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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寒冬”已至,静待“春暖花开” ...

  •   狠誓是要发的,但现实也是要认的。虽说内心的小宇宙已被激怒炸裂,好胜心和报复欲已燃烧成熊熊烈火,但闫璐不得不承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前学业落下那么多的漏洞,怎么可能仅凭满腔热血就能全部补全。毕业考试的成绩不出意外地平平无常,由于按片儿区划分,闫璐和徐风终将进入不同的初中。又是一年毕业季,教室里,午后阳光依旧,蝉儿喧嚣如往,可昨日的一切早已不会再来。夏日的微风轻轻掀动淡蓝色的窗帘,仿佛在轻抚少女心底那抹淡蓝色的忧伤。“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当年参加古诗文大赛的时候,闫璐背过这首诗,如今此情此景突然想起,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算了,已然无所谓了,爱谁谁吧。”得知薛莉和徐风升入一所初中,闫璐的心虽不是滋味,但也早已波澜不惊,毕竟,经历过“情书”事件以后,闫璐对于徐风的感觉,已然悄悄发生了变化,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吃完饭,陪我去后边的小广场散散步。”晚饭时,闫父突然对闫璐说道。
      “哦,知道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闫父的腿大有好转,医生说已经可以下床做康复训练了。然而躺了好几个月的腿,另一条没受伤的腿一着地也是软绵绵的。为了加快恢复进程,闫父每天都在院子里不停地来回练习,从双拐到单拐。看着父亲的腿一点点好了起来,闫璐自然也是十分高兴。陪父亲散步,这当然没问题,但是,一旦出家门的话,可就让人开始为难了。打开街门的一瞬间,闫璐的心开始突突突地狂跳起来,一路上低着头不停地偷瞄行人的动态,想加快脚步可是却又不得不顺应父亲的节奏,没办法,只能这样一步一步地挪着,一步一步地熬着。
      终于到了小广场,还好,周围没有多少人,闫璐一颗悬着的心此刻稍微放了下来。
      “稍微歇一会儿。”闫璐这时才注意到父亲有些气喘吁吁,是啊,放在平时,这点距离根本就没什么,可是如今父亲病了,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和艰难。人,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切身感受到健康的弥足珍贵。
      “给我拿着拐杖,我要试着自己走几步。”
      “能行吗,爸?”闫璐惊讶地说道,但内心却有几分激动和憧憬。
      “试一试。”
      闫璐从父亲手中接过拐杖,才发现被布包裹着的地方早已浸满了父亲的汗水。闫璐抬起头看着父亲,只见父亲开始一点点挪动着受伤的腿,脚底的沙子与地面摩擦,断断续续地发出声响,每一声都是父亲进步的见证。闫璐伸出手想搀扶住父亲,却只见父亲摆了摆手,
      “自己的路自己走,谁也帮不了的。”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倔劲儿。于是闫璐收起了手,屏住呼吸,看着父亲从自己面前一步一步挪走,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而漫长,但每一步都走得那样倔犟和高傲。闫璐抬起头,看着父亲,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着父亲了,忽然发现父亲的眼角多了一些皱纹和斑点,两鬓也有了白发,不知是否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父亲不再似当年那样英俊精神了,闫璐感到一阵心疼,但令她欣慰的是,父亲的眼神依然是那样的坚定,坚定而有力地望向远方;虽卧床已久,但究竟是当兵出身,父亲的背依然是那么的宽阔和挺拔。
      看着父亲的背影,闫璐忽然开始后悔一直以来自己对父亲的埋怨,她觉得很惭愧,不该那样想父亲。夕阳西下,将父亲的影子拉得更长了,闫璐站在父亲身后,埋没在父亲的影子里,她想起了小时候被父亲抱着听父亲讲小人儿书,想起来过年的时候父亲把自己举过头顶,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了最美的烟花。闫璐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妹妹的出生,随着自己逐渐长大,和父亲之间也渐渐疏离,但是闫璐的性格却越来越像父亲,父女俩一样的争强好胜、骨子里一股不服输的倔强。血缘这种东西,不服不行。
      正在闫璐恍惚之间,父亲停住了脚步,闫璐赶紧过去,发现父亲早已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从额头上淌下来,汗水把头发湿得一缕一缕的,后背都湿透了。
      “爸,咱回家吧,别走了,今天走得挺多的了。”闫璐心疼得鼻子一酸,快要哭出来了。
      “不行,还得练。”闫璐看着父亲咬着牙,腿部一阵阵袭来钻心的疼痛让他不停地倒吸着凉气。尽管如此,倔强的父亲仍然执意再走一遍刚才的路。
      看着父亲一瘸一拐的挪动着,闫璐一边躲在父亲身后偷偷地抹着泪,一边伸出手时刻准备接着父亲。不知不觉太阳躲进了地平线,天完全黑下来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和池塘里几声蛙叫一起更衬托出夜的寂静。
      “好了,回家吧。”父亲终于松了口,闫璐赶紧递过拐杖,父亲抹了把脸上的汗甩在地上,熟练地把拐杖夹在腋下,突然充满慈爱地对闫璐“命令”道:“前方带路。”
      闫璐嘿嘿嘿地笑了,幸好天已经黑了,父亲应该看不出自己刚刚哭过,闫璐心想着。
      昏暗的路灯下,依旧是刚才的父女俩慢腾腾地走着。不同的是,闫璐不再惧怕周围人的目光,她昂首挺胸地和父亲肩并肩走着,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眼神中充满着骄傲。是的,她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自己的父亲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为了家庭为了妻儿老小他承担了一切,付出了太多,却从无怨言。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父亲从不会退缩,他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坚定,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自己——自己的路自己走,谁也帮不了。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低头,挺起胸直起腰,咬紧牙关,就什么都能闯过去!
      闫父的腿一天天见好,每天晚上闫璐都会跟父亲一起去后面的小广场练习。路上遇见张伯王婶啥的,大家也都热情地和他们父女俩打招呼,闫璐也很开心地回应着大家的关心。正当生活慢慢回复正轨的时候,一件小插曲又发生了。
      “为什么不让我练琴了?”闫璐有些惊讶地看着妈妈。
      “我听说现在学艺术特长,考试的时候根本加不了分,而且你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很多女孩子上初中成绩就会掉下来,学习都不够你忙的,再练琴不更耽误了!”
      “那我这个暑假也没有什么事儿啊,这会儿练琴的话也不会耽误学习啊!”
      “这个暑假你怎么就没有事儿,你看,这些是我从你箐箐姐那里借来的初一的课本,你在家好好自己把这些课本都自学一遍,省得跟不上。”
      闫璐自知论不过妈妈,只能默默地把眼前这些课本书收了起来,是的,她曾立下誓言,一定要学出个样子来给徐风看看,但是,让她把心爱的琵琶给丢掉,她实在是于心不忍。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闫母没有说出来,但是闫璐心里早就明白了——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正常的学费都是问题,更不用说拿出钱来让闫璐去学琴了。因此,面对妈妈的“横刀夺爱”,闫璐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反抗。

      “老师,对不起,这个暑假我不来练琴了,因为我妈不让我学了。”闫璐低着头说道。
      “为什么?”刘老师的语气很平和
      “因为,我妈说考试加不了分。”闫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这些家长我见多了,学艺术特长都是本着考试加分去的,真是……哎,真没法说。”
      “老师,对不起。”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老师再见。”
      走出排练大厅的门,闫璐又不舍地回头看了看,大厅正门的上方赫然悬挂着“艺术大厅”四个烫金的大字,多气派,多辉煌,多高雅,可惜,此刻,闫璐终将与这一切无缘。可能自己配不上吧,闫璐暗自感叹着,本以为,这个夏天,暂时没有了学习和作业的烦恼,自己可以在这里开开心心地度过这段宝贵的时光,可终究……算了,不想了,再见了,我的艺术大厅,再见了,我的琵琶。

