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醉听秋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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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同样的话，明玉掰着指头算，大概已经是自己听见的第三回了。起先她还想着，这人或许对谁都能这样毫无顾忌着说上一句，可如今看来，他应当是动真格的。
如今的她，虽然没有以前那样不敢与人接触，也并不讨厌他，可面对着这样一份赤忱热烈的爱意，她还是有些受不住，有些不习惯。
景山见她有些犹豫，仔细盯着她的脸瞧，总算也是大概看出了点端倪。他笑着，手上紧握的力道又加大了些。“是我赖上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该想着怎么来讨你的欢心，我可要费许多心思的，你想如何回应都成。只是我瞧着你的样儿，倒像是你担惊受怕？该是我担惊受怕些才对吧，又要在二老眼皮子底下飞檐走壁翻墙进来，又要想了法子讨你欢心还不被打出去的……得，我这样说着，我自己都心疼我自己了！”
明玉眉眼一坠，言语里尽是无奈与安抚，甚至还有一丝嫌弃。“你心疼自己，就去一旁心疼着吧，再晚些回去，皇后娘娘还不知道要如何说我呢。手不擦了？那帕子还我……”
景山却快速把手一缩，“那不成，好不容易抢过来一件明玉娘子的物件呢。你非要个帕子，就拿我的！”
他说着，就从腰间取了块叠得齐整的帕子，往明玉手里塞。其实明玉仍旧是有些迟疑的，男未婚女未嫁的郎君与娘子间，交换帕子，这是私定终身的意思。
这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事儿，如今的她也并非只有男女情爱这件事儿要顾着：大明宫的宫宴上，给她们下了勾天合的人当真只是未央宫这么简单？这里头的蹊跷应当不止这浅薄的一层。
于是不出景山的意外，她又重新把帕子塞回到他的手里，用了好些力想从他紧攥的掌心里把自己的帕子抽出来却无果，只快快应了声“我先走了”，于是便绕着折廊往假山石后面的大明宫走。
然而她才一转出假山石背后，忽然就被不知道在这儿猫了多久的高婉蓉拽了过去，直直朝着东宫的方向过去。
明玉不太明白，“方才人还在大明宫的，这是？”
“还回什么大明宫啊，人都被一抬轿子送去东宫了！”高婉蓉拽着她走得着急，险些让她跑丢一只鞋，扶着她稳住了踉跄的身子后，才又着急着说，“要不是母后和我说你这会儿还在大明宫这儿，应当是和叶家那个见面呢，我堂堂大昇永荣公主至于东躲西藏像个见不得光的硕鼠？”
明玉眼里带着内疚，偏过头同她歉声说，“这事儿也怪我，是我耽搁太久……”
“倒也还好，我才猫过来就听见了最要紧的话。”
她看着高婉蓉满眼探究的笑意，面上莫名就有些红，“什、什么最要紧的话？你诓人，你说出来听听。”
高婉蓉轻咳两声，学着方才景山的模样，一张嘴咧得扁长。“我这一辈子可就赖上你咯——”
“够了！”明玉听着起了一身疙瘩，忙去捂住她的嘴。“说点什么不好非说这种恶心人的话，叫我恶寒两回。”
哪知道高婉蓉只是笑着把她的手撇开，嘿呀一声，“我想让申二郎和我说这样恶心腻人的话，他还不肯嘞！”
“怎么会呢……”明玉说着，忽然就想起来先前景山同她说的那些事儿了，想着这也是对苦命鸳鸯，最后只叹了口气安抚着，“你可是大昇永荣公主，他作你的公主驸马可是他的福分，这样的话，迟早是会说上的。”
“你可说真的？”
高婉蓉一双眼扥时就亮起来了，方才明玉的那番话明显是哄得她开心的不行。“驸马，嘿！这称呼新鲜，怪好听的！”
明玉莞尔，眼里看着她高兴的模样，心里面却盘旋着西塬的事儿，于是又抬眼看着她的侧脸，最终还是把这些事儿全吞回肚子里。
毕竟人这一辈子就这些时日，能自在一会儿，高兴一回，就让她去吧。
只是等明玉二人挽着手总算走到了东宫，眼见着外头全是侍卫，齐整立成两排守在东宫外面，顿时有些发愁。
这会儿哪怕是身份贵重如高婉蓉，却也不方便从这些侍卫眼前明着走过去，多少是有些落张显瑜的面子。好在她们才靠过来，外头兰嬷嬷便迎了过来，带着她们从偏殿绕进去，三人静默立在了张嬷嬷的身侧。
东宫的宫殿每一间都很宽大，就算是大殿侧面同时立着颐宁宫与未央宫的人，还有零落的如几个皇子们和三公主高婉莹及他们各自的下人都没觉着拥挤。明玉眺眼从人堆的肩膀望过去，只看见张显瑜这会儿的穿戴较之以往相比，真是华丽了太多，头上簪满了金灿和步摇，面上也妆点得精致。
可那双眼里面，却如沉寂的死潭，没有一丁点波澜；虽然坐在东宫的主位上，她却微微佝着背，两肩向内扣，让人觉着她并非是坐在东宫里，而是坐在寒冬腊月的地里，数着日子等着生命的流逝。
不过明玉觉着，以她如今的处境，也的确是和身处寒冬腊月没什么差别。
地上跪着的宫婢早就放下了原先作洒扫宫婢时的发髻，转而挽了一个还算精巧的朝云近香髻，端着茶盏捧过头顶，声音里似乎带着泪。“请太子妃用茶。”
