入别人的麻烦中的几种感情，无外乎就是亲情、爱情和友情了。”鬼魂回答道，对于她而言这似乎不能更通俗易懂了。
你仍然觉得无法理解，却莫名感到了一丝苦涩。那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你诞生之初时感到的那种困顿和迷茫：
“人类的感情，能将天命定下的不可能扭转到几成呢？”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音回荡在你的耳畔。
“我想……问一下。”你对着鬼魂说，“你什么时候会哭呢？”
神明泪，应该只会在神明哭泣时才会诞生吧？
鬼魂看着你，一头雾水：“应该是感到痛苦或者无助的时候会哭吧？”她见你沉默，半晌不语，又赶紧补充道，“当然，流眼泪的时候也不一定是坏事，我家楠晟第一次叫我妈妈的时候我也哭了，但是是因为我那时太高兴了，激动到没忍住。通俗点讲，眼泪应该只能算作是情绪的宣泄。”
萦绕在你心头的困惑终于要解开了。
亲情、爱情、友情……
亲情、爱情、友情……
你终于理解了你脑海里的那些“知识”中蕴含的情感，你的理智被那些突然迸发的情感冲刷着，可惜你没有眼睛，流不出属于自己的泪。
你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终于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而存在了。
你啊，是储存神明那满溢又无处释放的情感的容器，你的诞生，意味着那位神明在崩坏的边缘选择将自身的感情全部舍弃。
神明没有在你的身上投下任何期许，你的诞生没有被赋予任何含义。
你一直在追逐答案，却全然不知，你，就是神明的答案。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你和神明一样，都只是旁人故事的见证者与守望者，别人的感情在你们的身上留下痕迹，你们却无法获得任何属于自己的感情。
水将生命和希望给予万物众生，给生命的蔓延点明了方向，到头来，却没有一个生灵在意，做完这一切的水，又要归向何方。
这，就是你的故事。
也许这样的故事还要继续，因为你的□□还没有熄灭。
你问，我是谁，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个故事？
呵。
“你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红线的番外：神明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