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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窥听 ...

  •   雨势渐止,风却呼啸得更加厉害。

      空荡长街之上马蹄声渐近,容元胤迎着朔风疾行而来。守在曹府大门前的两名侍卫抬剑欲拦,却见到一枚令牌凌空扔来。

      容元胤收缓了些马势,端坐在马背上垂眸看着他们,“有劳。”

      侍卫抬手接了端详片刻,退后两步拱手道:“原来是颐康县主的部下,公子这边请。”

      容元胤朝他们二人顺手扔下装满烈酒的水囊,也没回身,直直往府中去了。

      “嚯,可真够沉的。”其中一人忙抬手接了水囊,拧开盖子仰头狠狠灌了一口,又扔过去给同伴,“这酒够烈!”

      这人盯着容元胤策马的背影,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另一人同样仰头灌下一口,延州天寒,凉风彻骨的夜里的一口烈酒是最好的驱寒方式。他抬手抹掉嘴角的酒渍,啧啧赞道:“好久没喝到味这么浓烈的东西了,县主的人果然出手就是大方。”

      因着曹德弘提前嘱咐过要对洛意浓多加关照,因此他们二人都并未对容元胤离府之事生疑。

      今日府上前来吊唁的人多,容元胤避着前厅一路到了住所才算安静下来,一路盘旋在天幕上的黑影跟着落进了曹府,见容元胤翻身下马,展翅过来扑落在容元胤肩头。

      守在院中的梵忱见状一愣,“元胤大哥,是县主有事吩咐你离府?”

      “嗯。”容元胤沾了一身尘土,他一向话少并不多言,抬手驱赶开海东青,几步走到井边掬起一捧凉水朝面上浇去。

      冰凉的井水沾湿了垂在脸颊边的额发,还有几滴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颌一路滑进了衣襟里去。

      海东青被容元胤赶开,自己十分自觉地落在了悬挂在檐下的木架上。它一身灰羽亦沾了雨水,木架被落下时的重量弄得摇晃不止,它站稳后抖抖羽毛,又歪头看着容元胤。

      到底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向来只在天空翱翔的猛禽,梵忱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被险些啄到手背上的鹰喙吓得猛地缩了回来。

      他心有余悸道:“方才县主吩咐膳房那边送来了生肉,要给它喂食吗?”

      海东青居高临下看着梵忱,一双鹰眼里是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警惕。

      容元胤的海东青一贯由他亲自喂食,旁人皆不敢趁他不在时近身半分。为维持野性,得空时海东青以鸟雀为食,扑食之时迅猛无比。有时遇上容元胤抽不出空来,就以生肉喂食。

      容元胤一怔,没想到洛意浓还能心细得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不必。”他解开臂缚,抬手拭了拭鹰喙,指尖沾了丝不甚明显的血迹,“吃得够多了,饿不着。”

      海东青又歪了歪头。

      “哦,那就好。”梵忱来时路上和容元胤同乘一辆车,进了曹府也被和他安排在一个院落里,迟迟未见到人,他便特意在院中等着容元胤,“元胤大哥,你一直都是县主的近身侍卫?”

      容元胤动作一顿,“你想说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梵忱连忙摆手道,“我刚自山中离开,许多东西都还未得章法。但县主忙碌必然不能时时为我解惑,我不懂的东西还想请你为我答疑。”

      容元胤说:“我不知道她想要教授你些什么东西,自然无法随意教你。”

      梵忱说:“你能成为县主的近卫,当然有我需要学习的过人之处。”

      容元胤并未反驳,而是问他:“比如射箭?”

      梵忱被精准击中痛处,一下成了锯嘴的葫芦。

      “不是托大,我的箭术的确还不错,若有机会也可以教你。”容元胤虽无意帮洛意浓带孩子,但到底还是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问,“当真就对县主如此信服?”

      “是,所以我不想永远都是孩子。”见他并不应承其它,梵忱眸色一暗,认真地说,“我需要尽快成长起来。”

      “意志可嘉。”容元胤边往房中走说,“还要看你能坚持几时。”

      他进屋取了套干净衣裳,梵忱跟在他身后见状问:“已经夜深,你还有事要出去?”

      “嗯。”容元胤换上外衫,把一个油纸包收进怀中,“你先歇息,若有人来不必理会,只说此处不用留人伺候就是。”

      梵忱说:“是要去找县主?”

      容元胤说:“嗯。”

      梵忱想到洛意浓在手札上对曹德弘写下的小字注解,眸底神色微动,“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就尽管吩咐。”

      容元胤一怔,但到底没给梵忱解释自己并非洛意浓培养的近卫,只说道:“我无权安排你行事,且听县主吩咐就是。凡事不要操之过急,就算是想要有所行动,也要等到摸清周围环境之后。”

      梵忱说:“……那你这是去?”