      闷闷不乐地吃过晚饭,闫母正准备收拾碗筷,突然手机响了,闫母拿起手机看到来电号码,立刻转身走进闫璐的卧室关起门,闫璐和父亲都很好奇,但也只能静静等待闫母接完电话。闫璐熟练地擦好桌子收拾好垃圾,端起碗盘去了厨房。
      闫璐的卧室和厨房是紧挨着的,中间只是一道玻璃窗,所以隔音效果并不好。闫璐刚把碗筷放进水池里,准备拧开水龙头的一瞬间,听到了闫母说,
      “刘老师,我们并不是反对她学琴。”
      “是刘老师!天哪,他竟然给我妈打电话了!”闫璐的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但随后闫母并没有在电话里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嗯嗯,接完电话后,闫母从房间里出来,闫璐也赶紧从厨房跑到客厅。
      “怎么了,妈?是刘老师吗?”
      “是。”闫母的脸色很难看,很明显,刚才和刘老师的通话并不愉快。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闫璐看母亲这样,心一下自提到了嗓子眼儿。
      “没说什么。”闫母显然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来,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暑假你可以继续练琵琶了,你老师说他免费教你。”
      “什么?”闫璐兴奋地都要跳起来了,“真的假的啊,妈?”
      “真的。”闫母看到女儿兴奋又幸福的表情,闫母也不禁笑了。

      熄灯躺在床上,闫璐开心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免费教啊,免费啊!”闫璐乐得都要笑出声来了,老师怎么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也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啊,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个最默默无闻的小透明,怎么会引起老师的注意呢?
      “真奇怪啊!”闫璐一边默默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窗外的梧桐树投射出斑驳的影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

      第二天,闫璐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之后就赶紧跑向车站。8月的天,虽说是大清早,但太阳早已开始发威,毒日头底下晒得人脸上不停地冒油。穿过熟悉的胡同,闫璐又来到了“艺术大厅”。昨日还依依不舍地道别,如今一如老朋友久别重逢般惊喜。闫璐推开了大门,看见刘老师正坐在扬琴前调音。
      “老师好!”
      “呵呵,来啦,这么早,吃早饭了没有?”一向清高的刘老师此刻难得的慈祥仁爱。
      “吃过了,老师。我妈又让我来学琴了。”闫璐脸上洋溢着幸福
      “呵呵呵,我猜着你妈也会同意你来学琴。”刘老师一边用琴竹敲击着弦一边拿着调音扳手轻轻转动着。
      “嘿嘿嘿,谢谢老师。”闫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笑着。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正式’练琴啦!”闫璐一边剪着胶布一边感慨着。是的,之前一直都是在乐团里给弦乐器当伴奏,每天就是弹和弦而已,琵琶真正的精髓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学习。
      曾经我是配角儿,如今老子要做自己的主角儿!
      闫璐特意挑了以往排练时徐风坐的位置,摆好的谱架和凳子,仿佛成为了闫璐占领了这块“高地”后,宣示主权的“旗帜”。随着闫璐这届的毕业,乐团的成员走了8成,整个乐队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因而乐团排练也暂时停止了。坐在徐风的位置上,闫璐的心里百感交集,走了,走了,都走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也是那样的陌生。坐在徐风的位置上,望向自己曾经的位置,心想原来徐风曾经是这个角度看向自己的。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一时间,闫璐楞得出了神。为什么,一个曾经那样伤害过自己自尊心的人,如今却仍旧念念不忘。为什么,自己曾经恨极了的人,却依然想知道他对自己的感受!可悲可叹,可怜可恨!可是不管怎样,闫璐必须承认,无论是喜欢还是恨,徐风已然在自己的心里生根发芽。那盘根错节的根络,紧紧扎在闫璐的心里,越想连根拔起,心就痛得越厉害。
      艺术大厅条件有限,整整一个夏天只有一个老旧的风扇与闫璐作伴。桑拿天儿把人热得跟水儿捞的似的,连风扇也是无精打采地“嘎吱嘎吱”地转头。尽管如此,闫璐仍然一坐就是一天,轮指有杂音——那就一个一个慢慢地嘣,每个指头都必须轮得清清楚楚;滚奏连不起来——那就从3个一组开始练起,3个、4个、5个……;左右手不协调——那就一个音一个音地弹,放慢速度一遍一遍地练。右手胳膊手腕要放松,指尖要发力;左手大拇指要放松,手掌要悬空……闫璐一遍遍地找着感觉,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在别人眼里看来,这种机械无聊的旋律重复简直是丧心病狂的折磨,但在闫璐看来,这是在享受一份难得的安静。就像有人喜欢钓鱼,因为在钓鱼的时候可以完全放空自己的大脑,只需要盯着静静的水面,让疲惫的身心得到安静的喘息;练琴的时候,闫璐也可以放空自己的大脑,只需要关注那一弹一挑、一揉一吟、一分一嗻,还有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嗒嗒嗒的轮指声。

      当然了,也有痛苦的时候,就比如左手因为按弦痛到肿胀的时候。随着练习强度的加大,闫璐左手的指腹实在是承受不起这几根钢丝弦的“蹂躏”,果然“十指连心”不是白说的啊!没办法,作为权宜之计,闫璐一开始只能把左手的指尖缠上胶布,隔着一层胶布,再摁弦或者滑弦的时候,痛苦就减轻了不少。慢慢地,从摘下胶布、到开始长茧、到成为厚厚的老茧、再到老茧脱落长出新茧……每次洗完手发现老茧被泡得“摇摇欲坠”时,闫璐总是依依不舍地希望它们能再多留一会儿,仿佛这些都是自己的“功勋章”和“保护神”,可每次又手贱地忍不住用手指揉搓这些苟延残喘的“退役老茧”,直到有一天切断它们和自己最后的“牵连”。看着这些老茧,闫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和满足:这是她流汗奋斗过的证明,这是她琴艺不断攀升的印证,更是她一步步找回自我、重塑信心的记录!
      “是的,不仅仅是学业,只要是你徐风走过的一切,包括在乐团,我闫璐都要证明——我比你强!”

      又是一年一度的台风席卷,只见外面忽然狂风怒吼、黑云压城,随着一声惊雷,暴雨开始哗啦啦地倾盆而下。“啊,真凉快啊!”闫璐最喜欢夏天了,尤其是暴雨倾盆而下的时候,小的时候,妈妈怎么拉都拉不住,非要往雨里钻,等大了就喜欢搬把板凳坐在屋檐下看雨。闫璐放下琵琶,走到大厅门口的屋檐下,看着这些雨劈里啪啦地落在地上。雨珠的生命是那样的短暂,仿佛是一瞬间就与地面撞得“粉身碎骨”,然而这仍然不会阻挡这些雨珠们活得轰轰烈烈。它们“粉碎”了自己,冲刷了天地,为万物带走了燥热,送来了一份清凉。微微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这是夏日雨季特有的味道,是当年初见徐风时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这味道,是那样熟悉,亦是那样痛心。
      正在闫璐发呆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那首《海边的阿德丽娜》,是刘老师伴着雨声在弹钢琴。这首歌,曾经被刘老师改编,用民乐的方式进行演奏,主奏乐器是扬琴。在乐团的这1年,闫璐长了很多见识,更是十分佩服眼前这位刘老师,虽然孤高自傲,但确实是有才华。刘老师不仅带领大家排练《丰收锣鼓》、《喜洋洋》、《赛马》这种传统曲目,还充分发挥创新精神,将《拉德茨基进行曲》、《海边的阿德丽娜》这种西洋乐器演奏曲目进行改编,以民乐的形式展现出来。从弹拨乐到拉弦乐、从弦乐到管乐、从管乐到打击乐、从民乐到西洋乐,从音乐到美术,简直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如今又得知刘老师会钢琴,闫璐对于眼前这位清瘦孤傲的老师,着实是打心眼里佩服和崇拜。
      雨声依旧,老师的指尖下,不断流淌出一串串优美而灵动的音符,与这天地间的“音符”交织跳动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相融,共同创作出一首绝妙的佳作,滋润着人的心田。

