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变成了男朋友的狗》章章捉月

1、第 1 章

　　A.

　　“让我做你的狗吧……”

　　曾经我说过这样一句不着调的话。

　　我说完，男朋友眼里一暗，弯腰来亲。

　　其实情侣之间，私下会说很多不可描述的话。我那时也只是见色起意，觉得美男出浴的视觉效果太过震撼，便玩闹地冲上前抱住他仅有寥寥数根腿毛的小腿，说了这么一句。

　　我真的不想当狗的，不管是谁的狗。

　　人生在世，活着是一分一秒的漫长，死亡却是轻而易举的短暂。生命的脆弱被日常麻痹，叫人忽视在脑后。仅仅是车辆缓慢的撞击——在我眼里，车子开得极慢——我就死在了马路中间，被人围观，拍照，录视频。

　　救护车来的意义仅是清场，我目送我破碎的尸体被人抬走，都不敢仔细看自己最后一眼。太恐怖了，实在是死得太恐怖了。我甚至担心家里人看到以后怕我，反正我很怕自己。

　　事已至此，我没有哭，心里是挥之不去的荒谬。

　　开玩笑一样，居然说死就死了。

　　渐渐的，我浑身使不上力气，被自己的尸体吸了过去。

　　回过神来，父母已经赶到医院，向相关人员询问情况时，他们前言不搭后语，也和我一样觉得不可置信。认清现实以后，又伤入骨髓地哭。

　　我看着他们哭，才有所感知地痛了起来，支离破碎的痛，后悔不已的痛。

　　没了我，他们以后怎么办？这个家算是完了。

　　而我以前，也没让他们省过心，连盆洗脚水也没端过。

　　我抱住自己，缩在床脚。停放尸体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我一只鬼。

　　爱情什么的，在升华为亲情以前敌不过血缘。如果那天我男朋友没有冲进太平间，我都忘了还有这号人。

　　他跑进来时，脚上穿着我给他买的大号塑料拖鞋，因为奔跑的缘故脚趾出得很前，已经挨到了地。

　　他那天出场，穿得十分不讲究，以前我带他见过一次我父母，他光是挑衣服就挑了好几天，最后穿着一身正装在我家地桌上吃火锅。这回却穿得这么随便，白色短袖配黑色短裤，看得出他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直接从外面赶来。

　　对此，我感到深深的抱歉，并由衷地祝愿他以后找个比我优秀又靠谱的女朋友，起码不会突然死掉。

　　男朋友眼睛通红，看着我父母：“叔叔，阿姨，小景……在哪？”

　　他说话时有小动作，我顺着他抬起的手发现，他手里攥着遛狗的牵引绳，狗却没了。

　　我问他：“高燃，狗呢？”

　　他顺着父母哀戚的目光，找到了床上形容可怖的我。豆大的眼泪，毫无声息，啪嗒啪嗒就从他眼里掉下来。男朋友一向自持风度，在恋爱关系里属于守城的一方，跟他谈恋爱，别说哭了，他很少把自己的弱点展露给我。

　　我想，值了。

　　当年为了他这张帅脸，追得不管不顾，满城风雨，换来他为我掉这两滴泪，也够了。

　　还叫“小景”呢，平时都连名带姓喊我。果然还是死人分量大。

　　我那么一晃神，就那么一晃神，再恢复意识，视角一下子矮成平时的八分之一。烈日与草香清晰地被感知，我茫然无措，又觉惊喜。

　　然后反应过来，我在四脚踩地。

　　呸，我哪来的“四脚”。我是说，我手脚并用地伏在地上。

　　这太奇怪了，我抬手一看，不是“手”，居然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爪子”。

　　我成了一只狗。

　　B.

　　男朋友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很多天。

　　这些天，我不光经历了交通事故，还亲身体验了一下当流浪狗是什么滋味。

　　我就说自己看起来眼熟，原来变成了他的狗。

　　狗叫路西，是一只血统纯正的中华田园犬，长了一身白色短毛，其间掺杂浅黄色斑点，十多岁了，还是很小一只。不过看得出来它已狗到暮年，没有小时候活泼。

　　人变成狗，视角上差异很大，石砖缝里长出的杂草，在我看来都像原始森林里的巨大草丛。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大夏天的又热又饿，又突破不了自我到垃圾桶里找食吃，就干挺着。

　　直到男朋友把我从树荫里提起来，我才认出这是他家小区的公园，不禁暗骂男朋友没爱心，狗丢了都不知道找。

　　做狗的这些天里，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比如狗狗热的时候，把舌头伸出来确实会好受一些。

　　我兴致到了，想给他表演了一下，“汪汪”几声让他看好。

　　男朋友不解风情，拿宽大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忽视了我的吐舌，哑声道：“她走了，我还以为你也不要我。”

