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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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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思栗无可奈何地回到寝居的时候,郑松烟已经离开,留下的是正在和花舞要酒的范偁。
范偁坐在她的闺房内,手边倒下五六个半大不小的瓷瓶。有的瓷瓶没喝干净,里面的琼浆缓慢地流淌滴落,浸湿漂亮的桌布和绵软的地垫,发散出浓浓的酒香,萦绕在整个室内。
花舞没有办法地望向郑思栗求救,郑思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范偁,波澜不惊地说:“太尉大人要酒,给他便是。不过是弄脏几块桌布和地垫,没什么要紧。”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范偁喝醉了,想着又是郑松烟说了什么让他伤心的话,郑思栗觉得他未免也太脆弱。但是想想自己今天的遭遇,又何尝不是满腹的忧愁。于是,她又道:“顺便也给我拿一点酒过来,拿完你就守在旁边看我们喝。”
越说,她的声音越低微,悄悄地告诉花舞,“可千万别让太尉大人占我便宜。”郑思栗说这样的话,倒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怕范偁又将她当作真的郑松烟。上次,范偁抱她的事情,她还没忘呢。
花舞懵里懵懂地说是,接着就走了出去拿酒。
郑思栗坐到范偁对面,有些疲惫地趴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他的容貌和身材确实是世间少有得俊俏好看,挺拔的鼻骨,仿佛一座拔起的高山,没有任何曲折的地方,径直扬起向上。鼻尖不算大,反而有些娇小精致。鼻头也没有脏污什么的,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郑思栗忍不住淡淡叹息地问他,“就那么喜欢郑松烟吗?”
范偁抬眸看了她一眼,听到“郑松烟”的名字的时候,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地颤了一下,接着不做隐瞒地坦白说道:“确实是很喜欢,喜欢到不能自已。”
他似乎已经有些醉了,没有刻意装出高冷的模样,不屑地对待郑思栗,而是脸颊微红地平静地望着她,告诉道:“在我幼年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阿娘病重,地痞欺辱,范骓突然和我说他是我爹,我在快要发疯的边缘,是她的善良亲和拯救了我。”
“她是我的光。”
“烛光,月光……”范偁边说,边迟钝地往四处看去,看到明灭的蜡烛,略微得意地指了指,然后又指了指窗外的明月,突然心里有一丝苦涩,表现到面上便是慨然,“一轮明明就在眼前却永远高不可攀的皎月。”
他随之想起方才郑松烟与他说的那些话,更是想要发泄地把手中的酒瓶扔出去。酒瓶落在地上,脆生的陶瓷经由地垫地阻挡,发出沉闷的一声“哐”,没有碎,就只是不受控制地滚动了几圈,最后摇摇晃晃地停驻在角落。
范偁说:“她居然哭着求我,让我不要娶你,说我会毁了你?阿胭……”他猛地大声叫唤郑思栗,郑思栗听得耳朵嗡嗡作响,忍不住地揉了揉,才接着听他道,“可是,没有我,你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嫁给你那傻子一般的老农夫,给他生一堆没名没姓的孩子,然后做着耕种纺织的粗重活计。最后再学着他阿娘那样,给你的儿子找媳妇。”
“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他不以为然地凑近郑思栗,与郑思栗四目相对间,瞧出她清澈的瞳眸里深深的困惑。郑思栗好像不能理解这样的生活,但是想想又觉得他说得没有错。在古代最贫瘠的乡野,她确实不会活得比现在更好。所以,她摇了摇头。
她方一摇头,范偁便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肩膀瘦削,盈盈得像是承受不住多大的力道。范偁有些不忍心,遂轻缓了一些地拍着,告诉她,“阿胭,我也是你的光。”
“将你救出泥沼的光。”
“或许是吧。”郑思栗淡漠地没有反驳他,但是嫌弃地垂眸看了看他摆在自己肩上的手,手很好看,五指纤长、骨节分明,掌心也很暖,在寒凉的秋夜带着绵绵的温热,汩汩地往郑思栗身上浸透。就是太重了些。郑思栗甩开她的手,嗤之以鼻地说道,“可惜,那是阿胭的,不是我的。”
“我是郑思栗,不是阿胭。”
说完,花舞恰好端了酒过来。郑思栗拿起,学着范偁的模样,没有倒进小杯子里,而是直接灌入口中。
酒的醇香辛辣如若惊雷一般刺激着郑思栗的天灵盖。郑思栗一瞬的清醒过后,又觉得浑身酥酥麻麻的。顿时,胆子都大了许多。她也搭上范偁的肩膀,尽管范偁坐着也比她搞,搭得有些艰难,她还是倔强地坚持着,“太尉大人,其实喜欢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情。你喜欢郑松烟是你的事情,郑松烟不喜欢你是她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掺和其中呢?”