      悠扬的钢琴曲渐近尾声,雨势也渐渐褪去。屋檐下“吧嗒”滴落一颗晶莹剔透的雨珠,刚好落在门口草丛的一片叶子上。
      “留得枯荷听雨声。”闫璐心里默默念道。
      “闫璐,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免费来学琴吗?”刘老师停下来转身看着闫璐
      因为昨晚气象台发布台风预警,今天来学琴的孩子都请了假,除了闫璐。空荡荡的大厅,只剩师生二人。突然被这样问道,闫璐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段沉默后,她只能尴尬地摇了摇头。
      “论天赋,在我带过的学生里,你并不是最好的。但是据我观察,你身上有一点,是别的孩子都比不了的——你的定力很强。你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夸一下就’跳’得不行,你是怎么夸、夸与不夸,都一个样,永远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地方练琴。学乐器,天赋固然很重要,但这仅仅是个敲门砖,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耐得住多大的寂寞,决定你能到达什么高度。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有了这个定力,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差!”
      “谢谢,谢谢老师!”闫璐感激地看着刘老师,恨不能给这位赏识自己的老师鞠个躬!

      热闹的盛夏在纳凉人摇摆的芭蕉扇中偷偷溜走了,夜里嘹亮的蟋蟀声开始在草丛中此起彼伏。一阵风迎面拂来,与毛孔接触的一瞬间,人们便能察辨出——秋天来了。
      开学的日子是热闹的,也是令人憧憬的。闫璐骑着家里给买的新自行车,高兴地来学校报到。几天下来,逐渐适应了新学校和新班级,闫璐还收获了一个好朋友——吴昱,大家都给她起外号叫“兔兔”,因为生得皮肤白嫩,性格温和,凡是见到吴昱的人,第一眼都会想到温顺可爱的小兔子。新生军训时,闫璐和吴昱并排站一起,闫璐喜欢说,吴昱喜欢听,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闫璐默默地在心里说道,“重新洗牌的机会就在眼前!从现在开始,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认真、扎实,我一定能超过徐风。”
      说到做到。从上初中的第一天开始,闫璐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上课听讲全神贯注,眼睛死死盯着老师,生怕漏听了一个字;课间除了上厕所,就是回到位子上继续学习;晚上回家认真完成每一个作业,自行复习今天所学的所有知识,对于语文、英语以及政史地这些文科类需要背诵的部分,为了加强记忆效果,闫璐甚至都会模仿老师讲课:自己站在房间的地图前,拿着妈妈的毛衣针,指着地图“开讲”。除此之外,闫璐还会提前预习第二天的课程,圈出疑问点,第二天带着问题听课,听课效率简直是事半功倍。不仅如此,应对考试,闫璐也有一套自己的法宝,这是从班主任那里学来的——错题记录本。将每一次考试的错题记录下来,分析原因找出对策,查缺补漏亡羊补牢。就这样,在第一次的期中考试中,闫璐由入学的班级20多名一跃成为全班第2,级部前10,引起了各科老师的强烈关注。

      “喂,梦瑶,我是闫璐啊,最近怎么样啊?”闫璐拨通了老同学的电话,假装漫不经心地闲聊着。
      “我挺好的的呀,我跟你说,我现在这个班啊,可多奇葩了。就比如说我现在这个同桌,简直是个’洁癖’,每次下课都要拿纸巾擦他的皮鞋,都快擦秃噜皮了……”
      “哈哈哈那可真有意思。”闫璐附和着,脑子里高速运转着,盘算着怎么才能引出徐风。
      “是吧是吧,可是奇怪的是,你说他干净吧,他是真’一尘不染’,可是你说他吃饭的时候,不洗手就直接拿馒头吃,看得我一阵反胃,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呢哈哈哈。”
      “哈哈哈,那可真是挺矛盾的哎,还有这样的人呐。”闫璐耐心等待着,就像一只猎豹在捕获食物时的匍匐伺机。
      “对了,还有呢,坐我前面那个女生,听说啊,她爸爸是咱们当地广播局的副局长。天哪,你是不知道她说话那个装腔作势啊,每次她起来读课文,我们都后面捂着嘴笑,我给你学一遍啊……”
      “哈哈哈,你可真逗啊,她肯定挺瞧不起人的吧?”闫璐努力耐着性子接茬道。
      “可不嘛,在她眼里,我们都是土包子,你不知道她可能欺负她同桌了,有一次……对了,坐我后面那个人……”
      王梦瑶,外号“王大嘴巴”,当年在乐团的时候,她学柳琴,又因为和闫璐在同一个班,所以两人的关系还不错。这姑娘有个特点——太爱说话,以至于排练的时候,能一边抱着柳琴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天,搞得弹拨乐这堆儿每次排练都跟开茶话会一样,为此,刘老师没少训她。可是这姑娘的嘴就像水闸一样,一旦开了口,那话比三峡大坝的瀑布还猛,又长又密,还不带喘气儿的,听的人不出10分钟,绝对脑子嗡嗡地响;不出20分钟,就想逃离现场;不出30分钟,感觉丧失听力;这要是跟她待1个小时……算了,相处了6年,闫璐还没有看过谁能跟这姑娘待超过1小时,用王梦瑶的话说,连她家的狗见着她都嗷嗷地跑开。什么?你问自己和父母之间的沟通隔阂——不存在的!“我妈躲我都来不及,哈哈哈。”这姑娘经常自嘲道。
      “王大嘴巴”还在劈里啪啦地说,闫璐抬头看了看表,已经过去20分钟了,还没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来。
      “对了!你们数学老师怎么样,凶不凶啊?”终于,在王梦瑶喝水的短暂瞬间,闫璐开始“先发制人”。
      “我刚想跟你说呢,我们那个老师啊,是个快要退休的老太太,一脸的凶相。”
      “是吗,跟咱们以前的那个女阎王比呢?”
      “我觉得差不多吧,不过,这位凶归凶,但是感觉没有以前那个厉害。”
      “哎呀,那还可以啊,我记得那王老师,上她的课简直是度日如年的感觉,而且她还偏心眼儿,特别喜欢徐风,对他可慈眉善目的了,你说气人不?”绕了好一圈,闫璐终于小心翼翼地吐出“徐风”两个字。
      “是啊,大家都觉得很不公平,学习不好就不是人了吗?”王梦瑶同志突然被戳了痛处,即将开启“狂风暴雨”吐槽模式。
      “糟了糟了,她又要’跑偏’了。”闫璐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立刻开口道,“对了,话说,徐风现在怎么样啊?还那么厉害吗?”
      不管了,再这么绕下去,一上午都不够她说的,先不说自己的耳朵受不了,闫母接到月底电话费的账单时,也够让闫璐喝一壶的。
      “徐风?我不知道啊?应该还是老样子吧。我现在和他不在一个班,我们这班可多了,一共16个班呢,占了2层楼。哎对了,告诉你一个八卦,我听张伦说,他好像和他们班一个姑娘走得挺近的,大家都传呢哈哈哈。”
      “哦,是吗,他可真是个花心大萝卜啊哈哈哈,那薛莉可就痛彻心扉了啊。”说道“痛彻心扉”这四个字时,闫璐极力压抑住自己“心花怒放”的狂喜。
      “她啊,她现在在我隔壁班,没啥动静。你知道吗,张伦给我同桌写情书竟然被我给逮到啦,就是前两天……”王梦瑶同学喝完水就跟加了油一样,又开始得得得得地“发射”了起来,闫璐又耐着性子配合了10分钟,终于受不了了,“梦瑶,你该吃饭了吧,赶紧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你啦。”
      “哎呀,不知不觉就到饭点儿了。”王梦瑶同学咽了口唾沫,“那今天就到这儿啦,以后再聊啊!拜拜”
      “拜拜。”
      “哎呦我的妈唉,可算完了!”闫璐往后一仰,倒在床上,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感觉身体被掏空。
      想打听的一个没打听到,不想打听的一窝蜂地涌来。不过倒是有意外惊喜——薛莉已经成为过去式了。想到这里,闫璐一骨碌转身侧躺在床上,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肆意狂笑着。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开怀大笑后,闫璐渐渐冷静了下来,是啊,以徐风的聪明劲儿和底子,现在在班里肯定也是名列前茅的,要想把徐风彻底“摁在地上蹂躏”、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自己的路依然很漫长。不过不怕,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努力,闫璐已然尝到了小小的成就感,她也比以前自信多了,“脑子比不过,拼命还比不过吗!”

