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十字（上卷）》冬暝

74、第三十四章 删除

　　[1]
　　长久的沉默在大厅中弥漫开来，白发的少女就这么和王座上的金发女人对视着，最终敌不过她眼底的坚持和期盼，咬牙撇开了目光。
　　“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无法制止身体的颤抖和眼里汹涌而出的泪水，白发少女用双手紧紧按住了嘴，却还是哭出了声来，“艾丽西娅……”
　　“就算是，给我一个解脱吧，璎。”王座上的金发女人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了白发少女跟前，抬起她的脸抚掉了上面的泪水，“老实说，一个人度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有点累了呢。让我就这样完美的功成身退不好么？待大家明白这一切后，一定会非常的怀念我吧？那样的话，即使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冷寂。”
　　“艾丽西娅……”白发少女哽咽着摇了摇头，却因为过度抑制哭泣而说不出话来。
　　“别难过，璎，你只是完成了我的愿望而已。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我苦心等待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了你的到来，可以给这一切画上句号，可以让革命军赢得这场胜利，让我所有的牺牲都值得。”
　　艾丽西娅抬手准备轻轻拍拍白发少女的头当做安慰，伸出的手却因为再度袭来的眩晕停在了半空。

　　“艾丽西娅……！？”心痛的看着那双眼睛再次被火红锐利的颜色侵袭，璎洛菲使劲咬了咬唇，将汹涌的泪意强压了下去，“又是烈焰么？”
　　“看来我刚刚的话让烈焰的意识兴奋不已呢，这些年来都是这样，只要我的意志力稍有松懈，它就会看准一切机会夺走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艾丽西娅摇了摇头，左手紧摁着太阳穴，似乎在努力保持清醒，“我最担心的事，就是有朝一日被烈焰夺得控制权，而后与革命军拔刀相向，所以，璎——”
　　艾丽西娅顿了顿，抬头看向了璎洛菲。那双金色的眼睛温和而坚定，一如七年前那个与莱昂定下一生之约的拉米雅小姑娘。
　　“删除我吧，趁我还能压制它之前。”

　　“艾丽西娅……我会记得你的。”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渐渐平定了下来。擦了擦满脸的泪痕，璎洛菲努力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不管是我，苍蝇，莱昂，还是整个革命军，我们会一直记得你，直到取得最终的胜利，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我向你发誓，你的名字与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湮没在历史的真相里。”
　　“这样……就够了。”艾丽西娅也回以一个微笑，“谢谢你能听我讲完所有的故事，璎，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艾丽西娅……”白发少女声音一颤，有些不敢再往下说。
　　“记得帮我向莱昂道个歉，然后……谢谢他。”金发的女人低声嘱咐了一句，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来吧，璎。”
　　那双金色的眼睛平静如水，隐隐的带着一丝解脱的轻松，璎洛菲深深的吸了口气，拿出所有的勇气再次与那双眼睛对视，声音有些颤抖，“删除程序……启动。”

　　意识飞快的离自己远去，艾丽西娅一阵恍惚，却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熟悉的小镇广场上。她明白这是她的意识世界，早在第一次与烈焰融合时，她便已经来到过这里。
　　“这样就算结束了。”少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艾丽西娅回头，看着由光影法阵所构成的烈焰，微微叹了口气。
　　“是啊，这样就算是结束了。”
　　“我可是陪你演了一出好戏啊，艾丽西娅。”即使身体已经开始被删除程序逐步破坏，少年依旧没有忘记调侃自己多年的搭档，“如果那小姑娘知道我根本就没有侵蚀过你的身体，会怎么办？”
　　“她不会知道的，这个约定，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艾丽西娅也依旧用淡然的语气回应着少年的调侃。
　　“不过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腰部之下都已经化为齑粉消失，烈焰却显得心情很好，用双臂枕着头，抬头看向了意识世界里虚假的天空，“不知道拟人格程序死后，会不会有渡鸦来引渡呢？那样的话搞不好还能在约克索长河里遇到你，艾丽西娅。”

　　“至少，你能遇到你的同伴，还有阿塞利娅。”金发的女人微笑着回答。
　　“阿塞利娅……能见到她的话，一定要好好道歉才行。”提到那个人，烈焰的神态也难得的温和起来。他已经消散的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分，嘴角却依旧噙着微笑。
　　“艾丽西娅。”只剩下头的少年瞥过视线看向她，嘴里飞快的说了句什么，而后便彻底化为齑粉，消失在了空中。
　　那句话，是‘谢谢你’吧。
　　艾丽西娅了然一笑，向着天空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随着少年的消失，艾丽西娅所在的世界也天崩地裂起来。大地剧烈的颤抖着，周围的房屋在顷刻间倒塌，连带广场的地上也裂开了绝大的深渊。
　　她的时间，也快到了啊。
　　艾丽西娅看着四周崩塌的世界，岿然不动。
　　那个名叫璎洛菲的小姑娘，真的和莱昂很像，都是愿意为了同伴不顾一切的类型。
　　因此，她才没办法告诉他们实情，告诉他们其实从来没有想要控制她身体的烈焰。
　　那个和同类一起来到羽之境的拟人格少年从未想过要征服世界，他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愿望——找到删除程序，然后彻底的杀死自己，以此来维护他做为异时代兵器的骄傲。
　　他将力量借予她，和她一起暗中护佑革命军；而她则帮助他隐瞒其余的龙骑士，寻找删除程序结束两人的生命。
　　很公平的交易，她希望付出一切去实现的目标，而上天正好给了她这个机会。