“我也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无可奈何的外来者。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好好地活着,活到有一天可以回到我真正的家。我不喜欢你,也不惦记你们这个世界的一切,你何必强人所难?”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她也没有谈过小说中那种荡气回肠的恋爱。
怎么甘心把自己的一辈子交待给范偁?
郑思栗的语调流露出委屈,可怜巴巴得有些要哭的哽咽和嘶哑。但是,除了鼻子发酸,她的眼泪并没有落下来。她只是又在说,“我真的真的好想回家。”她想她的爸爸妈妈、闺蜜好友,想未来的人人自由、无拘无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的神情专注,目光悠远迷茫,范偁看得顿了顿。
范偁知道,她也是有她的不甘的,但是,他不可能为了她刁难自己,便也有些无奈地摇头,“可惜,除了你,我再找不到与她如此相像之人。”其他的替代品,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去寻找,只是她们都不如郑思栗来得神形兼备。
他抓着郑思栗的双肩,郑重其事地说道:“阿胭,除非她回心转意,否则,我绝对不会放你离开。”
“你只能嫁给我!”
“我已经错过了真正的阿胭,决不能再错过如此像她的阿胭。”
郑思栗以为,他的脑子大概是坏了,又在提醒他,“都说了,我不是阿胭,我是郑思栗!”这样讲完,好像也没什么说服力。郑思栗稳了稳心神,又喝了一大口酒,而后接着道,“纵然我和她长得很像,我们也是两个人。我就是我,她就是她,她喜欢的我不喜欢,她不喜欢的我或许会深爱之。”
“所以,你得到我根本没有意义。”
“而且!”郑思栗语调一扬,话锋一转,更加认真地告诉范偁,“你干嘛非要揪着郑松烟不放?是,她是在你痛苦的时候救助过你,做过你的光。但是能做你人生中光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往后你会遇到无数个。你也会爱她们,她们也会爱你。”
“你自己的条件这么好,何必纠葛往事过不去。放下吧,只要放下,时间总能抹平一切不甘和遗憾。”
郑思栗觉得,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永垂不朽的爱。只要愿意去遗忘,梁山伯能放弃祝英台,焦仲卿也可以不娶刘兰芝……这样大家才都好过,才都不会死不是吗?
念念不忘虽然能短暂地成全自己的内心,但是更漫长的是无尽的痛苦,何必呢!
她想劝范偁放弃郑松烟,也就等于劝范偁放弃自己。于是,她更加地说好话,“像太尉大人这样才貌俱佳,家世显赫,又有权有势的当朝勋贵,谁不愿意攀上你这根高枝?你低头看一看,满地都是对你翘首以盼的姑娘。她们并不比郑松烟差。”
“郑松烟是好,可是她再好也不喜欢你啊。你与其为了她要生要死、作恶多端,还不如放下她,找个两心相悦的,守着你如今拥有的一切,两相安好。”
“大丈夫何患无妻!”
“太尉大人,你明白吗?”郑思栗努力地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和范偁宣讲。
范偁觉得,他是明白的。但是,真正去做并没有郑思栗说得这么容易。人的一生能有几次的动心,而万一下一次的动心还是像现在这样又当如何?所以,他选择坚持自己想要坚持的。既然他不差,为什么不能得到郑松烟?如果实在得不到,那就得到和她差不多的也行。
范偁越想越坚定,遂更加决绝地告诉郑思栗:“阿胭,无论如何,我都会娶你。”
郑思栗有些恼羞成怒,“但是,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嫁你。”
范偁并不相信,他随之轻松地把手从郑思栗身上移开,闲淡从容地说道:“阿胭,我劝你,与其想着如何摆脱我,不如去思考嫁给我到底有怎样的好处。比如,我除了不喜爱你,会给你金银珠宝、荣华富贵。”
“我会保护你,照顾你,让你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尊荣。”
“我甚至可以让你在京城之中为所欲为。”
他的声音蛊惑,靠近在郑思栗的耳边,带着淡淡的热气轻抚,郑思栗不由得有些目眩神迷。
好像范偁说的这些好处都还不错,与虚无缥缈的情爱比起来,确实要真切真实得多。
但是……“如果我不愿意假扮郑松烟呢?”郑思栗突然恢复清醒地询问。
范偁一顿,“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