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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壹章 楔子 ...

  •   承安二十七年八月十四日,兵部尚书程丰被参结党营私,徇私枉法,伙同赣州太守苏哲贪污受贿,意图谋反等诸多罪名。承安皇大怒,下令将程丰押入天牢,遣羽林卫前往赣州押苏哲入京问罪。

      赣州苏府。

      今日是中秋,刚下了雨,整座城都被笼上了一层烟雨。苏宅内张灯结彩,檐下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站在城门上朝着苏宅望去望到的是一片红霞。而今日也并非只是中秋,也是苏哲长子苏宁的八岁生辰。

      苏宁乃苏哲与赣州林家嫡次女林莙之子,苏宁有个妹妹,名唤苏瑶。只因自小体弱,被林家嫡长女林浅安带至蜀州圣医谷疗养。

      林家有三女,长女林浅安嫁程家长子程华,二女林莙嫁苏家家主苏哲,小女林莩嫁蜀州圣医谷谷主宋子然。四家两年前也曾风光无限。

      两年前,时任户部尚书的苏哲被贬至赣州任太守,从此远离朝堂。林家家主乃赣州首富,后暴病而亡,因家主无子,林家分崩离析。今年春,宋家先家主为救染瘟的蜀州百姓亲尝汤药,不幸染病离世,后宋子然领宋家入圣医谷隐世。

      此刻中秋佳节,又是小公子的生辰,阖府上下忙碌不止,为晚上的晚宴作准备。

      苏哲正在前厅会客,突然想起来已经许久未看见他家小公子的身影。

      “小公子呢?怎么没看见他人?”苏哲唤住一个仆人。

      “回老爷,小公子说今日东门大街有灯会,看灯会去了,说是晚膳就不回来用了。”

      苏哲:“……”

      “我平日就是太放纵他了。”苏哲仰天长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让人把他找回来。”

      “是。”

      苏府外。

      一名身穿甲胄的男子望了望眼前苏府的灯火通明,又回头看看了身后在不停挣扎的孩子,对一旁的士兵吩咐道:“带人把这里围了,不许任何人出入。”

      “是!”

      “其他人,跟本都督进去捉拿叛贼!”

      “老爷!老爷!不好了老爷!”一名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宴客厅,扑通一声跪在了苏哲面前。

      “何事如此慌张?起来慢慢说。”

      “外面,外面来了好多羽林卫,说是……说是……”下人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下去,急坏了满堂的宾客。

      苏哲一脸焦急,无意识的捏紧了拳头:“你与我到外头说。”

      下人急忙退出去,却被一脚踹了回来。

      “羽林卫都督张宣,奉圣旨捉拿叛贼!”张宣手拿尚方宝剑,趾高气昂地对苏哲说:“苏大人,圣上有令,押大人入京受审,跟本都督走一趟吧。”

      苏哲上前一步,对着张宣行了一礼。

      “请都督明示,下官一向克己守礼,从不敢逾越,更不敢心存谋逆之心。还请都督明查!”

      “废话真多,带走!除了苏氏,其他人就地斩杀!”

      张宣身后的士兵拔出刀剑,朝着那满堂惊恐的宾客走去。苏哲突然出身挡在了宾客身前。

      “都督,既是受审,便还未确定罪名,下官可以跟都督走,可其他人却是无辜的,都督此举,是否有草菅人命的嫌疑?”

      张宣笑了笑:“苏大人果然伶牙俐齿,倒叫本都督无话可说,但是,本都督是奉圣命前来。见尚方宝剑如见天子的道理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张宣拔出尚方宝剑,一剑刺死了苏哲身边的下人,血溅了满地,沾湿了苏哲的衣袍,惊了满堂的宾客。

      “况且,本都督做事,何须他人多言。带走!若有抗旨,就地斩杀。”

      苏哲怒不可遏,指着张宣怒道:“张大人,下官百般恭敬,却也不是个任人捏的软柿子!下官也不是很介意与都督拼个鱼死网破!”

      张宣鼓了鼓掌,笑着对说:“苏大人肯拼着身家性命,不知肯不肯让你的宝贝儿子替你这满堂宾客探探路呢?”

      “你什么意思?”

      张宣找了个地方坐,挥了挥手对下人说:“把人带上来吧,让咱苏大人好好瞧瞧,也好好想想。”

      “父亲!”

      一个孩子被拖拽到宴客厅上。

      苏哲想要向前,却被士兵拦下。苏哲转头指着张宣骂到:“张宣!稚子何辜!你放开他,我跟你走!”