　　我心里就这么疼了起来。

　　男朋友胡茬长了一层，嘴周呈黑青色，有些邋遢。我要是在，肯定缠着他刮，把他照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时刻保持盛世美颜。

　　我被他抱回了家。

　　路上，我想，还是当狗好，能被他抱这么久。

　　以前我让他抱，他都敷衍了事，耳朵红红地左看右看，担心影响市容。我时常觉得，和我在一起，会让他很丢人。而当初他之所以答应我的交往，也是为了让我少给他丢人。

　　在一起之后，我想得很开。

　　我喜欢他的脸，他肯让我碰碰、亲亲，给我独属一份的接近他的权利，就够了。

　　还要什么自行车？大帅哥哎。

　　但是我们在一起以后，相处得很好，出奇得好。

　　他私底下就是个有点自恋的大男孩，喜欢摄影，拍到什么好看的照片，就发朋友圈配一条故作文艺的文案，非要我写一百字以上的评论贴在下面。

　　他打篮球打得一般，幸好他周围的朋友也都很菜，几个男生能玩起来。有一次被个一米八的小学生虐了，他表面上很有风度，却暗搓搓赌气狂练，一周有五天都在球场，最后也没练出个什么。后来他换场了，让我送水别送错地方。

　　他家里有钱，很有钱，上边还有一个世界名校毕业的哥哥帮家里管公司，可以说后半生无忧无虑。我算过，即便他什么都不干，靠私人存款的利息也能活下去。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某天不知吹了什么风，他带我去见他爸妈，我受宠若惊，心里又觉得没必要。我不认为我能跟他结婚，谈恋爱可以和帅哥谈，结婚还是找要各方面都般配的人才行，而我配不上他。

　　所以他爸妈瞧不起我，我也不难过。不就是吃饭的时候风轻云淡地炫富，餐桌上高贵有礼，谈一些都是专有名词的生意话，将我排除在外吗？我左耳进，右耳出，只嚼着山珍海味，想着多吃一口是一口。

　　他妈妈很美，钱堆起来的那种不染凡尘的美，不像我妈，脸上手上都皱了，皮肤被太阳晒得棕黑。

　　她用她散发香气的手拉起我的，嘱咐道：“王景小姐，你如今和我们阿燃交往，吃穿方面可不要拮据了，有什么想要的就跟阿燃提，他一定都会给你买的。”

　　我笑着点头。

　　“王景小姐，你要知道，你和我们阿燃交往，圈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代表着阿燃的脸面。下次和别人聚餐，你就不要去了。有什么想吃的，私下让阿燃给你买。我不希望今天餐桌上的事，以后换了时间地点，被其他人讲给我听。”

　　被她暗指我没见过世面，嘴馋不讲礼貌，我也依然笑。

　　她稍显满意：“你和阿燃好了这么多年，他也快到结婚的年纪了，王景小姐不必忧心，即使阿燃结婚，我也会给你好处......”

　　我还是笑。

　　不用她说，等有一天处不下去了，我一分钱也不会要。

　　明明该针锋相对、不欢而散的两个女人都在笑，夹在中间的男朋友，则变成了最生气的人。

　　从他爸妈家的豪华大别墅出来，我仍是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新奇模样东张西望，丝毫没发现他情绪不对。

　　到了家，我一屁股瘫到沙发上，感受骨骼一点点归位。其实心里还是不舒服的。我家没钱，爸妈也把我当公主养，如今倒好，我的一切都被人家的钱轻巧否定了。

　　我望着客厅与玄关之间，来来回回归拢物品的男朋友，想着把他这张脸看腻了就分手，他们的宝贝儿子，我想不要就不要，有钱又怎样。

　　男朋友察觉到我的目光，整理垃圾袋的动作停了下来，似忍无可忍一般回望，表情阴沉。

　　他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没好气：“我又怎么碍你眼了？”

　　他眼睛也不眨，直直看我：“你想靠甩我报复他们，是不是？”

　　我一下子心虚，端坐起来：“没有啊。”

　　我太震惊，他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男朋友气笑了：“好，你很好，王景。”

　　即使他气成这副模样，我与生俱来的幽默细胞还在内部顽强地开着玩笑。

　　他下一句是不是“从没有女人敢这么玩弄我”？

　　我努力忍笑，毕竟氛围都到这了，怎么都要吵两句。这时候笑出来就直接和好了。

　　男朋友见我心不在焉，抬手将黑色鸭舌帽摘下来摔在地上，有些湿意的发丝打了绺，垂落在额前，被他抬手往后推了推。

　　我顿时什么都忘了，愣愣看他。

　　他几步跨跪到沙发上，将我圈在中间，俯视我：“除非你死我亡，不然你敢分手试试。”

　　我被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