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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身份 ...

  •   巳时过后,太阳晒到了庭院中。

      洛意浓倚在檐下躺椅上闭着眼小憩,腿上搭了条薄毯,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摇着团扇。

      梵忱穿着一身窄袖单衣,在不远处顶着还算温和的阳光扎马步。他虽然脊背挺得板正,眼神却有些飘忽,时不时瞥向洛意浓的方向,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洛意浓身侧白泥凉炉上架着紫铜壶,泉水渐渐烧开,壶嘴正喷薄着热气。

      她起身给自己沏了杯热茶,眼神都没分给梵忱一个,却对他的小动作了然于心,“看我第几次了,想说什么?”

      梵忱一愣,看到洛意浓抬手间露出腕上厚厚的纱布,神情变得黯淡,“我想知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县主若是愿意回答,也不会等到今日。”

      “我有自己的考量。”洛意浓不为所动,随手将沏好的茶摆在一边,“你现在还不到搅合进这些事情的时候。”

      梵忱有些挫败,“遇事总是县主挡在前头,我就永远也成长不起来。”

      山间各处院落相距实在太远,梵忱并不清楚那夜山火骤起之前发生了怎样激烈的打斗。等他察觉到动静匆忙赶去的时候,只看到洛意浓长剑横立身前,正和闯进山门的来犯者战成一团。

      刀剑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夜幕之下一袭黑衣的洛意浓显然已是杀红了眼,对方几人联手围剿竟被逼得节节败退。

      但她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倏然天际电闪雷鸣,破空而至的电光映得夜幕亮若白昼。洛意浓沾了鲜血的面容在那瞬间半明半暗,阴戾得犹如凶神。

      她轻嗤了声,“鼠辈。”

      空气中满是暴雨将至前的湿气。

      梵忱在仓促间对上了洛意浓的眼神,当黑夜吞噬了她的身形,便露出了和白日教导自己时的温和截然不同的狠劣。

      像是完全割裂的两个人。

      他愣怔在原地半天也回不过神。

      慈城山上安静了这十数年,梵忱虽有下山历练,却从未如这般直面过危险。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洛意浓所说,沙场搏命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这话绝非虚言。

      来犯者眼见不敌,又从半路杀出个显然站在洛意浓这边的程咬金,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便吹了声响哨作出撤退之势。

      梵忱想要同洛意浓一起去追,但被她一把摁住了肩膀,“去检查地上那两具尸体,他们交给我。”

      不远处仍旧温热的两具尸体静静躺在黑暗中,因为濒死前的爬行在地面拖拽出一条长长的暗红血迹。

      黑巾覆面难以一眼辨认身份,但仍能看出长剑割断喉咙时的干净利落,刀口仍旧在涌出血珠,显然刚刚咽气不久。

      梵忱一时只觉耳边嗡鸣,连身侧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他被玄释保护的太好,从未直面过这般场面,甚至连掀开布巾的手正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便只能眼看着洛意浓的背影消失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下,直至燃起冲天大火。

      好在夏日多雨,不多时暴雨如注,浇熄了半山火光。

      迸溅的雨水也冲刷掉了今夜那些本不该出现的痕迹,待得明日朝阳重新升起,不过只是给过往商旅增添了一份谈资。

      洛意浓也还是躲在檐下小憩的偷闲人。

      她嗅了嗅扑鼻而来的茶香,手边团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你还没学会爬,就已经想要向前跑了?”

      梵忱还想要争辩几句,“我……”

      洛意浓打断道:“京中各大世家渊源,你都已经背会了?”

      梵忱惊愕地站起身来,“那么厚的一本册子,连看完一遍的时间都不够,怎么可能全部背得会。”

      世家各处关系盘根错节,想要理清非一朝一夕功夫可以完成。

      梵忱前十五年的人生中甚少和京中显贵子弟打交道,自然从未如此细致去了解过这些,翻开那本砖头似的册子时眼前就是一阵晕眩。

      他原有些不屑一顾,以为只是妇人内宅交际打点关系才需了解的无用之举,直至沉下心来仔细翻阅过后才知洛意浓用心。

      他想要行走军中,这些东西就是洛意浓为他打牢的基础。

      对着册子去记依然令人头晕目眩,梵忱无法想象洛意浓是花费多少精力方才一笔一笔亲自写就。

      “不要以为世间万事就是男人的天下。”洛意浓这样对他说,“女人触碰不到权力的中心,是因为男人不敢,而不是她们不能。能力高低只因人而异,无性别之分。若你往后仍旧还是今日想法未曾改变,那我不会强留一个看不上我的人在自己身边。”

