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但是贴贴》吉枝棠姜

5、梦境国度（5）

　　噩梦经常是扭曲而混乱的。

　　在广场中央，四座圣洁的石碑冷峻的伫立在红色的河流中。
　　世界被染红。
　　扭曲不定的红色怪物伸出利爪，粘稠的液体滴答坠地，尖啸从它身体中传出来。

　　穿着白色衣服的孩子在奔跑。
　　他被柔软的红色石头绊倒，摔进粉色的泥沼中，厚底眼镜滑落。

　　生锈的地面散发着腥气，他在噩梦中拼命挣扎，记忆中的力量不可抗拒，他被拎起来，身上沾满了那怪物一样的红色液体。

　　仰着头，白衣被染红，失去了眼镜，孩子的视线模糊，他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模糊的翠色眼睛正安静的看着他。

　　同梦境的主人一样，叶离也看向那那双眼睛。

　　真稀奇，她居然在噩梦中看到了自己。

　　这里是星辰广场。
　　叶离小时候曾经来过这里，她就是在这里捡到了幽岁。
　　当时她在参加课外活动，然后...这里被红色侵染，到处都响彻着哭嚎。

　　对六岁的叶离来说，星辰广商上虽然死了很多人，发生的却都是好事。
　　她罕见地同人产生了一点正向互动，这种体验难能可贵，直到现在叶离也印象深刻。

　　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女孩并不在乎遍地的尸骸，她在噩梦中游荡许久，走马观花看了无数绝望的梦境，现在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

　　对叶离来说，噩梦沉默而且无趣，她更喜欢美梦，因为那里多姿多彩。

　　从当前的梦境中退出，叶离在无数硕大的暗色泡泡中间，女孩轻盈的跳跃，蝴蝶跟在她身边飞舞，她再次回忆过去。

　　稀疏的梧桐树，阴沉的大房子，父亲冷漠的注视，母亲拒绝抱她时摇头的样子，佣人们窥探的眼睛和窃笑声音，还有安静到没有一丝声音的黑暗房间。

　　叶离的童年终止于星辰广场，那天是安息日，穿白校服的同学死的到处都是，断裂的肢体随意堆放，血到处流淌。

　　但也不完全是坏的，在当年的星辰广场上，叶离也曾经收获善意。
　　最后还有人给她塞了一块糖，对幼年的叶离来说，那个糖果弥足珍贵。

　　唔...?
　　冥冥之中的感应让叶离抬起头，她看向远方，某个梦境和她的思绪产生了呼应。

　　糖果？
　　当她回忆糖果细节，被蓝色的彩纸蜡纸包住...感应变得更强了。

　　她好奇起来，开始向未知的梦境移动。

　　产生感应的梦境从外面看格外黯淡，这个梦境快消散了。

　　乌鸦在阴暗的天空中盘旋，凋零的树木形容枯槁，树上无皮无叶，只剩无法啃噬的木骨架耸立。

　　能果腹都被吃尽了，死寂中，咀嚼声始终不断。

　　少女款款的步入这座幽暗噩梦，她仿佛携光而来，泛着银紫色磷光的蝴蝶翩然追随，仿佛遥不可知的幻影。

　　梦境主人瘦得像干尸，她和梦中的爱人相拥，两具枯瘦的肢体化成两条纠缠的蔓藤，在紧贴的手掌之间，有颗糖。

　　凄惨的梦境叶离见多了，但饥饿的梦境中最后却藏了糖，这是苦难者最后保留的希望，上面凝聚着垂危之人全部的意念。

　　正因为这样，这样衰微的梦才能和她的想法产生感应。

　　淡金色的头发花瓣似的覆盖在脸颊，明亮的女孩伸手，从幽暗的梦境中取出唯一的亮色。

　　散发着幽光的蝶翼从女人脸庞划过，梦境的主人睁开眼，巨大的眼窝中倒映出少女稚气苍白的面孔。

　　“哪里弄到的糖？”叶离盯着手里的糖。

　　这个梦境的主人早已被绝望与饥饿耗干神志，此时被驱使着清晰回应，“是我做的。”

　　终于露出惊讶的神情，叶离歪头，仔细地打量她的脸。
　　叶离记得，当初给她糖的人曾经说:这是母亲专为他特质的糖。

　　这个梦境的主人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位母亲。
　　没能从她瘦瘪的脸上找到熟悉的痕迹，叶离自说自话，“我以前吃过这种糖，很好吃。”

　　“您喜欢...那真是太好了，我的孩子也喜欢...”
　　她睁大眼睛，看向叶离。
　　“好饿啊，我好饿...”

　　她快死了。
　　透过梦境可以探知，根源处精神力即将燃尽。

　　恍惚间，她看向梦境主宰，心中涌出最后一丝清明。
　　“请告诉我的儿子...”