　　所以，莱昂，璎，德库老板，不要觉得内疚。
　　这一生虽然孤苦，却幸而遇到了你们，让我有了梦想与信念，让艾丽西娅这个灵魂有了存在的意义。

　　天空被某种力量撕裂开来，在世界彻底崩溃的前一瞬，金发的女人闭上了眼睛，微笑着仰头。
　　一滴透明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无声无息的融入了大地。
　　再见，我的同伴们。

　　[2]

　　羽之境，雪华岛，革命军要塞。
　　会议室里的气氛沉默而严肃，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着桌面上那封信以及随信附上的金角仙之牙，陷入了沉思。
　　“来谈谈大家的看法吧。”苍羽好率先打破了沉默，环视了会议室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桌前的信上，“这把金角仙之牙的确是阿洛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虽然还不能肯定，但她落在第三龙骑士•烈焰手里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这是个骗局的可能性也非常大。”德库扬了扬耳翼，接过话来，“烈焰的行为让人猜不透她真正的目的，如果她是站在龙骑士一方，大可直接夺走删除程序的生命；如果她是站在我们这边，那为什么还要以人质要挟我方派兵？”
　　“的确……信上所说烈焰在阿洛逃离苍林岛的时候抓住了她，然后以之相挟，让我们一日之内出兵火烈岛一战。这么看来还是陷阱的可能性大点，烈焰完全可以事先布置好埋伏将我们一网打尽。”苍羽好沉吟着，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但如果她真要打，直接杀了阿洛才是最安全简便的方法，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

　　“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去确认一次。”德库微微低头，朝向了莱昂的方向，“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删除程序，莱昂，你先带第一分队的战士们前往火烈岛，伺情况行动，尽快将情报传回雪华岛。如果确定璎洛菲被困于烈焰手里，以安全营救她为优先。”
　　语毕，德库顿了顿，似乎在看着一直沉默的拉米雅族男人，最终低声叹了口气，“莱昂，你该明白迟早会有这样一天的。”
　　“明白了，老板，我会尽全力营救阿洛的，等我消息吧。”莱昂缓缓开口，起身领命，而后一言不发的走出了会议室。

　　“老师，只让莱昂带领第一分队去没问题撒？”看着沉默离去的男人，苍羽好转向德库，有些不解一向沉稳的老师为何会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
　　“莱昂迟早有一天会在战场上遇到那个人。”德库说着，慢慢的降下了耳翼，“而烈焰……她不会真正的与革命军为敌。”
　　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德库不禁回想起了多年前从龙骑士团的秘密拷问中救下的拉米雅族小女孩。从那以后这个如金色般耀眼的小姑娘就成了与他同行的伙伴之一，秘密联络组织地下成员，传递战区情报，甚至在危机之时救过他的性命，就这么一步一步成长为革命军不可或缺的力量之一。
　　德库永远不会忘记艾丽西娅说起推翻龙骑士团，建立新国度之时的眼神——那是真正拥有梦想和信念，并且不顾一切去实现它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那时的德库真心的相信艾丽西娅能在他们追寻的路上一直走下去，哪怕他先死在这条路上，艾丽西娅也能带着他们共同的信念，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然而这样的艾丽西娅，却变成了第三龙骑士•烈焰，一道挡在他们所追寻之路上的强大阻碍，哪怕倾其所有也无法与之对抗。
　　但就算是这样，德库也不愿意相信那个眼神明亮的少女真的会毫无理由的叛变。她一定有着自己的理由，在自己所认同的路上坚持，所以才会如此决绝的与昔日的同伴拔刀相向。
　　这么多年来，革命军能在火烈岛上站稳脚跟，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德库愿意这么相信着，而他能肯定的是，莱昂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不会真正的与革命军为敌？”苍羽好一怔，虽然从先前的行动上就能看出第三龙骑士•烈焰于革命军而言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而她本人的态度也有些暧昧不明，甚至造就了如今三岛鼎立的局面。然而每每他向莱昂问及烈焰的情况时，对方总是一副郁闷暴躁的样子；问罗也不太清楚，德库则是一直在雪华岛，这个疑问就这么沉积了下来。
　　“莱昂没有跟你说过艾丽西娅的事？”德库扬了扬耳翼，随即又沉了下去，“也是我的错，革命军与第三龙骑士•烈焰的纠葛，我应该更早告诉你的。”

　　语毕，德库微微叹了口气，向苍羽好讲述起了十四年前所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