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君贤臣》寻鹿迷了路

20、第 20 章

　　苏珢蕴端着茶盏，坐在窗边愣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就突然向宋渟筠问了那样的话，只是突然想了，然后就问了。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自己打瞌睡时做的那个梦，梦里有个孩子给了他一块玉佩。今日他又仔细瞧了瞧，梦里出现的那块玉佩确实和宋渟筠身上戴着的一模一样，而且宋渟筠也说了他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他突然很好奇，宋渟筠说的那块玉佩是不是和梦里那块一样，而那个梦和宋渟筠又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并不相信梦这一类挺玄乎的东西，可这一切又太过于巧合了。
　　苏珢蕴放下已经喝尽了茶的茶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

　　“大人要去齐州么？”钱贺恭敬地笑着问苏珢蕴。钱贺听下人说苏珢蕴正在准备行装，便来他的院子里打听打听，谁知苏珢蕴才来这里两天便说要走了，便邀着苏珢蕴在院子里说话，才知道是齐州匪患严重，苏珢蕴要捡着严重的地方先去处理了立个下马威，震慑一下其他地方的山匪。
　　“嗯，听说齐州匪乱严重，本官要前去协助齐州县令一同剿匪。”苏珢蕴没看他，眉眼间尽是不耐烦。
　　“可要下官吩咐人护送？”
　　“不需要。”
　　“可是……”
　　“钱太守。”苏珢蕴打断他，淡淡地笑了笑：“本官是去剿匪的，不是去看匪的，哪个不怕死的敢在路上堵本官那就尽管来好了。”
　　钱贺明显还想再说几句，苏珢蕴抬头看了他一眼。
　　“钱太守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钱贺再没敢看他，低下了头唯唯诺诺答：“没有了没有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行了，你下去吧。”
　　钱贺站起来，躬身行了礼，道：“是。”
　　苏珢蕴放下茶盏，青花瓷质地的茶具与大理石桌面磕碰，苏珢蕴垂了眉眼，敛了锋芒。他一袭白衣倚着凉亭内的石桌，静静地看着搁在桌面上的茶盏，然后抬手端起茶盏，挥手将茶盏内剩余的茶水倒到草丛中。
　　苏冉看着钱贺走远了以后，又看了看四下无人，才从一旁走进凉亭。
　　“义父。”苏冉抬手向苏珢蕴行了礼。
　　“嗯？”苏珢蕴没抬头应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苏冉坐下来说话。
　　“义父，我们要去齐州？”
　　苏珢蕴吧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但他好像是又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并不是我们，而是你与寻大人。”
　　“我与寻大人？那义父您呢？”
　　“我同宋渟筠一同去往宁州拿账簿，此行可能会有危险，寻修文是个文官，这次便不能带他过去。且为了保证此次我们的行程和真正目的的保密，我们也需要一个人为我和宋渟筠打掩护。你且带着寻修文前往齐州至于剿匪什么的，我也没有真正指望过他，你也不用去参与齐州县衙的一切事务，好好照顾好寻修文就可以了。齐州县令是我的人，也离宁州近，你自可放心。”苏珢蕴重新给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说道。
　　苏冉听完苏珢蕴说完以后，又行了一礼，道：“我知道齐州县令是咱们的人，自然可信，也知道义父心中自然是有分寸的。只是我还是想问一句，义父觉得宋大人这个人可信吗？”
　　苏珢蕴慢悠悠地品着茶，轻声说道：“我却也不知道他究竟可不可信，只是我信陛下。陛下既然肯用他，也肯让他同我一起南下，必然是对他知根知底的了。此人，暂时倒也可信。”
　　“只是……”
