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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醉听秋雨(二) ...

  •   “是我亏待你了不成,还稀罕这点铜板。”

      明玉虽数落着她,到底也没有真的动怒。坐上了马车,她掀着马车上的窗帘,眼看着拥着张显瑜的一众人带着她打了个弯,又见着那停在她们阮家马车前面的苏张二家都开始挪动了,这才朝坐在外头驱马的车夫喊了声,方才堪堪动身回府。

      行到了前面转角,张家的车直直贴着皇宫转了过去。明玉抬了声音说等一下,就见着没一会儿那条甬道里又堵上了宫人,好像给足了威严与面子。她只觉得神伤,收回撑在搁台上的手放下窗帘,与车夫说着走吧,拉着车体的马儿才嘶鸣一声慢慢跑了起来。

      张家娘子这身份不同以往了,即便是她万般不情愿,如今东宫主位也坐了,陛下钦定的圣旨婚约也下来了,那桂喜的良娣妾室茶也接了。待嫁的太子妃回娘家,依着天子高家的性子,又怎还能让她在皇宫外头露脸?

      苜蓿倾身过来,给她换了柄寻常用得更多些的繁花团扇,仰着脸问着:“娘子进这皇宫里面去三回,回回一出来都见不着好事。头一回是心神不宁,昨个儿抄了一夜的香典,赶上今个儿又要吃药了!婢子是瞧着这皇宫可算不得什么风水宝地,克死人的吧!”

      要是以往,明玉定要说她嘴上没个把门的,可如今她却难得没吭声,在心里面也认同着苜蓿的话。

      马车颠人,把风也颠进来了些。车外头的京城已经将将要入夜,五月的时候,风却凉的像入秋了。阮府门前的台阶下,阮翀搀着用锦帕掩着口鼻的方瑶,满眼心焦,在总算见着转角处明玉的马车转回来了,心下才总算松了口气儿。

      方瑶这会儿被风吹久了,眼眶有些酸,忍不住险些落下泪,在看着从马车里安安稳稳下来的人儿后忙迎过去,紧紧拥着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阮翀这会儿也慢吞吞点着头,仰天叹着一口又一口的气儿。“老天庇佑,老天显灵了啊!”

      明玉看着自己爹爹阿娘一个比一个动容,心里面不解,搂着方瑶问:“我这不是囫囵完整一个人儿从那吞人骨头的地儿回来了,一回来就见着一个哭一个拜的,倒像是我从鬼门关里头走了一回。爹爹倒是说说,这又是个什么事儿?”

      “你说那鬼门关,还真没什么大差。”阮翀轻拍两下明玉的脑袋,带着外头候着的一众人往宅院内里走去,还不忘让门房侍从把府邸四周的门扇统统锁上。“眼下京城里头是传遍了,张家娘子是太子妃了,这圣旨都下来了,说国婚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十二,我们想着你才从宫里面出来,这事儿你应是比我们更清楚些的。可这里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爹爹可是看见车夫搬了两大坛子的汤药下来,进宫一趟怎么还吃上药了。”

      “他们明明可以用更多体面的法子,却偏偏选了这最下三滥的。”

      一回了府,只觉得浑身劳累乏力得很。明玉想着应是在皇宫里面紧绷了一整天,换成谁不都得掉半条命。月夜下的阮府里星点挑起了灯,檐廊的竹帘放下来,在地上叠成一摞,她看着脚边,绕过垂花门穿进拱门,最后只拖声说了个大概。“太子先前临幸了一个宫婢,这会儿肚里怀上了,他就着急了,骗得人生米煮成熟饭。”

      阮翀显然是一愣,半晌开口,“也是,听说京城世家贵女没一个愿意入东宫,我瞧着前些日子上朝时候,陛下似乎对于如今的太子也是多有不满。这个时候入东宫……张家娘子着实委屈啊。”

      可不委屈吗,若不是他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天子高家的长子,她一个自诩最是沉得住气的人都想攥紧了拳头把他揍成肉泥。只是阮家这些年没教会她太多,却教会了她如何沉默寡言,为人淡漠,以及眼观八方的本事,有时候各方看得太多太透,看着看着,发觉自己也在这做的局里面,心里就不自主涌上来无力感。

      再往前走一阵就是她的琼枝宇了。阮翀原本还想再问,被方瑶拽住了袖子,只吩咐让苜蓿去厨房煮点玫瑰牛乳羹,热腾腾一碗下肚好安睡休神。

      休息好。休息让人短暂忘记烦恼。

      琼枝宇里点着温暖的光焰,明玉慢吞吞挪到花窗前,往外推了窗扇,看院里梨花树的万支白雪。

      头一批花期已经落了,但或许是碍于今年天气暖得晚,那杈上先一批已经开得沧桑些了的花与虚拢着蕊的交杂,新旧交替间最显萧条。

      今夜倒是依然寂静没什么动静。老天爷真是主宰人间,京城里出了这样一桩要事儿,夜里还是一个样,风该从哪儿来还是从哪儿来,高高挂起事不关己。

      恰好这时候苜蓿端着玫瑰牛乳羹进来了,见她又在窗前吹风,刚想靠过去发急,就见明玉已经把窗扇合起来了。苜蓿瞟了一眼,叹道,“娘子自从和隔壁的叶世子见了面有了交道,如今可越发没有以往的淡漠了。有了烟火气儿是好事,只是婢子也担心娘子,还是要先高瞻全局才好,才不会吃亏。”