      因着这份被碾压的羞愧,梵忱总是不太敢直视洛意浓的眼睛。

      现下洛意浓只是淡淡扫过来一个眼神,他就讪讪重新扎好了马步。

      等到热茶放凉,洛意浓小口饮完,起身提点他,“时辰蹲满就自己在院中练习射箭,我不会一直看着你,做与不做全在你自觉。”

      梵忱的双腿已经开始有些打颤,他咬牙忍住,心虚的情绪都写在眼睛里,“是,县主放心。”

      他的骑术与剑术俱佳,唯独射箭总是没有准头。

      那夜眼见来犯的贼匪刀锋将落,梵忱心下一沉便射.出袖箭去挡,然而预想中钢刃与金属碰撞的声响并未响起,那支袖箭偏开了方向,径直打落了洛意浓鬓边发簪。

      她转头回望,眼中尽是惊愕。

      若非梵忱当真为玄释一手抚养长大,只怕洛意浓指间薄刃率先割断的不是这黑衣人的脖子,而是他梵忱的喉管。

      洛意浓忍了又忍,方才平静地说:“你还是不要过来添乱。”

      箭术为他弱项,梵忱什么也不敢多说,洛意浓已经转身进了屋。

      屋内容元胤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案前正低头打量手中绘着图样的宣纸。

      洛意浓突然在身后问:“看出什么了吗?”

      容元胤早已听清屋外交谈,对洛意浓的出声并不意外,他沉默了一瞬道:“那些尸首,你怎么处理的?”

      洛意浓坐下来,摆弄着桌上装着药膏的一排瓷瓶,“让梵忱报官。”

      容元胤说:“梵忱是谁?”

      洛意浓扬眉看着他,“你说呢?”

      容元胤又说:“不怕官府当真追查?”

      “那不然呢?”洛意浓脸色还是苍白,显然并不是当真如表现出来那般游刃有余,“这场山火起得突然,总得拿出个交代。”

      也不是究竟是交代,还是能堵住嘴的替罪羊。

      容元胤看向洛意浓,“既知蹊跷,万一官府顺藤摸瓜,岂不是在引火烧身。”

      “从何处去摸?”手腕间烧伤的地方如火燎般疼痛,洛意浓垂眸用指尖取了药膏,避开纱布包裹的伤处,仔细涂在周围肌肤,轻描淡写地说,“已经烧得面目全非,难不成要到下面去找人来辨认?”

      容元胤觉得心惊,仍然盯着她动作,“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些来犯者的身份?”

      “我这样身娇体弱,哪来的这种本事。”洛意浓轻轻“嘶”了一声,“我要是能未卜先知,那他们便一个都跑不掉。你放才看到的那枚刺青,也是在过后仔细搜查尸身时才发现的。”

      容元胤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洛意浓的那些药,闻言便诧异地挑起了眉,“……身娇体弱?”

      “不是吗。”洛意浓同样诧异地反问,“难不成你觉得我的话不可信?”

      哪有什么可信不可信,都是同类人,一个眼神便能看穿对方心底压抑着怎样欲出的猛虎。

      容元胤冷不丁开口说:“北越有一清音楼,打着酒肆乐坊的旗号,专门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洛意浓倏地停住动作,沉下了脸,“然后呢?”

      “只要银钱给够,没有他们不敢接下的任务。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皇亲国戚,他们都无所顾忌。”容元胤随意勾过来一根圆凳坐下,才继续道:“而清音楼之人无论男女身体皆有刺青,其样式便和你所见一摸一样。”

      洛意浓未接话,在心里拨弄着自己的算盘。

      容元胤抬眸在桌案上环视了一圈,突然问:“有茶吗?”

      洛意浓才懒得亲自动手,只是抬了抬下颚示意容元胤自行去倒,见他仰头喝了才问,“你对那所谓的清音阁,还知道多少?”

      却不想容元胤摇了摇头,“没有了,官府既然已以山匪定论,那此事便也就此止住。其实就算留下了活口也毫无用处,他们拿钱办事,便不会透露雇主的丁点消息,人没了反而少去许多麻烦事。”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屋内静了半晌。

      “玄释再是避世多年,到底也是曾经的圣上心腹。”洛意浓无抬眸,扔了瓷瓶擦净指尖,“你既认得出刺青,想来也还有别的话想说。”

      容元胤眼神渐深,起身一步一步靠近了洛意浓。

      “你下山的时候,应该是再也没打算回来吧。”洛意浓端坐不动,仰头看他,“现在阴差阳错发现了好东西,你又准备怎么办呢?”

      “我的确是感兴趣,只是想先求证一个问题。”容元胤审视着洛意浓,慢慢俯下身来,“他们究竟是冲着玄释,还是为你而来?”

      容元胤眉眼间的平静中带着冷厉,寒声道:“县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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