　　苏珢蕴放下茶盏，抬手打断苏冉，接着说道：“你义父什么身手？你还担心什么？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
　　苏冉：“……”你要是死了还得了？皇帝都得要哭三回。
　　苏冉纵使是被乱猜了心思，也不好说，只得低头应下：“是，我一定会照顾好寻大人的，只是还希望义父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这就是苏冉最大的心愿了。”
　　“嗯。”
　　“那我就先退下了。”
　　苏珢蕴抬手朝他摆了摆，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可以走了。
　　等着苏冉走后，宋渟筠接着从一旁出来。
　　“你们父子二人倒是对我敌意都不小啊？”宋渟筠寻了个位置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笑着说。
　　苏珢蕴也给自己再续了一杯茶，端起茶盏，看着里面的茶水，轻轻的挑了挑眉问：“宋大人知道上一个偷听我墙角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宋渟筠抿了一口茶水，老实说道：“我并不知道。”
　　“被我手底下的人逮住拖下去活剐了喂给了狗。”苏珢蕴轻轻地笑了笑，好像只是在说着一个轻松的玩笑话，但方才对着钱贺的冷漠此刻又在眼里显现了出来。
　　“宋大人，喜欢听人墙角可不是个好习惯。”
　　宋渟筠一脸无辜：“倒也不是我想听，只是我一来便听着你父子二人在谈要事，我总不好打断一下你们，表示我还在场，然后再告辞走开让你们接着说吧？”
　　“况且，如今我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苏大人方才同你义子说的话我也都已经知晓了，怎么能算是听墙角呢？”宋渟筠满眼笑意地看着苏珢蕴。
　　苏珢蕴抿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盏，支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哦？宋大人是觉着我不会对你起杀心？”
　　“起不起杀心我不清楚，这种心里头的事谁知道呢？”宋渟筠笑了笑，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大理石的桌面，接着说：“但我知道苏大人即使起了杀心，也一定不会杀我。”
　　苏珢蕴闻言也起了兴趣，笑问：“宋大人怎么就这么肯定呢？”
　　“我还是那句话。”宋渟筠倒了点茶水在桌上，伸出纤长的手指在那滩水渍上沾了一点，在大理石桌面上画了一条线，又点了两个点，笑着说：“我同苏大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苏珢蕴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将目光转向凉亭外院墙上的天空。
　　“宋大人倒是能言善辩，竟让我都无言以对了。”
　　苏珢蕴说完，突然将目光挪到宋渟筠身上，眯着眼盯着他。
　　“不过宋大人最好是不要让本官抓到了你的什么把柄，要不然就算是太后，也保不住宋大人这条值不了多少钱的命。”
　　宋渟筠毫不避讳苏珢蕴审视的目光，也笑着说：“我的命值不值钱，苏大人说了不算，太后说了也不算，陛下说了才算。”
　　除了陛下，谁也不能取我的命，就算是你苏珢蕴也不行。
　　苏珢蕴抿了一口茶，闻言轻声笑了笑说：“宋大人自视甚高啊……”
　　说完苏珢蕴轻轻地将茶盏放下，站起身，没再说一字，也没再等宋渟筠回答，转身就离去。
　　宋渟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这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呢？昨日都还好好的，今日这就又开始了，我真的看起来就那么不讨人喜欢么？”
　　宋渟筠饮尽了茶盏中的茶水，又接着给自己续了一杯。
　　“这茶确实不好，像是拿的从仓库里吃了灰的茶叶，一股子霉味。他别是因为茶不好生气的吧？”

　　“我们竟走得这样急？”寻修文掀开了车帘，朝外头看了看，见着苏珢蕴骑着马在前头领着路，朝后头又看见宋渟筠也骑着马在后面跟着，遂将脑袋缩了回去，颇有些不解地问。