      一天下午,闫璐放了学,刚准备从自行车棚推出自行车,只听后面一声喊道
      “姑娘,你是叫闫璐吗?”
      闫璐顺着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隔壁班的学生。染着一头黄发,校服上画着各种涂鸦,破洞牛仔裤配上人字拖,一副“大姐大”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这还是一个初中的学生。
      “啊?你是叫闫璐吗?”这位“大姐大”看闫璐没反应,纵身一跃从栏杆上跳下来,提拉着人字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向闫璐走来。
      “是,我是叫闫璐。”闫璐淡定地回答道。
      “哦,没事儿,我就问问。”“大姐大”潇洒地转身而去。
      之所以淡定,是因为在大姐大说话的一瞬间,闫璐早已猜出了八九分。就在前几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闫璐刚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扭头看到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正在盯着自己看,就坐在今天“大姐大”坐的栏杆上。不知是青春期的多疑,还是自己的敏感,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闫璐立刻感觉到了这双眼神背后藏着的不可言说的秘密。闫璐虽表面故作淡定地躲过那双眼睛,但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心里还是如小鹿乱撞般突突地乱跳了起来,尽管不想承认,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的菜。
      本以为这种事情随着时间过去也就云淡风轻般消失了,可没料到,没过几天,那个班里又出来一个“大姐大”,莫名其妙地问闫璐姓名。明摆着是受人之托嘛,闫璐表面上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不仅仅是因为有异性喜欢自己,而是——他长得有几分像徐风!
      江飞扬,江湖人称“扬哥”,刚入学就以一场“以一对十”的“名架场面”名震七中!震到校长出动请家长,震到全校师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就这样一位“杀气腾腾”的打手,竟然长着一张十分干净的脸,不同于徐风的是,江飞扬的肤色没有那么白皙,是浅浅的小麦色。脸上的棱角分明,和闫璐一样眉骨微耸,眉毛利落有型;眉下一双不大但十分聚神的双眼,配上中间高挺的鼻梁;硬朗清晰的下颌线条,勾勒出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如果将这二人放在一起作比较的话,江飞扬更多的是英气逼人,更多了几分硬汉的气质。
      然而遗憾的是,江飞扬的成绩可并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与学习无缘。但这丝毫不影响闫璐对他的好感,说实话闫璐自己都分不清喜欢江飞扬是因为他长得像徐风,还是因为自己就是喜欢这种“有棱有角”的男生,不过这并不重要,喜欢就是喜欢,能够每天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感到开心就好了。更何况,这样的帅哥竟然还对自己有心,一个女孩子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闫璐想到这儿,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开心归开心,闫璐只能理智地把这份“开心”藏在心底里。她可太清楚过去遭遇的“重创”了,她也太记得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了。誓言背后的那份屈辱,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有,狠狠地插进闫璐的胸口。如今的成果来之不易,不管说什么,都不能让它付诸东流、昙花一现。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这是我最后扭转乾坤的机会了,闫璐很清楚,如果初中再不奋力赶上的话,以后只能越落越远,而2年半以后的中考,所有人都将经历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像大浪淘沙一样,层层筛选,想要翻身,便只能要紧牙关拼命,一刻也不能懈怠。
      没办法,人生总要取舍,有些事不做可能会有遗憾,但会有成就感!
      确认过姓名,一切就又归于平静了。每到课间,闫璐收齐小组作业准备去老师办公室时,总会看到走廊上站着一排男生,有自己班的,有隔壁班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在这其中,总有江飞扬的身影,他总是静静地站在这些人中间,静静地等着闫璐出来,静静地看着她从自己身前经过。他的那双眼睛依然是那么纯净,永远都是温柔地望向闫璐,视线随着闫璐移动而移动。起初,闫璐不敢抬头看他,慢慢地,也偶尔与他四目相对,那份含情脉脉的双眼,让闫璐猛然想起安超。曾经,安超也是那样地看着自己,那双被夕阳的柔光笼罩下的深情。不一样的是,江飞扬的这双眼睛看得闫璐心里砰砰直跳,慌乱不已,像一只猎人枪下的小兔子,虽想极力挣脱却也知无处可逃。
      江飞扬确实喜欢闫璐,可他确实也没有勇气。原因很简单,自从上次自己托华姐得知到这个闫璐的姓名后,他便开始动员自己所有的“关系网”来打听这个小姑娘。
      “班级第二、全年级前十……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这次在学校的演讲比赛中得了一等奖。听说弹得一手好琵琶,年底学校的文艺汇演还有她的节目……老大?老大?”
      王宣是江飞扬的小跟班,因为开学的那场打架,江飞扬慷慨出手相救,从此王宣对他是心服口服、鞍前马后。说起王宣这个人,打架不怎么样,但是小道消息打听得可是无人能比,因此人称外号“小灵通”。此刻,见自己的老大哥突然沉默不语,王宣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只见他劝道,
      “老大,学习好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么,凭我老大叱咤风云、纵横江湖的气势,还能拿不下她?是吧,老大”
      “走吧。”江飞扬把书包往肩上一甩,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老大?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之后再给你打听打听啊!”
      “不用了,不用再打听了。”江飞扬扭头对追上来的王宣嘱咐道,“记住,不许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儿,否则的话……”
      “你放心吧,老大,我保证对谁都不说!”