　　她停顿，黯淡的眼睛里涌出了光。
　　“报仇！一定要报仇！”
　　“报仇！”

　　她还以为这女人希望儿子好好活着。
　　梦境中的咀嚼声突然停下。
　　无数的声音大大小小，全部汇成相同的词汇。
　　“报仇！”
　　“报仇！”
　　“报仇！”

　　她曾经也有过别的念头。
　　例如让孩子好好生活，例如安葬丈夫，例如...
　　可到了最后，她的所有念想都汇成了一个词，报仇。

　　手里拿着糖，叶离笑着说，“那这就当作报酬吧。”

　　宽大的袖口处蕾丝层层叠叠，将探出的手腕衬托的愈发纤细，叶离笑着，指尖轻盈的碰触女人额头上干枯的皮肤，一触即离，像蜻蜓点水，触发圈圈涟漪。

　　梦境摇曳。
　　混乱的梦境平静下来，所有的呼喊都停下来。

　　世界安静了，饥饿的躁动平息。

　　好了，现在真的应该回去了。

　　叶离回到梦境顶层的庄园，她坐在沙发上，拨开糖纸，将糖放在了嘴里。
　　憎恨与痛苦凝成的糖果，完全不甜，如果硬要说的话，像是将狂风吃到了嘴里...哦，是辣椒口味的跳跳糖。

　　她装模做样的想了半天，终于决定给蜂女王和蜘蛛之母回信。

　　原本想许多条条框框，想最大限度的降低两个种族的战损。

　　但叶离是个有自觉的姑娘。
　　作为对战争一无所知的软妹，她放弃指手画脚，克制之后，最后只剩两条限制。

　　一、战争不能在梦境蔓延，她们可以选个地方，在区域内战斗。
　　二、战争不能没有尽头，叶离要她们商议胜利目标，同时也规定，只要一方认输，战斗便结束。

　　两个信封被放在桌子上，叶离托着腮，慢慢琢磨自己的另一个想法。

　　在前往现世之前，叶离决定开放梦境领域。
　　并不是说梦境世界喜迎八方宾客了，而是梦境内的种族可以随意外出，除了现世，随便它们想去什么地方玩呢。

　　一方面，叶离觉得战争种族的女王们就是被关的太久了，她希望出去玩能消解他们对战争的热情。

　　另一方面，她自己跑到现世中玩耍，推己及人，就觉得或许别人也想出去玩玩。

　　但叶离并不想在现实见到他们，至少以目前的想象来看，她不想在现世见到梦境种族。

　　主要是梦境种族的爱过于强烈，叶离有预感，若自己和他们一起进行游戏，每个梦境生物都会不择手段的变成她的金手指——这种行为会直接破坏她的游戏体验，叶离目前打算避免这种行为。

　　***

　　一切准备就绪，叶离离开顶层，在出入口前准备好通往现世的通道，并召唤信使蜘蛛。

　　不过片刻，毛绒绒的雪白蜘蛛就穿越了梦境，出现在叶离面前。
　　“尊敬的主人，随时恭候您的召唤！”
　　相比蜘蛛，它更像一只活泼的小狗，因为知道叶离的偏爱，于是绕着她撒欢儿。

　　“两封信，一封给你家蛛母，另一封给蜂女王。”
　　叶离蹲下，将两封信放在蜘蛛身上。

　　对战斗种族来说，死掉是很容易的事情，尤其开战，谁都有可能消失。
　　但毛绒绒的白蜘蛛多可爱，叶离摸着它叮嘱。
　　“我要去现世一段时间，你小心点，不要死掉哦。”

　　八只红色的眼珠滴溜溜的乱转，它乖巧地追问，“我可以加入您的亲卫队么？虽然弱小，但我很有用！”

　　“没有亲卫队。”

　　没有亲卫队？
　　听闻这个惊天噩耗，小蜘蛛仰着头，震惊的看向主人。

　　叶离甚至慢吞吞的补充，“也没有是侍从，我去现世不带梦境世界的人。”
　　说到这里，她仿佛想起来了似的，女孩张开手掌，被遗落在树洞中的系统水晶飞驰而来。

　　“等我走之后，你们会收到通知，梦境国度允许你们自由外出...”见到小蜘蛛的眼睛亮了，叶离仿佛知道它在想什么，无情的补充道，“通知里会规定你们不能去现世的。”

　　得意地点点蜘蛛的头，叶离站直了身体。

　　白蜘蛛不说话，无声的开始晃动后足，飞速地编织地网。

　　如果叶离愿意，她可以掌握梦境世界的一草一木。
　　但现在叶离有点奇妙的小兴奋，她没察觉信使的异常，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规定其实有个漏洞。

　　十七只蝴蝶从她头发上飞下来，叶离打发它们去给梦境中的所有种族传信，通知他们可以离开梦境，外出活动的事情。

　　也许有的种族对外出毫无兴趣，毕竟梦境国度地域广阔。
　　但仔细考虑，还是精力旺盛的种族更多一点，放他们出去玩是个很好的选择。

　　专门让小蜘蛛做战争信使，是因为它战斗力极弱，参战必死。
　　叶离给它远离战争的机会。

　　她完全不知道小蜘蛛的决心。

　　女孩叮嘱它，“快去吧，我也要走了。”
　　小蜘蛛悄无声息地点头，化成一道白色的影子，转眼就消失在叶离的视线中。

　　咦？
　　它走之前什么都没说，叶离觉得有点奇怪。

　　叶离本人并不是很看重礼仪，但她是梦境主宰，自然是有点威仪的。
　　在她面前，什么都不说的离开是失礼行为...不过战争将至，战斗种族们兴奋的失去方寸，好像也合理。

　　又想了想自己的安排，叶离确定没有问题，于是她走向通往现实的虫洞通道，跳了进去。

　　这是单次通道，使用后就自然消失。
　　叶离没有意识到，她的命令中有个漏洞。
　　收到通知的梦境种族可以离开梦境，却不能前往现世。

　　而在收到通知之前，私自离开梦境世界，就可以前往现世了。
　　在虫洞通道关闭之前，白色的影子追随她，一同落入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