      张宣拿出一张帕子,拭了拭尚方宝剑,一抹过去,原本雪白的锦帕染上的血色令人窒息。

      “那可不行,要走得一起走,现下苏大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小公子先下去给诸位长辈探路,要么,苏大人乖乖的跟本都督走,这群宾客嘛,本都督会替大人好好照料的。”

      张宣把帕子挑到烛火上,偏头笑了笑。

      “苏大人,选一个吧。”

      张宣稳坐高位,俯视座下宾客慌乱。苏宁被拖拽入厅。烛火映在孩子眼里的尽是恐慌与无助。

      “父亲!”苏宁不停地呜咽着,他今年才八岁,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此时却被冰冷的刀剑逼着、恐吓着,去威胁他的父亲。

      “父亲……”

      救我。

      苏宁那双纯澈又带着慌张的眼睛在说,救我。

      张宣一把拽过苏宁,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逼着苏宁看着他父亲。

      “苏哲,好好想想,不要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坏了你们一家团圆。”

      剑刃一步步逼近,利刃划破了孩童稚嫩的皮肤。一丝鲜血从脖颈的剑痕处流出,对一个孩童不致命,却是对苏哲来说最致命的威胁。

      身后是无辜的宾客,面前是自己的儿子。

      苏哲明明是跪在高堂上,却像是伏在尘埃里。

      “你放过,放过他……”苏哲终于支撑不住,虚脱了一般伏在地上。

      “你说,放过谁?”张宣饶有趣味的问。

      “放过……孩子……”

      张宣收了剑,把苏宁推向苏哲。

      “苏大人,早这么说不就成了嘛,也省的你的宝贝儿子受了这么些苦。”

      张宣挥了挥手,说:“苏大人都发话了,你们还不动手?”

      “是。”

      羽林卫拔出刀剑朝着苏哲身后那群惊慌的宾客而去,下一刻,血光四起。

      张宣听着那些临死前的求饶和哀嚎脸上浮现了享受的表情。

      畜生。

      苏哲什么都做不了,他装作没听见身后的哀嚎声、怨恨声和咒骂声,他只能死死地抱住苏宁,不让他看见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苏哲浑身都在颤抖,他恨他自己,更恨这荒唐的世道——百姓被视如草芥,权臣昏君乱朝的世道。

      身后哀嚎声骤停,只余羽林卫刀剑归鞘金石碰裂之声。血流了一地,苏哲跪在地上的双膝也染上了无辜之人的血。

      苏哲想,他沾了无辜之人的血,与杀人者何异?他也是杀人凶手。

      中秋本是团圆之日,可数十家庭因自己而妻离子散。

      他紧紧地抱住了苏宁。

      张宣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无趣,来人,把苏氏带下去。”

      “是。”

      苏哲父子被人拖了下去。

      苏哲已经麻木了,对世道,也对自己。

      只是他还紧紧地抱着孩子。

      “对了。”张宣突然对手下说:“听说苏哲娶了林家次女,那苏林氏人呢?”

      苏哲猛然抬起头来,挣扎着,却被硬生生脱了下去,留下的只有不甘与愤怒。

      ……

      苏哲无力地坐在牢车上,苏宁早已睡着了。孩子毕竟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这时突然有一个老妇人被押上车来,苏哲立马认出了她是府上伺候苏夫人的嬷嬷。

      “嬷嬷,夫人呢?”苏哲突然一把拽住嬷嬷的衣袖,急切地问她,他的手一直在抖。

      嬷嬷直接在牢车里跪下来冲着苏哲一连磕了几个头,一直在抽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苏哲慌了,拉着嬷嬷不停地恳求她说话。

      “嬷嬷,你倒是说句话,说句话啊!我夫人呢?她在哪?可安否?”

      嬷嬷一个劲地哭,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了。

      “是老奴没用,没能护好夫人……都是老奴的错,夫人她,她……”

      “怎么了?”苏哲心瞬间凉了半截。

      “那群畜生啊!”嬷嬷用力地捶着牢车的车门,“那群畜生竟想玷污夫人,夫人不堪受辱,撞,撞柱自尽了!”嬷嬷捶手顿足,嚎啕大哭。

      苏哲瘫坐于牢车,双目无神。

      “夫人……”

      苏哲失声痛哭,他尽力遏制着自己,尽量不吵醒孩子。

      痛啊,他真的好痛,一夜之间他没了家,没了妻子,此去京城更是死路一条,若是他在被押之前能挣扎一番,或许能为妻儿争取一丝生的希望。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他真的好恨自己,恨这个无能的自己。无才无德,大厦将倾之时不能护百姓,兵荒马乱之时不能护妻儿。他怎能如此无能!