      秋去冬来,万物逐渐沉寂。萧瑟的寒风袭卷了操场上的残叶,操场上环卫工人忙不迭地收拾打扫。马上文艺汇演了,闫璐每天晚上除了学习,必须抽出至少10分钟的时间来练习要表演的曲目。如果只是说,为了这次的新生文艺汇演,闫璐并没有觉得有多期待,但是,就在昨天,闫母又一次接到了刘老师的电话,刘老师说,因为乐队青黄不接,这次F小学民乐团元旦晚会希望以前的老队员们回来支援一下,曲目呢,就选择几首之前练过的经典老曲目就可以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闫璐今年暑假琴技练得突飞猛进,所以刘老师想给闫璐一个单独表演的机会,曲目就用明年将要考级的曲目——《彝族舞曲》就可以了。闫璐得知这个消息后,兴奋地一蹦三尺高。闫母以为自己的女儿一直期盼着能登□□奏的机会,也乐得合不拢嘴,整整2个月,闫母见证了女儿从早到晚抱着琴不撒手一遍遍苦练的过程,她也终于理解懂得女儿对琵琶的喜爱,更在内心深处感激着刘老师。
      “好好准备吧,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到时候我把你舅舅家的相机借过来,给你录象。”闫母鼓励道。
      “好!从现在开始,我要疯狂练琴,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登台。”
      夜深了,闫璐却兴奋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是啊,她一直盼着这一天,不仅仅是因为能登□□奏,更是因为这一天她能和徐风见面啊!这是自她和徐风分别后,时隔半年第一次见面啊!是的,闫璐不得不承认,她还喜欢着徐风,她忘不了徐风。“徐风”这两个字,她已经半年没有提起了,可是无时无刻不在心中默念着。这半年,每当她走过曾经熟悉的街道、胡同、商场门口,脑海中总是幻想着徐风会突然再次出现,或者是和家人一起走过,或者是他自己,或者是和哥们儿……闫璐一遍遍想象着自己与他再见面的场景,想象着他一定还穿着白净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白底的球鞋,一边运着球一边跑过来,黑色的框架眼镜衬托着书生气息,娴熟的运球和奔跑的身影散发出青春的活力和阳刚健美。偶尔的神情恍惚,是闫璐无法控制的思念,也是内心深处难掩的忧伤。

      每天10点写完作业后,闫璐就开始了魔鬼训练。轮指轮到手指酸胀无比,节奏快的地方左右手配合不好导致音符含混不清,换把位时衔接卡顿或按错音……越是心急就越是挫败感满满。不仅如此,情绪还起伏不定,明明前一天晚上练琴的时候自我感觉挺好,第二天练琴的时候又感觉弹得一塌糊涂。好在经历过整整一个暑假的魔鬼训练,不管是扎实的基础功还是强大的抗压抗挫能力,都给了闫璐迎面直上的资本和勇气。每当一个地方反反复复就是弹不好的时候,闫璐就停下来,默默地把额头抵在琴的背板上,脑海中勾勒着自己站在市里人民大会堂的舞台中央,在黑压压的上千人观众面前,在自己的心上人徐风面前,光芒万丈、华丽绽放的那一幕。为了那一刻的辉煌,现在吃的所有苦,受的所有累,手指褪的所有皮,都值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揉揉紫涨的手指,闫璐又继续接着刚才的地方练下去,快的不行来慢的,一遍不行就两遍。空荡荡的街道上,传来几声狗叫,众人皆一枕黑甜,只剩漫长的黑夜陪伴着闫璐,做她忠实的听众。

      终于到了F小学元旦汇演的日子,是个周六,闫璐起了个大早。按照昨天刘老师的指令,今天直奔市人民大会堂就行,大家在那里集合,上午彩排下午化妆。临出门前,闫璐又不放心地在镜子面前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觉得自己今天真漂亮。直到闫母催促要晚了,闫璐这才如梦初醒般从镜子前离开。
      美滋滋地出了门,忽然一阵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冻得闫璐直缩头。然而,这怎能抵挡住一个少女即将要见到心上人的兴奋和热情呢?一路上哈着气蹦蹦跳跳地走到了会堂,站在大厅入口的石阶前,闫璐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抬头默默注视着眼前仿佛要延伸到天际的石阶,一级又一级,足足垒得比人都高许多。这座宏伟的会堂,平时从不对外开放,外面的铁栅栏门基本都是被大铁链子环绕紧锁的,留给路人十足的神秘感和距离感。闫璐记得从小只有在市里组织教育影片大型观展活动时,这座会堂才会难得露出一次“庐山真面目”。那时,几个中小学一起出动,大家乌压压的一片。大院里人头攒动,兴奋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嘁嘁喳喳、嬉笑打闹。只听体育老师拼命地吹着可怜的哨子,一遍遍地维持着秩序。在等了不知多久以后,大家终于被班主任带着,一队队地走到大厅里去。有趣的是,无论刚才在外面多么调皮捣蛋的孩子,一旦进了这大厅,都立刻变乖了起来。大家几乎纷纷仰起头,瞪着自己的那双好奇的眼睛,畏惧地看着这高耸入云的“天穹”,仿佛这“天穹”也在静静地凝望着这些“猴崽子”。这份无声的“威严”,远胜过体育老师的哨声,远胜过班主任的嘶吼。于是,大厅里静悄悄的,唯一回荡的,便是众人的脚步声。
      “嘿,闫璐,好久不见啊!”闫璐扭头一看,是王梦瑶同学,站在侧门口朝闫璐努力挥手。
      “梦瑶!”见到老同学,闫璐瞬间感到又亲切又高兴,立刻一路小跑过去。
      “哎,你来得可真早啊,我今天出门就够早的了。”说着,闫璐很自然地挽起了王梦瑶的胳膊。
      “我也是刚来,我妈今天有事儿,着急出门,这不,一大早就给我送过来了。”
      “那你吃饭了吗?走,我请你吃点东西去。”闫璐摸了摸兜里的20块钱,这是早上出门时母亲给的一天的伙食费。
      “吃过啦吃过啦,谢谢你哦。”
      穿过一排又一排的座椅,闫璐不停地环顾四周,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惜,始终没有出现。“他会来的,他一定回来的,老天爷,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吧。”连闫璐自己都没有想到,如此要强的自己,如今却为了一个人能这样卑微地求着老天。
      “徐风!”王梦瑶嗷一嗓子,闫茹刷地一回头,那一刻,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是他,真的是他!他来了,他来了!还是那个黑色的羽绒外套,还是那张俊朗坚毅的脸,整个人还是那样的阳光自信,洒脱帅气。闫璐拼命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展示了自认为人类历史上最高水平的、堪称奥斯卡金奖的演技——故作镇定甚至还带有几分漫不经心地打了一声招呼——
      “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徐风冲闫璐微笑着,“我去后台放琴了。”
      “嗯嗯。”
      闫璐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背着琴,却一点都没有察觉。但是她不想这个时候和徐风一起去后台,那样显得她也太贱了。可是,自己难道不贱吗?明明人家都那样对自己了,却依然对人家心心念念,刚才期盼个啥?激动个啥?真是没出息,没出息!闫璐越想越气,要不是在外面,要不是当着王梦瑶的面,她真能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闫璐,走,咱们去放琴啊。”王梦瑶看闫璐愣神,戳了戳她。
      “哦,对,放琴,走,咱们去后台看看。”
      磨磨唧唧地终于去了后台,闫璐是既期待又不期待看见徐风的身影。好在碰见了刘老师,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老师好!”
      “来啦,闫璐,吃过早饭了吗?那边有面包。”
      “谢谢老师,我吃过了。老师,用我帮你干些啥?”
      “不用了,你准备好晚上的独奏就行。”
      闫璐笑了,是啊,今晚我是主角啊!徐风,你就等着吧!