　　“齐州匪患严重，听说是绑了良家一个黄花闺女。以前都不敢抢人的，都只是抢些钱粮去罢了，如今竟也敢青天白日当街抢人了。”苏冉一边细心地擦着自己的剑，一边回答着寻修文的问题。
　　“山贼竟如此猖狂？”寻修文不禁也有些生气了。
　　“嗯。”苏冉继续擦着自己的剑，有些顾不上接寻修文的话了。
　　“你这剑看着很好，可有名字？”寻修文看着苏冉那剑，又见他对自己那把剑颇为爱护，不禁好奇地问。
　　“这剑是我义父送我的生辰礼，叫逸仙。”
　　“逸仙？”寻修文念了一遍。“可是飘逸如仙的逸仙？”
　　“正是，我学的身法正也是逸仙身法，义父教我的，便也叫这剑逸仙。”苏冉答道。
　　“却也像你的性格。”寻修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倒是大人谬赞了。”苏冉继续擦着自己的剑。“义父常说我像只野猫子，管不住，浪得很。”
　　“我倒是觉得你这性格挺好的，挺活泼开朗。”寻修文微微笑了几下。“你应该没多大吧？今年多少年纪了？”
　　“今年十四，我是三月份生的。”
　　“那苏大人其实也并没有比你大多少啊？”寻修文说。
　　“虽然但是，他却并不像一个哥哥。”苏冉停止了擦剑，回忆着四年前的事。
　　“那日我因为太饿了上山找东西吃，却不小心遇到了一头饿虎，正好义父路过那里，一箭将那头老虎射杀，这才将我救下来。”
　　“义父当年也没有将我留下的想法，给了我一些银两让我自己回家。当年到处都是叛军，我哪里还有家，又实在是敬佩义父为人，况身在乱世，谁又不想找个安身之所呢？我跟了他好几十里路，又硬是给他磕了几个响头他才肯收了我的。”
　　寻修文笑了一下，眼尾往上翘了一点。
　　“苏大人没想到也是个心肠软的。我从前也只听人说过苏大人在战场上是如何如何的铁腕手段，杀伐果决。”
　　“虽说确实是如此的，但他也只在打仗和训练时对我们苛刻些，其他时候对我们还是很宽厚的，军营中的其他哥哥们都喜欢敬佩他。”
　　“我瞧着苏大人平日里虽是不大说话，但对我们这些官员却都是很友好的。虽身居高位，但却很少会以官威欺人。我也曾去过文渊阁，有幸与苏大人交谈过几次，苏大人对于政务也是很上心，也难怪年纪轻轻就获得陛下信任身居高位了。”
　　苏冉将擦剑的帕子叠起来收好，又将逸仙归于剑鞘之内。
　　“义父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苏冉点点头。
　　“那确实。”
　　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最后马蹄声缓缓落在了寻修文所乘的这辆马车外。然后有人用马鞭掀开了车帘。
　　寻修文将脑袋探过去看是谁，就听到那人开口唤着寻修文的名字。
　　“寻大人。”
　　是苏珢蕴。
　　“苏大人，可是有什么事么？”寻修文端坐在马车内，抬头向苏珢蕴拱了拱手，嘴角向上翘了一点，看着苏珢蕴说。
　　苏珢蕴也笑了笑，说道:“接下来的一段路本官同宋大人就不和寻大人一起走了，听说衢州有灾民暴乱，需要本官同宋大人前去协助衢州县令镇压。接下来的路就让苏冉陪着寻大人走吧，还望寻大人此行一路顺风，顺遂平安。苏冉，照顾好寻大人。齐州山匪众多，切记不要让那些亡命之徒伤到寻大人了。”
　　“是，义父，苏冉定不负义父所托，我一定会照顾好寻大人的。”苏冉坐在内侧回答。
　　“多谢大人关心，那下官也在此恭祝大人此去一路顺风。”寻修文又行了一礼。他也没有多问，楚月晓在他来之前就叮嘱过他，要少说少做，最好是一戳一蹦跶，好好地当一个花瓶。
　　苏珢蕴只是看了寻修文一眼，没说话，转身策马离去。宋渟筠也远远地看了寻修文一眼，便也赶着去追苏珢蕴，策马扬尘而去，前面的一名女子也跟了上去。寻修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马道拐角，才将车帘放下。