      下雨了。

      这雨势极猛,苏哲这辆车渐渐地就落单了。苏哲本就是个文弱书生,舞不动刀剑,自然看管也不是很严。

      车突然就停下了。

      看守的人毫无征兆地倒在了泥泞的地上。

      “怎么回事?”苏哲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抱紧了苏宁。

      “老爷,我们不会遇上劫匪了吧?”嬷嬷惊恐地说。

      一个黑衣人跳出来,一剑砍断了锁。

      “苏先生,我来救你了!”黑衣人说。

      “敢问阁下是?”

      黑衣人并未答话,只是将蒙在脸上的黑布往下扯了一分。

      待看清楚他的面容后,苏哲立马跪下,向黑衣人行了大礼。

      “臣,苏哲,叩见九王爷!”

      九王爷把苏哲带下车,说:“听闻先生突逢大难,特来相救。”

      “九王爷,臣……”

      “先生快与我走,倘若被他们发现了谁都走不了!”

      苏哲愣愣的看着半睡半醒的苏宁,又看了看九王爷,给他行了大礼。

      九王爷连忙扶起苏哲,“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苏哲再叩首,道:“王爷,臣不能走。”

      “为何?”

      “臣,有负族人,怎能苟且偷生?死后也无颜面对苏家列祖列宗。”苏哲一把拉过苏宁,将他领到周濦身前。“可孩子毕竟无辜,王爷也请看在这孩子也是您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份上,救他一命!”

      “王爷,快走吧!”苏哲看了看自己的双腿,说:“况且臣这双腿也走不了多远,他们想杀的人也是臣,臣万不能拖累王爷啊!”

      苏宁刚开始混混沌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当他听到苏哲要把他交给眼前这个不认识的男人时,他猛然惊醒,扑到苏哲身上。

      “父亲,不要!要走我们一起走!父亲若不走,阿宁也是不会走的!”

      苏宁一边呜咽着一边说,他觉得自己好没用,他明明想让自己尽量冷静,最后却仍止不住地哭泣。

      苏哲猛地攥住苏宁的双臂,极为用力。

      苏宁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苏哲尽力地在滂沱大雨里扯出一个笑,他一边哭着一边笑着,雨水和泪水早已分不清。

      “阿宁,阿宁……你听着……”他将苏宁紧紧地搂在怀里,在他耳畔说着:“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苏家的仇不用你报,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就是我最想看到的了,好好的啊!记住了吗?”

      苏哲说着说着便再也难成语调。

      苏哲用力将苏宁推向九王爷,八岁的孩子猛然被自己的父亲推开,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在了泥地里。

      远处响起马蹄声,苏哲回头望了一眼,捡起守卫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王爷,快走!”

      九王爷想去拦,只见苏哲的剑离皮肉更近了一分。

      “王爷,臣别无所求,只希望您能照顾好阿宁,日后也不需要他为苏氏鸣冤,臣只求他能好好的活着。”

      “日后为臣也好,为民也罢,臣只希望他能平安喜乐。”

      “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先生您说。”

      “臣的妻子兴许还在苏宅,王爷能不能为,为臣妻,收尸……”

      九王爷连忙答应:“我一定尽其所能!”

      他们追上来了。

      苏哲忙乱地朝后看了一眼,对周濦说:“王爷,快走!”

      “父亲!你跟阿宁一起走!”苏宁挣扎着哭喊着。

      “王爷,走啊!”

      九王爷犹豫了一下,而后抱起苏宁翻身上马,临行之前他看了苏哲一眼,扬长而去。

      苏哲看着他们走远,而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剑自刎。

      雨水混杂着鲜血,同尘土纠缠着,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微睁着双眼,溃散的目光中全是不舍与不甘。

      ……

      少年带着斗笠,冒雨策马而行,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稍年长的中年人。

      “父亲……”

      中年人看着苏府门口干涸的血迹,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道:“我们来晚了。”

      “那阿宁呢?!”

      “通敌叛国乃是重罪,该株连九族,苏宁也应该是被押送入京了……”

      “姨父不会通敌的!我们现在就去追上他们!”

      少年的情绪很激动,即使是有意地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出来他此刻既愤怒又不甘。

      “已经晚了,按照他们的脚程,此刻应该已经到了燕京城外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我们这么看着他们去送死吗?”

      中年男子看着苏府的大门看了许久,而后才说:“我们先进去看看。”

      ……

      天启十八年八月十五日,赣州太守苏哲于入京受审途中,畏罪自杀,年三十。

      同年八月十七,兵部尚书程丰于午门外斩首,年三十二。

      自此,苏、陈、林三家树倒,承安四家仅余宋家。

      这是一段很长的历史,有三家的亡,也有四家的兴;有宦海浮沉,也有人情冷暖;有久别重逢,也有阴阳两隔;有王权下的无奈,也有利益里的忠心耿耿。

      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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