      大厅里可真冷啊,闫璐冻得手早就僵了。这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手一僵,轮指根本就轮不起来。还好,距离上台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恢复了。闫璐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蜷缩着身子抱着琵琶,耐心地一个个地往外“蹦”轮指。就像脚冷了出去跑几圈就热了一样,手部经过不停地运动,终于有了一点热循环,僵硬的手指渐渐开始变得灵活起来。
      距离正式演出只有一个小时了,化妆师正在焦急地捕捉“漏网之鱼”。舞台上座椅也已经摆放好,闫璐坐在琵琶声部的最头部,一个大大的麦克风正冲着自己的位置。站在台下,看着台中央的两台扬琴,闫璐心想着,过不了多久,自己将会坐在那个地方,面向台下的上千名观众,开始自己的独奏……突然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脑海——弦断了怎么办?胶布松了怎么办?指甲突然弹蹦了怎么办?弹错了怎么办?忘谱了怎么办?上台绊倒了怎么办……闫璐越想越紧张,手心里不停地冒汗,心里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淡定,闫璐,稳住,闫璐。你练了这么久,一定没问题!一定能成功!”一边鼓舞着自己,一边强行硬逼着自己吞下几口面包。一整天的兴奋和紧张,在此刻已经达到了巅峰,闫璐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哪怕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也一定会觉得味同嚼蜡的。

      距离演出只有10分钟了,舞台上的墨绿色丝绒幕布早已缓缓落下,将台下和台上分成了两个世界。隔着幕布,闫璐清楚地听到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她能够想象出台下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的样子。这个墨绿色的“大瀑布”,悬挂在大家面前,散发着陈年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人心安。 “又是一年了。”闫璐心里感叹道。
      大家都安静地坐着,刘老师在进行着最后的调音:他先是示意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然后让扬琴弹了一个音,随后每个声部都按顺序齐奏这个音。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刘老师对所有人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记住,合奏,如果所有人都错了,那就是对的!”

      台下渐渐安静了,随着主持人报幕的结束,大幕在《丰收锣鼓》喜庆热闹的前奏中缓缓拉开。高亢嘹亮的竹笛声,激情活力的唢呐,雄浑有力的大鼓,空灵优美的云锣……一切都在狂欢、都在高歌、都在赞美。在灯光的映照下,舞台上一片富丽堂皇,穿过这片富丽堂皇,闫璐看着对面的那张脸,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显得是那样的陌生和冷峻。闫璐的手在弦中飞快游走着,指尖流淌出欢乐,然而心里却莫地感受到一阵阵悲凉。
      热闹是他人的,我什么都没有。我拼命制造出欢乐,只为掩饰心底的苍凉。
      “接下来请欣赏葫芦丝二重奏——《月光下的凤尾竹》。”
      闫璐抱起琵琶,摸着黑小心翼翼地走到幕布后面开始候场。王梦瑶在旁边小声和别人说说笑笑,闫璐却紧张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直勾勾地盯着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的人翩翩起舞。她向台下张望,可惜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在哪儿?他会来看我吗?”正当闫璐发愣的时候,只听台下一片掌声——表演结束了。
      “接下来请欣赏琵琶独奏——《彝族舞曲》。”
      在王梦瑶等一群人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中,闫璐大踏步地走向了舞台中央。在台上站定的那一刻,她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全场,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到这个会堂。随后她微笑着向全体观众鞠了一躬,这微笑,是笑给全场看的,也是,笑给自己看的。
      一人一琴一世界,一歌一曲一春秋。空荡荡的舞台上,闫璐并不孤独,她与琵琶为伴,或低吟浅唱、或亢奋高歌、或柔情似水、或刚烈勇健……
      篝火渐消,狂欢过后的彝族儿女们也开始散去,随着一对甜甜的泛音收尾,可爱的村寨慢慢沉入梦乡。曲终人散,各自安好,闫璐缓缓抬起头、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台下鞠躬致谢,原本安静的台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是啊,这一刻,那些曾经吃过的苦,遭过的罪,都在此刻化为了无形的王冠,戴在了闫璐的头上。闫璐自信地笑着,然后华丽地转身,离开了舞台。
      台下,依然没有徐风的身影。

      “闫璐!你可真厉害!你刚刚在台上那一连串的扫弦,真的是帅了我一脸啊!”一下台,王梦瑶就围上来激动地发表感想。
      “哪有哪有,我刚才都紧张死了。谢天谢地,没出大错。”闫璐谦虚道,心里当然是乐开了花。
      “很完美,很——完美!”王梦瑶崇拜地说道。
      “谢谢啦,梦瑶。”
      总算松了一口气,闫璐在后台随便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为了方便乐队整顿,节目中间穿插了一首女高音独唱——《我爱你中国》,没错儿,正是由F小学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张老师演唱。闫璐浑身松散地抱着琵琶,把头斜倚靠在琴的边缘,静静地听着张老师的演唱。你别说,不看人只听声儿,还真想不到这位唱歌的竟然是个男人!闫璐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听我指令,大家准备了……好,走!”刘老师一声令下,大家跟地道战一样,趁着舞台上乌漆嘛黑,轻车熟路地快速小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准备好再次亮相。这是最后一首曲子了,演完了,今天的晚会就到此结束了。闫璐真的好舍不得,她多么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凝固在这一刻,永远不会再向前流逝。可惜这一切只能是闫璐的幻想,从刘老师抬起指挥棒的那一刻,她与徐风的相见便进入了倒计时。《喜洋洋》,多么喜庆的旋律,带给闫璐的却只有忧伤。演罢,大家起立,全体成员登台谢幕,随后集体合影留念,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大家齐声喊道——
      “茄子!”
      结束了,都结束了,多少个夜以继日的苦练,多少次辗转难眠的思念,多少回神情恍惚的期待,都在这一刻,像流星在天际滑落一般,一瞬的精彩后,仍旧是无尽的沉寂和忧伤。众人纷纷跟刘老师道别,闫璐也收拾好琴盒,依依不舍地和大家说再见。
      “闫璐,今天表现得非常好,回去好好休息,下一次就是明年夏天的考级了。”
      “谢谢老师,我会好好努力的!老师再见!”

      走出后台的小门,闫璐看到母亲正在等着自己,母亲对自己的表演也很满意,录了好多视频。母女俩一起走出大院的门口,闫璐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背影。是徐风,在和他的母亲并排走着。闫璐痴痴地望着那个背影,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背影,那个曾经温暖明媚有着致命吸引力的背影,那个无数次令闫璐魂牵梦绕的背影……如今,却在寒风中显得如此冷漠而决绝,此刻闫璐多希望他能突然回头,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也足以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温暖自己的整个世界。
      我的倔强,只是因为我想拼命掩盖内心的千疮百孔!
      我的要强,只是因为我想拥有和你并肩而立的资本!
      我的高冷,只是因为我不曾有向你展示柔情的勇气!
      我如此卑微地喜欢着你,卑微到连自己都唾弃。徐风,你可曾知道,我平静的笑容里,藏着一个哭泣的灵魂,一个遍体鳞伤的灵魂,一个苦苦挣扎的灵魂。
      零零散散的雪花开始从天而降,笼罩着这片大地。它轻飘飘地落在闫璐的脸上,瞬间融化在滚烫的泪水中。再见了,徐风!再见时,你将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闫璐决绝地转身,把围巾紧紧围在下半脸上,还好天色已黑,母亲没有发现自己的泪痕。随后,母女二人也消失在夜的黑幕中。