      “我寻县主是为私事。”容元胤顿了顿,“我白日说错了话,只是去寻她赔礼道歉。”

      他整理好衣着,十分轻巧地从窗檐处翻了出去。

      曹府中种种布防路线皆已熟记在心中,容元胤轻车熟路避开巡逻的队伍,绕到洛意浓落脚的西院。

      但居然在院中看到了曹德弘。

      洛意浓就站在他的对面,只能看到一袭素色大氅曳地的背影,耳边一支银鎏扇形簪映射出冰凉的冷光。

      这背影无端令容元胤有些晃神,他狠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又重新恢复清明。

      容元胤不再靠近,他侧身将自己融进黑暗中,像是本就生长在黑暗中的影子。

      ——

      这是曹德弘沉下心来,第一次打量洛意浓的样子。

      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跟在洛鹤臣身后长大的小姑娘,甚至比洛逾白还要生就一双眼眸中的凌厉。

      她着一身素衣望向自己,哪怕未曾言语,也能感受到眉眼间的冷淡和锋锐。

      曹德弘笑了一声,“县主啊,你们洛家还真是得天独厚得令人妒忌。”

      君子谦谦,濯如春月。

      上天给了洛家一个洛逾白还不够,又生就了一个锋芒难掩的洛意浓。

      洛意浓抚平袖口褶皱,不咸不淡道:“曹将军抬举了,若论天资,恐怕您才是最令人羡艳的那个。”

      曹德弘眸色渐深。

      他从前为右武卫将军,也算为前燕立下战功赫赫,却因为人太过刚强而被人设计迫害。

      前燕本就军心散乱,想要吞下大郢一城无异于痴人说梦。曹德弘频频上书朝中请求休兵,却被谗言道有不臣之心,为刻意止战不出。

      他以性命效忠的君主视疆土与子民为儿戏,当时还为魏王的圣上却在俘虏他父母与妻子后以上宾之礼将人送回。

      只是因为欣赏他为难得的忠臣良将。

      他以降将之身坐到如今位置,世人只看到他背弃旧主,一杆长.枪搏荣华,却无人知他背后多年丹心赤忱。

      他从来就不为名利,只为报知遇之恩而已。

      “说起来,我还欠曹将军一句道谢。”洛意浓看着他的眼睛,“将军也许不在意,我却一定要承了您的情。”

      这话直白而危险,洛意浓那双上挑的眼里仿佛藏了能够蛊惑人心的钩子,多看一眼,防备就会忍不住朝她多卸下一分。

      曹德弘冷下目光,“我并不知道县主在说什么。”

      他从前何等风华正茂,如今两鬓却悄然生出了华发。洛意浓没有觉得自己三言两句就能轻易打动了他,只笑了两声,“今日不知道,来日会有明白之时。”

      曹德弘的眼中似总是蒙着一层沉郁,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视洛意浓,后者毫不露怯坦然同他对视,甚至轻轻勾起唇角笑了下。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倏地收紧了力道。

      他见过洛鹤臣,曾经西境阔原上真正的悍将。

      中原素来不将戎狄各族放在眼中,总是认为他们难以对自己产生真正的威胁,可没想到向来水火不容的各部之间也会有联手四面蚕食中原的那一日。

      三十年前的那场雪灾让无数牛羊冻死在风雪之中,流离失所者同样数不胜数。西陲诸部联合发兵中原掠夺粮草,其乱之盛,是少有能够让各世家摒弃隔阂联手抗敌的时候。

      在数十年的时间中经历了大小百战,直至洛鹤臣接管西境,才算彻底将戎狄驱逐出大郢国土。

      洛鹤臣是忠君纯臣,不然先帝也不会爱重至此,又给他唯一的女儿洛意浓封了县主爵位。

      甚至戏言与越王世子相配,可为良缘。

      直至新帝登基,他在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勒紧了拴在各世家脖颈上的绳索。

      洛鹤臣是宁愿马革裹尸也要千里奔袭寸土不让的赤胆忠臣,而这洛意浓,却又似乎生就一身洛鹤臣并不曾具有的悍勇反骨。

      君要我身缠镣铐,我必砥锋挺锷以对。

      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县主。”他终是开口说,“如我有拨云见雾的那一日,必然会告你知晓。”

      寒风撩动起洛意浓如墨色一般的长发,她垂眼道:“我便恭候将军的好消息。”

      人心不过受利驱使,在曹德弘选择帮她瞒下不发之时洛意浓便知道,圣上的步步紧逼,只会一点点将他曾经的利爪推到与之对立的阵营里去。

      人心非草木,圣上只当他儿女是能任意捏在掌中的筹码,未伤性命却给予优渥教养,是他施舍而下的恩赐。

      一如他这般对待洛意浓。

      她本可以做草原上最自由的明珠,千里阔原策马酣畅。他夺了洛意浓的人生,将她困在京城的方寸天地之下,却还要她跪地俯首谢恩。

      这种带着枷锁受制于人的日子,世人称之为“忠”。

      呼啸疾风撕扯着院中高大的树木,刮过面颊力道大得生疼。洛意浓借着冰凉月光和檐下灯笼中跳动的微弱烛火看清了曹德弘面上神情,自己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她道:“曹将军,今日太晚,便不留你了。”

      曹德弘于那双倒映着弯月的眼睛中渐渐看到自己心底倾斜的秤杆。

      他不再多留,只是转身之际还是停住脚步,侧身意味深长道 :“ 县主,揣而锐之,不可常保。”

      洛意浓垂在袖中的五指慢慢收紧。

      她微微仰头任由夜风吹散思绪,半晌之后才忽然道:“听够了吗,还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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