      “你去同阿娘说我心里面清楚了。”这些话万不可能是苜蓿自己个儿想出来的,她这样说着,苜蓿也并没有被戳穿的面红,只嗳声说了是便退出去了。

      等她走了,明玉才再一回把窗扇推开来,看着那空落落的墙垣,心里面忽然没来由得有些失落。

      她摇了摇脑袋:怎么又想到他了,这些日子的频次是越发高了,不太对劲。

      恶狠狠用完了玫瑰牛乳羹,把碗碟往托盘里一放,过了没多会儿苜蓿便敲门说晚饭还消一炷香,问她要不要给端些过来。明玉却只道心里闷,堵得胃里头也闷闷的,实在是用不下,替她打些热汤过来净面就好,一会儿自己就睡下了。

      原以为自己一闭眼就会是张显瑜的脸,没成想脑袋才一沾床就昏睡了过去,自己再一睁眼时,是窗外的院落里有一粒粒细小的重物往砖上砸的声响。

      明玉起了身,不太明白地往外瞧,只看见那个人儿坐在琼枝宇院落的墙垣上面,怀里面抱着一包东西,手里攥了一把卵石,一颗颗往下面落。

      只是他见着了那花窗后面的人儿,手一顿面色微红,“总算是舍得醒了?总算那日我这礼没白送你,你瞧,这不好用得很?”

      这会儿明玉身上严实披了件大氅,是她方才顺手从苜蓿还未整理进衣橱的衣裳堆里拽出来的,再一低头去瞧才发现是那夜在书房里,他亲手送她的那件。被他说得耳尖有些烫,明玉刚想说你想的太多,想把这系带解了,却想起来自己图省事才穿的大氅,里头只有件中衣,又实在是脱不得。

      两边怎样都不是,她发觉但凡是他突然出现的时候,自己总是会有些发窘,于是把大氅裹得更紧了,恼着道:“给了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你怎么还揶揄上了?”

      “我哪儿敢揶揄你啊!”景山摊着双手,却让怀里的那包东西险些从他腿上滚落下来。他着急捞回来,却还是从里面掉了杆花枝在院中。

      明玉眼尖,抬头问:“木芙蓉?”

      这会儿反倒是景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撑着墙垣轻盈落在地上,把那根木芙蓉重新捡起来,想了片刻还是没重新塞回到那包东西里。“上回在皇宫里,见着你总在留意周遭的花草,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就特意去找了好些。”

      他把手里那捧与那木芙蓉花枝都放到她的花窗台檐上,里面除了木芙蓉,还有兰花、百合、和好多杆不同色泽的芍药。“这些是能寻得到的现成的花,都是新鲜剪的,你瞧瞧哪些能插花用……”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明玉看着他一颗脑袋逐渐点下来,叹了一声:“插花讲究疏密有序,还有配色讲究。我虽没正统跟着宫里的女夫子们学过,但也看过扦插后的盆盘,那都讲究个意境。你看这芍药,瓣多层叠,色泽是漂亮,要是放在扦插里头,那整一盘就只能看见它了。”

      她说着,又抬眼瞟了景山一眼,见他面上越发难受,也知道自己多嘴,非得和他说些半懂不懂的话。到底也是好心好意给她送来了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哎了一声说:“好在眼下我也没学过扦插插花,一会儿我去寻个瓶,给它们摆起来便是。”

      景山却忽然垂着头,低低地笑了起来,“果然还是要如此在明玉娘子面前卖惨,才能听到些安抚的话。”

      明玉哑然,“你博我同情,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是真心实意怕寒了你的心……”

      “披着我送的大氅,手里接着我送的花枝,我不值得听几句顺耳的话吗?”

      明玉忽然就愣住了,仔细一想,好像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慢吞吞点着头。

      景山却忽然又笑起来了。“你瞧,多有用。”

      见着明玉一双眼带了些锋利就要往自己身上扫过来了,他顿时缩着脑袋连声说着好,“你当我没想过这花离了地枯得就会快?你出来院子里,瞧瞧有什么变化。”

      明玉迟疑了一会儿,同他说着自己先换个衣裳,又是等了半晌后,才从院落的另一角走了出来。

      景山见此,迎上前,熟稔牵上她的手,带着她往院落一角过去。“这几株苗是栀子,左面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西塬茉莉,边上几株苗是昙花,那面是蔷薇,攀藤的时候得支些竿子。再过去一些——”

      他牵着她往前去了些,“这些枝干是梅花,有白花的有红花的,我过来埋的时候有些分不清了,总之等开花了就能见着了。”

      明玉惊叹着喊了句天爷,“你这是什么时候办的事儿?我是一丁点都不知道!”

      景山却安抚说着都不是什么事儿。“知道你喜欢侍弄花草,自然要多上心留意着些。唯独是那茉莉讨来还怪不容易的,也不知道离了西塬的土壤,能不能活成。”

      “叶景山。”

      明玉转过身,仰着脸同他相对,盯着他的眸子,眼都不眨一下。她像是犹豫了好半晌,盯得眼睛都发酸了,才终于曼声问道:“可是为什么没有春桃和秋菊?夏冬的花倒是全。”

      “秋日萧条,菊花也易得,那时候你们府里多少也会搬好几盆进来不是?”

      明玉眺眼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不喜欢秋日?可我生辰也在秋日……”

      “不喜秋日,与喜欢你的生辰,这是两码事儿。”

      他说着,上半身忽然往前倾过来,逼得明玉往后踉跄了半步。须臾间他伸了手,揽住她的后背,将她身子重新放正。“至于为什么没有春桃?聪明如我们明玉怎么会想不明白?”

      恰好一阵暖风吹来,吹起庭院一角的梨花雪瓣纷扬,枝条摇晃,让洁白抛洒在天地之间,最后婷婷悠悠落在她的发间。

      他缓缓伸手,将那落在她青丝发间的瓣叶摘下来,握在手心里面。

      “春桃十万里,霜梨千万家,唯有皎若明月清玉者才能入我心。”

      “阮明玉,你可听得明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醉听秋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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