      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过在上千人面前演奏,学校里的年末文艺汇演对于闫璐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一夜间,闫璐的“才女”美名传得全校皆知。虽有小小的沾沾自喜,但闫璐很快便从这种“虚荣”中清醒,对于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家庭出身的孩子来说,想要走艺术的道路无疑是给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闫璐太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对于自己来说,要想出人头地,只有靠文化课,只有拼命削尖了脑袋,去挤那千军万马的“高考”独木桥。这,是最公平、也是最实惠的路了。
      经过长久不懈的努力,闫璐终于稳居班级前五,发挥不错的时候,还能冲到全年级前10。靠着自己“拼命三郎”的精神,闫璐打赢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一路的势如破竹让自己信心大增。遗憾的是,闫璐始终没能赢过一个人,此人名叫张思雨,常年稳居班里第一,全年级前五,深受各科老师喜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一位优秀的同学,闫璐自然要向她靠近。然而,闫璐也不得不承认,她也视此人为下一个目标。对于闫璐来说,越是难以打败的对手,就越是能激起自己的战斗欲。从上课到下课,从听讲到作业,闫璐认真地观察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经过一段时间的周密观察,闫璐发现张思雨身上最大的两个特点——坚持和认真。
      坚持,惊人的毅力:整个早读,张思雨的声音就没有停下来过,哪怕是最后全班同学都累了,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仍然能听到她沙哑的背书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认真,无比的认真,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一笔一划横平竖直,作文上的字迹,工整得令人眩晕。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闫璐和张思雨成为了好朋友,上课下课形影不离。慢慢地,闫璐从张思雨身上学到了不少好习惯,例如记笔记和整理错题的方法等,高效的方法加上闫璐的努力,很快,闫璐的实力得到了进一步提升,每次考试都稳坐全班第二、全年级前五的位置。然而,无论风云怎样变幻,张思雨始终稳居第一名的宝座,甚至成为了全班难以超越的神话。
      “可真是块儿难啃的骨头!”闫璐越来越眼红第一名的位置,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张思雨每次都以几分之差压自己一头,气得闫璐牙根痒痒。为什么!课堂上自己反应得比她还快,课后作业也是保质保量完成;该背的东西早已滚瓜烂熟,该理解的东西也能灵活掌握,可是为什么就考不过呢?闫璐苦思冥想后,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细节!
      说实话,论聪明灵巧,张思雨不如闫璐,甚至看上去有些笨笨的感觉,但正是这一点,造就了她谨慎小心、敏感多疑的性格。闫璐悟性极好,凡事一点就透,但总是大大咧咧顾前不顾后,张思雨资质平平但总是考虑周全什么都在心里,可以说城府极深。因此,当每门功课都丢一、两分的情况下,语数英政史地理化生共计九科加起来,张思雨就跟闫璐拉开了差距。审题更细致、要点更全面、步骤更规范、卷面更整洁,除了掌握更扎实的原因外,更多的还是与个人性格有着紧密的联系。要弥补这些不足,必须要改掉自己毛毛躁躁的性格,否则,这将是一条永远难以逾越的鸿沟。
      高手之间拼到最后的较量,往往都是最不起眼的小事!
      正当闫璐百般苦恼如何干掉张思雨时,张思雨也在时刻提防着这匹半路杀出来的“黑马”。话说张思雨这个人,由于从小相貌丑陋资质平平,从上幼儿园开始便尝到了被老师和同学瞧不起的滋味,在自卑中长大,也在自卑中奋发——一直以来,她拼了命地学习,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和马虎,因为她太清楚了,这是她唯一的自信来源和救命稻草。刚见到闫璐的时候,张思雨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她见过周围太多漂亮的女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腐化堕落”,或是沉迷于梳妆打扮、或是迷失在儿女情长。这么多年来,美丽的皮囊她见得太多了,但真正能跟自己在学习上叫板的人,还没有一个。所以当闫璐接近自己的时候,她也只是把闫璐当成她众多“膜拜者”和“成绩扶贫对象”之一而已,尤其当见到闫璐在新生文艺汇演上弹奏琵琶时,她更是在心底里轻蔑一笑——哼,雕虫小技!
      然而现实很快就打了脸,仅仅过了一年半,闫璐就从班里的中游一路杀来,直逼自己的地位。如果仅仅是偶尔的超长发挥还好,但闫璐已经稳坐第二的位置长达半年之久。对于这样的后起之秀,说不慌是假的。于是,张思雨开始提防起闫璐:所有的学习资料统统都藏起来,下课有意无意地开始躲着闫璐走……不仅如此,她内心深处开始疯狂地嫉妒起闫璐:美貌、成绩、才艺、好人缘,凭什么你什么都有!不管在哪儿,你都出尽了风头,我被你比得一无是处!闫璐,你有什么了不起,敢跟我平分秋色,你给我等着!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张思雨越想越气,心头莫名其妙地燃烧起了一股火,恨不得把闫璐撕碎。

      “同志们同志们,交英语作业了啊!”早读结束的铃声刚响起,闫璐就开始张罗着收自己组的作业。
      小羽、大飞、老皮……闫如按照座位从前到后有条不紊地收着,眼看马上就可以交差了。
      “大付,你能不能快点儿,磨磨唧唧半天了。”
      “马上了马上了,组长!”
      ……
      “组长,你过来下。”
      “干嘛?”
      “哎呀,你先过来下。”
      闫璐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大哥你能不能快点啊,马上要上课了啊!”
      “组长,我找到那张练习题了。”
      “哪儿呢,赶紧给我吧。”
      “但是现在还不能给你。”说着,大付示意闫璐弯下腰,仿佛要告诉她一个重大秘密似的,“我忘了写了。”
      “不是,你,那我不等你了啊,我得把大家的作业交上去了,你自己补完了跟老师解释去吧。思雨还等着我一起去办公室呢!”
      “组长,组长组长组长——,求你了,救救我,看在我们’血浓于水’的同组情分上,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组长!”
      “行行行,下不为例啊!”闫璐小声警告道,“这事儿别说出去啊!”
      闫璐扒拉出自己的作业,赶紧塞给大付,自己站在旁边帮忙挡着。还好,周围的嘈杂声使得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除了站在旁边的张思雨。
      “思雨,你先走吧,我下节课之后再去交,不好意思啊!”闫璐扭头抱歉地对张思雨说道。
      “没事儿,那我先走了。”
      张思雨把这事儿从头至尾瞧了个一清二楚。从小到大,她最讨厌别人抄自己的作业,因为她感觉这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剽窃、被侵犯。有一次,她偶然发现自己的作业被别人抄了,气到一边哭一边大闹到班主任那里,最后逼得抄作业的同学不得不在班里公开道歉。所以她很不理解闫璐为什么能把自己的作业给别人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她同样憎恨“抄作业”的,还有老师。
      “闫璐啊,闫璐,今天你可栽在我手里了,谁让你倒霉呢!”通往办公室的路上,张思雨更加阳光灿烂地向熟人打着招呼。
      “报告。”
      “进来。”
      “老师好,我来交作业。”
      老师瞅了一眼小条儿上没交作业的名单,眉头又皱了起来,“知道了,辛苦了。哎,对了,闫璐呢,她怎么没来?”
      “她,作业还没有收齐呢,好像是因为付明明忘记写了。”
      “忘记写了那就让他自己补完之后交过来,这有什么难的!”老师有些生气地说道。
      “可能闫璐这个人比较心善吧,我看她好像把自己的作业给付明明了。”
      “什么?还有这种事情?!你让她下节课课后过来!”老师气得把红笔摔在桌子上。
      “好的,老师,那我先回去了,老师再见。”张思雨大气不敢出地退出了办公室。

      “闫璐,英语老师让你这节课下了课以后赶紧去她办公室交作业。”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啊。”

