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坠》时人寻者

2、其二

　　早上睁眼的时候，摸索着那块令牌还被我紧紧揣在衣里，顿时便安心了不少。
　　其实昨晚我做了个极其可怕的梦，梦里的人个个八尺大汉，雄壮威武，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无一例外不是打歪主意冲着我的令牌来的。虽然我的武功还不错，时常惹人啧啧称奇，但以一敌众还是恐怕要略输一筹。正处绝望之际，姑姑竟然出现了，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些人打得连连哀声倒地，不敢造次。结束后姑姑还是一如既往那般骄傲地对我说：“欺霜，继续努力呀，姑姑等着你登峰造极的那一日！”
　　后来，梦醒了，姑姑也就消失了。
　　其实我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见过她，清清楚楚记得最后一次还是在五年前琅琊山庄庄主莫照云大婚时，姑姑以庄主夫人的身份嫁与他。彼时我不过十一二岁，还看不懂其中的关系牵扯，只知道她再也无法轻易回到神幽谷，再也不能教我读书写字，陪我习武。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知为何我却有些失落，梦中的她太过于真实，连同儿时那句对我说过的话也是。
　　唉，姑姑，霜儿好想你啊……
　　也不知道眼下神幽谷与琅琊山庄的交情这般恶劣，再见面时你还会不会欢迎我……
　　正想着，眼眶似乎有泪水在打转。我摇摇头，将自己拉离思绪回到现实，静静注视着手中的令牌，也实在想不通这牌子究竟有什么稀奇的。武林大会又不是选盟主，除去奖赏丰厚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难道只因为胜出者能在江湖名震四方便要豁出性命相争吗？那可真不值当。
　　不过若要论我为何拿这东西，恰巧因为我要去找姑姑，但碍于两边的处境只能动用一些小手段了。于是我先跑了趟南疆寻到一位枫叔的故友，遗憾遭拒后又来到江南，无意中打听到叶氏剑庄正准备择日赶往琅琊，可好不逢时，叶家家主拖家带口去了海岛避暑，唯独留下二少爷叶湖扬整日走街串巷寻欢作乐。思来想去，我便以替叶湖扬解决心头之患为交易筹码来换这块令牌，可没想到这二世祖竟屡屡出尔反尔，一向有仇必报的我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便决定用那法子替天行道啦。
　　离了客栈，正午渐热，大街上没什么人，我心想赶了这么远的路，琅琊山庄应当就在前方某处吧，可绕了这么久那远方山头上还是看不见半座屋楼的影子。
　　就在这时，临街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嘈杂声，我寻声望去，不远处的一间酒肆门口正围着三两人群，沸沸扬扬吵个不停。我凑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瘦削矮小的汉子正拉扯着一个小女孩，偏说这是他家女儿催促着赶紧同他回家去，而那女孩似乎不会说话，只是吞声饮泣地摇头，无论如何也不从。
　　他们中间还站着一位背剑的白衣少年，修长挺拔，面容清俊，活脱脱一股凛然之气。我不用多问便知道这是名门正派人士，且和我一样是来这武林大会的。
　　“她不是你女儿，凭什么和你走？”少年像是气愤极了，脸憋得通红，紧紧把女孩护在身后。
　　“你说不是就不是？方才在大街上她要买泥娃娃，我没答应就和我闹了半天脾气，说啥都哄不好，现在好了，你们看着办！”汉子说完，不屑地转过头。
　　之后两人便连接不断地拉扯，你骂我我骂你，势必吵到天黑也吵不完，看热闹的路人也不嫌事大。我算是看明白了情况，一向行侠仗义乐善好施的我又怎能视而不见？平生最看不惯这般出来混的，遂而二话不说便拔出身后的窄剑架在了那汉子脖子上。
　　“呃你……你这丫头片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别挡老子的道！各位有眼啊，这人上来就要杀人啊！”汉子被吓了一瞬，仓皇不定地往后节节败退，我自是顺他的方向步步紧逼。
　　“都别吵了，看你们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得本小姐出马。首先这位大哥可否一一道出以下问题，分别是她的名字，她娘的名字，她娘的爹娘的名字，平日睡觉说得最多的梦话是哪句，双臂上有没有痣，伸手时最先出左手还是右手，走路时最先出左脚还是右脚……”
　　汉子已经被我逼退到了墙角，闻言心惊胆战，一不小心就差把自己绕晕了。忽然，他顿了顿，抢答道：“我知道，这个我知道，她有，在左臂……”
　　“错了！她根本没有，我方才在人群时便早已检查过了，你这人还要坑蒙拐骗到什么时候？！”
　　不等他说完，我语气冷硬地打断道，执起窄剑在空中挽了几个剑花，把人吓得颤颤巍巍。四周立马爆发出一阵轰鸣唏嘘，对着汉子就是一顿指指点点，他拉不下自己的老脸，躲命般从我剑下仓皇而逃。
　　“好啦，小朋友，我送你回家。”我收起剑，在女孩感激的目光下摆出一副看着就和蔼可亲的笑颜，向她伸出手，也不知道方才的举动有没有把人吓到……扫了眼一旁呆愣的少年，也许把他吓个不轻。
　　“女侠好身手！”少年目光激动，抱拳连连嗟叹。他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不带一丝虛假，极其清净的漂亮，长得还不错，就是人傻了点。
　　“哎呀小哥谬赞了，不过是些皮毛身手罢了。”我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
　　“哪有哪有，女侠就别谦虚了。在下清衣派弟子闵越，途经此处只为奔赴琅琊山庄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我看你气度不凡，身法了得，想必也是一同参加武林大会的吧？敢问姑娘姓名？”
　　“啊对，我叫欺霜，洛欺霜。”
　　“好名字！”
　　我被他一口一个女侠叫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说哪有那么夸张啊，我只不过教训了半天江湖骗子，挽了几个剑花，就被他赞美得飘飘然。相反，他称自己为清衣派弟子，清衣派历来只出道法武功两双全的绝世高手，但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能参加武林大会的，吵也吵不赢，出手也不利落，不是傻子就是骗子，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好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这位闵越公子，我先走一步，改日咱们在琅琊回见。”
　　我笑笑，不等他开口，便抱着女孩一晃消失在原地。
　　暮色苍茫，夕阳如血，我牵着女孩走在乡间小道上，此处距离山庄似乎还有半天路程，反正天都黑了，慢些也不急。一路上她时不时打量了我好几眼，似乎有话要说，可又开不了口。我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方才那汉子回答时，我为何要急于否定？”
　　她点点头。
　　“嘿嘿，其实是我猜的。”
　　我的确是乱猜的，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我只要守口笃定一切便能将他心思打乱，到最后必定自慌阵脚乖乖服输了，这个绝佳妙招还是姑姑从前教给我的呢。
　　这条路快要走到尽头，我顺着她指得方向隐隐约约望见一座屋宅。那竟是一座客栈，老板娘便是这女孩的母亲，平安到家的那一瞬母女二人皆喜极而泣。我望着这样的场景，不知怎的也有些热泪盈眶。似乎许久都没有回过神幽谷了，一年前即将出谷时还是受了谷内所有长辈们的嘱托，他们说江湖险恶，人心更甚，定要好生照料自己，而这一年来尽为了块令牌四处奔波，没有得空回去看看大家，也不知道怀商爷爷的身体如何了，小志弟弟长高了没有……
　　我抱着自己，手掌轻轻地摩挲，莫名地有些发热，但心里觉得温暖了不少，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平稳了。
　　等视线变得清晰，我透过母女二人的背影，忽然看到了站在她们身后两步远的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