　　苏珢蕴知道宋渟筠就在后面，可是他也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他也知道宋渟筠带了一个人一起走。赣州府城离宁州县城还是有些距离的，况且他们为了将寻修文送到齐州地界，也是多走了一些路。等他们进了宁州县地界时，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赣州多山，宁州更是山连着山。此时也已经入了五月，放眼望过去，举目皆青翠。残阳余晖慢慢地攀上青山，然后借着青山登天，成了火烧了似的红霞，于是半边天都染了这种红，像是喝醉了一般。马道一旁有一条河，倘若苏珢蕴没有记错的话，这条河应该是叫修河。青山绿水，刺客都在残阳余晖中，都披着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平静的河面也可以看到天上被染红了的晚霞，苏珢蕴拉了拉缰绳，放缓了速度，静静地看着那河面，宋渟筠也慢慢地跟了上来，于是他便看见了一袭白衣的苏珢蕴眼里盛满了红霞，如那映了晚霞的河面一样平静，毫无波澜。夕阳的余晖也偷偷地撒在了他的侧脸，同山同水，如临画中。苏珢蕴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但他却并没有回过头来，而是正视着前方，只留给宋渟筠一个半披着青丝的背影，身侧还佩着一把佩剑。只是那袭白衣染了落日余晖，倒是让人有些看不真切了。
　　宋渟筠也没想着要跟上去，只是静静地走在后头，跟苏珢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王菁也一直在后头，看着宋渟筠想要跟上去又没有跟上去样子颇有些疑惑，便策马踏蹄到了宋渟筠身边。
　　“少主。”
　　“嗯？怎么了？”
　　王菁看了一会儿苏珢蕴才说道：“少主为何要和公子离得这么远？”
　　宋渟筠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半是打趣半是忧伤地说道：“我怕离他太近了他会拿剑劈了我。”
　　王菁想了想，又说道：“我昨日见着公子的那把佩剑很是眼熟，像是……”
　　宋渟筠接着她的话：“像是携霜。”
　　“对。”
　　宋渟筠淡淡地笑了笑，又说：“不是像，那把剑本来就是携霜。”
　　“啊？”王菁有些不明白了：“可是那携霜不是少主的吗？怎么会在公子那里？”
　　“我将携霜进献给了陛下，将挽雪留在了自己身边。我知道他善使剑，陛下一定会将携霜赐给他的。”宋渟筠看着天际渐渐褪色的红霞笑着说。“怎么？心疼了？”
　　王菁摇了摇头：“那剑又不是我的，我心疼个什么劲？倒是少主使了不少好东西在公子身上，玉佩是，现在佩剑也是。”
　　宋渟筠瞥了她一眼：“我不是把玉佩拿回来了么？我现在也就只是送了把剑出去罢了。”宋渟筠说完，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般，看着王菁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玉佩的事儿的？”
　　王菁撇了撇嘴，说：“夫人告诉我的。”
　　宋渟筠不禁扶额，无奈地笑了笑：“母亲同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夫人还跟我说，少主你还老惦记着公子呢！小时候公子喜欢你那块传家的玉佩，你怕谷主不肯，转头就顺了库里顶好的暖玉给他打了一块一模一样刻了公子名字的玉佩给人家送了过去。后来搬家时少主怕自己以后来不了赣州了又将那块玉佩顺了回去……”王菁顿了顿，又接着说：“我还没见过和少主一样想事的人，公子当年也不知道骂了少主多少回了，也不怪公子现下对你如此冷漠。”
　　王菁还要再说，宋渟筠急忙抬手叫她闭嘴。
　　“打住打住，行了啊，再说就不友好了。母亲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事都和你说？”
　　“也不只是和我说。”王菁默默地说着。“慕容颀，萧武，孙哲明，钱安序他们都知道。”
　　“我……”宋渟筠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了，当你们少主可真累。”
　　王菁看着不远处的苏珢蕴勒住了马，在那里等着他们。等再走近些，就看到了宁州县的城墙。
　　宁州，到了。
　　苏珢蕴看着他们跟上来了，瞟了宋渟筠身后的王菁一眼，随后淡淡地说：“进城。”
　　宋渟筠点了点头，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