      “报告。“
      “进来。“
      “对不起老师,作业收的有点迟……“
      “闫璐,你作为课代表兼组长,身上肩负的是老师和同学对你的信任,你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能助长班里的歪风邪气,你知道吗!“没等闫璐说完,英语老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闫璐何等聪明的人,一听这话就立刻全明白了,瞬间心里气到原地爆炸。但她也自知理亏,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承认错误,“老师,对不起,我错了,下次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好了,你回去吧。“
      “老师再见。“
      走出办公室,闫璐趴在走廊上窗户上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把怒火压制住。一定是有人给自己穿小鞋了,但究竟是谁呢?闫璐想来想去,如此短的时间内既要目睹内情、又有机会接触老师的,那就只有张思雨了。是的,张思雨的嫌疑是最大的,但是闫璐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就在她难以断定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她瞠目结舌。
      “咱们班现在某些同学,具体是谁,我就不点名了,给个别同学留着面子。作业没完成,为了应付我,抄别人的作业。你要是这样的话,干脆连抄都别抄,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你觉得你实在糊弄老师吗?我告诉你,你这实际上是在糊弄你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大家都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下次再让我抓住这样的同学,我一定叫你的家长过来把你们领回家去。不要来上学了,没有任何意义!好,大家翻开课本,今天我们学习……”
      中午放学时,付明明叫住了闫璐。
      “闫璐,你什么意思?我不就抄了你一次作业吗,你至于去跟老师告状吗?不给抄就不给抄,你直说啊,玩阴的,真恶心!”
      “你给我站住,听好了,我没有跟老师去告状,我至于为了告你状自己还挨批吗!”
      “行了你别演了,有人在现场听得真真的。”
      “谁啊?有本事让她站出来啊,我跟她当面对质!”
      “算了吧,人家好心好意告诉我,我是不可能把她供出来的。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付明明“哐”地把门一摔,扬长而去。“简直就是个傻子,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气得闫璐攥紧了拳头,但也确实无可奈何。接下来的几天里,闫璐和付明明就陷入到了冷战中。曾经,付明明经常找闫璐问作业题,如今她动不动就颠儿颠儿地跑到张思雨的座位上去了。闫璐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如今她可以百分百断定陷害她的人就是张思雨。张思雨啊张思雨,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气归气,恼归恼,但这件事情毕竟是闫璐做错了,只能自认倒霉。当然了,这个亏也不是白吃,最起码让闫璐看清了张思雨的面孔。俗话说,管中窥豹、见微知著,此事虽小,但足以引起闫璐对张思雨的警戒和提防,但也激起了闫璐的复仇心理——张思雨,老娘非要把你从第一名的位置上弄下来不可!
      一对貌合神离的好朋友,一段双方心知肚明的塑料姐妹情,继续在闫璐和张思雨之间上演。闫璐从没有遇到过这么难攻的对手,张思雨也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甩的敌人,两人之间就这样明里暗里地较着劲儿。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又到了期末考试,跟以往不一样,由于今年夏天教育部新任领导的上台,为强化全市中小学生体质发展,该领导颁布了一项新令——小考和中考均加入体育项目,占20分。
      好么,这一下子,全市各中小学的风向标立刻发生180度大突变。一夜之间,体育老师的地位就跟坐着火箭一般直线上升,三大主科老师再也不敢随意占用学生们的体育课时间。每天早上和晚上,学校的操场都是乌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大家纷纷出来拉练,跑得动的跑不动的,都用了吃奶的力气,拼了命地在操场上狂奔。
      说实话,闫璐体育方面并不擅长,甚至说,是个“困难户”。平时除了学习,就是窝在床上看小说,要么就是练琴,一坐就是一个小时;平时仅有的体育活动就是帮忙做家务,出去买买酱油什么的。因此,这个政策一出,闫璐愤慨了好几天。可是没办法,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只能“适者生存”了,还有1年半的时间,好汉打掉牙和血往肚子里吞!
      但,着也得看跟谁比,跟张思雨比,闫璐还是很有优势的。张思雨身型偏胖,没跑几步就能气喘嘘嘘,每次体育测试都是班里倒数前3。闫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虽然自己体育不突出,但好歹也多少遗传了点老爸的优良基因——想当年,闫父才刚刚20出头,为了锻炼身体,每天上下班共计30公里左右的路程,坚决骑自行车;到最后,为了锻炼出健硕的肱二头肌,闫父竟然每天扛着自行车跑去上班,完美上演了由“人骑车”到“车骑人”的精彩大戏。
      期末考试到了,所有文化课考试结束后,各班级轮流到操场接受体育测试,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大家刚到操场,闫璐就开始了她的“苦情大戏”:
      “思雨,怎么办啊,我真是打怵啊!”
      “是啊,我也打怵啊!”
      “待会儿你带带我,我怕跑到一半儿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可以啊!”
      由于之前的体育课,闫璐的精心“铺垫”,导致张思雨也将闫璐列为了和自己一样的体育差生一列,甚至是,比自己还不如。张思雨心里乐开了花,这简直是老天相助啊!当然了,闫璐看着张思雨一脸轻敌的样子,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张思雨,待会儿你就等着吧!
      发令枪一打响,大家如箭在弦一般“嗖”得飞了出去,没过多久,同学们之间便拉开了差距。闫璐和张思雨并排跑着,两人互相追得死死的。半圈跑完后,闫璐明显听到了张思雨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她知道张思雨的耐力值已经不够了,可张思雨仍在拼了命地保持和闫璐同步,闫璐也在静静地等候时机,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扑在脸上,钻进鼻孔和嘴巴,灌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300米、350米、400米、450米、500米!
      闫璐开始加速了!尽管两腿跟灌了铅一样沉,可她仍使出浑身的力气加大了迈步的幅度。一步一步地往前冲,一个一个从旁超越。风灌得更猛了,但“复仇”的念头让她的肾上腺素飙升!最后的300米,闫璐死命咬着牙,与寒风对抗,与身体的极限对抗,与心中的“不可能”对抗!
      近了,近了,闫璐边冲边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和大脑已经开始分离。她望着重点处的老师和同学,仿佛像沙漠中苦行已久的人们看到绿洲那样,是那样的令人憧憬,但又感觉是那样的遥远,飘渺得令人绝望。终于,在听到体育老师掐表喊“好”的那一刻,闫璐感到全身奔涌的热血几乎能将血管撑爆,“凤凰涅槃也不过如此吧!”她默默感慨着。通红的脸颊上全都是因为用力过度而导致的扭曲表情,闫璐早已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任由凌乱的头发胡乱地在空中飞舞着。回头看看被自己甩得老远的张思雨,正在迈着愤怒的步伐吭哧吭哧地跑向终点,闫璐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痛快!
      此番报仇雪恨,闫璐大获全胜。不仅成功地摆了张思雨一道,而且期末考试的总成绩排名中,张思雨以10分之差落后于闫璐,闫璐终于登上了全班第一的宝座,初次之外,闫璐拿到了全年级第2的好成绩。一时间,几乎全年级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了闫璐这匹黑马。闫璐在家里都乐疯了,这是她第一次打败张思雨,第一次打败这个不朽的神话!
      如果说徐风让闫璐成为了一块“玉石”,那么张思雨就让闫璐成为了一块“美玉”!因为徐风,闫璐有了向张思雨“叫板”的资本和勇气;因为张思雨,闫璐才能进一步对自己“精雕细琢”。“雕刻”的过程很痛苦,但这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在苦痛中才得以诞生。有时候,人不逼自己一把,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有多大的潜力。一层层的蜕变,一次次的煎熬,方能遇见更好的自己。
      “好了好了,高兴归高兴,不能骄傲。”看着女儿有些高兴过头,闫父泼出了“一盆冷水”。
      闫父说得没错,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其实刨去体育的分数,闫璐只比张思雨多了3分,说实话,这根本代表不了什么,更说明不了闫璐就比张思雨优秀。闫璐很快恢复了理智,她深吸一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静静思考着下一步的策略。
      话说张思雨这头,那可真是气坏了,别看她平时一脸的憨厚老实,嫉妒心可比谁都强,看到成绩单的那一刻,她恨不能撕碎了闫璐,像武则天惩罚萧淑妃、王皇后那样,将闫璐手脚砍去,泡在酒瓮里,让她的鲜血缓缓流到酒里,看着她痛苦地死去。这一刻,她恨透了闫璐,却也开始对闫璐生出一种恐惧。这种又气又恨又怕的复杂情绪,随着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地窜到了头顶,瞬间让大脑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
      辞旧迎新,万家灯火,这个年,过得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新学期伊始,两人照旧热情地打了个照面儿,各自心领神会地回到了座位上。
      “张思雨——你给我等着!”
      “闫璐——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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