明玉慢慢弯下腰，才见着桂喜的膝下，居然还垫着两层软蒲团，披帛的半臂挂在肩上，剩余的长度松散落在她的脚边。也不知是不是怀着的缘故，才没多少时日没见，她那下巴似乎又尖了些。
高婉蓉撅着嘴，压着声儿轻道：“为了她这肚里的种还得赔上一个清白人家的娘子……人家还没委屈上呢，她这脑袋上梳的倒是好看扎眼，瞧着那股劲儿还想哭呢。有什么好哭的，她一个害了多少个！还有高奂这蠢货也真是的，不知道给一碗避子汤……”
“你可少说几句吧，在你身边站着我都生怕自己脑袋掉了！”
这是在东宫里，明玉也不好伸手去捂高婉蓉的嘴，只能暗地里隔着她的衣袖轻掐她的手背。
高婉蓉在她身边悻悻喔了声，于是目光又重新放回到张显瑜身上去了，只是越瞧，心里面就越觉着难过。
好好一个清白娘子，就这样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桂喜跪在那软蒲团上面没听见上头的人的声音，忽然就啜泣起来。“奴婢自知自己身份低贱，担当不起东宫良娣的位置，待日后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完婚后，奴婢一定恪守本分，只缩在东宫最边角的宫殿里，绝不叨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叨扰？”
张显瑜这会儿总算是抬起了眼皮，只是一双眼依然冰冷麻木。她看着跪在阶下的人，吞声说，“良娣这肚子可金贵了，都要赔上我整个张家了，怎么能只让良娣屈居在东宫的小角落里面呢？”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敞开的东宫大殿门外那笔直的石道。外面的光亮是那样遥远又刺眼，有飞鸟掠过，怄鸣嘶哑着难听。
“把茶……给本宫拿过来吧。”
虽然这已成了定局，可等明玉真正听见她这句话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瞬。她瞥见站在前面的程皇后，在她层叠的衣袖中，似也有轻微鼓起，应当也是攥紧了拳头，埋怨着这投胎这样精妙的高奂。
桂喜顿时高兴了，眼看着张显瑜接过了她的茶盏，连连在地上磕着头，说着谢太子妃恩典。
恩典？那是深宫里身不由己的镣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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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宫里面出事儿了，娘子如何？身子还好吗？”
明玉搂着往自己怀里扑进来的苜蓿，点着她的鼻梁叹道：“你家娘子我贵人运看来不错，被皇后娘娘救了……”
“阮小娘子。”
明玉闻言，有些僵硬着回过头，见着来人后，嘴角忍不住一颤，“寸涟姑娘，你……”
“阮小娘子贵人多忘事，那锅药煮完都放凉了都没见着阮小娘子回颐宁宫。”
寸涟神色依然淡淡的，瞧准了苜蓿是面前这人的贴身侍女后，就把手里捧着的两只药坛子都往她怀里一丢。“阮小娘子，这些药都是已经熬制好的，今日一坛，明日一坛。”
她说完，欠了个身，就转头往皇宫里面走回去了。苜蓿手里沉甸甸抱着两大坛子汤药，好不容易在车夫的协助下放进了马车里，气哼哼地同明玉诉苦。“皇宫里的人都是这般颐指气使的吗？她不过是一个宫婢而已……”
“她可不止是个宫婢，还是庞家这一代唯一且排行最小的娘子。”
“庞家？什么庞家，没听说……”
“杏林圣手、行医世家的隐世庞家。”
苜蓿这会儿张着嘴，哑得说不出话。她指了指马车，又指了指寸涟离去的方向：“庞家？皇宫真是不养闲人。”
明玉心里面轻声笑着想她这变脸的速度也是真够快的，又远远地见着一大队人拥着个弱小的人儿就要往皇宫外面出来，赶忙拍了拍苜蓿的肩，踏着杌凳上了马车。“那是张家娘子。如今这场面，咱们还是得避着些。”
苜蓿惊叹着瞪眼，“那岂不就是太子妃了？”
明玉虽应了声是，却也还是疑惑：“你不是没进宫里面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不是大公公出来送圣旨了吗，一路还洒着铜钱币呢，说贺喜张家。不是国婚不是定了太子妃，为何要撒铜钱币？”苜蓿说着，还从自己瘪瘪的荷包里抓了一小把铜板出来，“娘子你瞧，婢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抢来这些，都抵得上婢子小半个月的月俸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醉听秋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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