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十字（上卷）》冬暝

7、第六章 月夜里的金术师

　　

　　当璎洛菲能够熟练的将整个湖面都冻结起来之时，天色已然漆黑。幽蓝的夜空中再一次出现了那些青色的火焰，那是五境的灵魂，星焰。

　　“啊…累死了累死了。”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爬上树枝之后，璎洛菲整个的扑到在了不算粗壮的树枝上，像一只挂在树上沉重的猴子，压的树枝上下摇晃咯吱直响。
　　枢久夜在她之上的另一根树枝上，双手交叉枕着后脑勺，有些无聊的望着头顶上方的夜空。
　　“你的进步已经够惊人了，一天之内熟练掌握‘改变物质状态’的基础步骤。就算在五境的术法力量代表的圣德拉戈羽学院，对于这堂课的设置也在一周左右。”枢久夜低头，瞄了瞄趴在树枝上上下摇晃的璎洛菲，“如果勤加练习的话，待你能熟练的将冰改变为各种尖利的形状后，就可以学习攻击术法了。”
　　“哎…等到那些东西再来的时候，我能学会么…”璎洛菲叹气道，白色的冰元素精灵漂浮在她的上空，虚无的手安抚般摸了摸她的白发。

　　“你没有感觉到头疼或者喘不过气来？”
　　枢久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璎洛菲撑起贴在树枝上的脸，然后又垂了下去，“那到没有，只是觉得很累而已。”
　　“反噬果然比一般人要小。”枢久夜抬起头，继续看向夜空，“正常人连续使用这么长时间术法的话，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改变物质状态’，也会受不了精神压力而头疼欲裂。”
　　“我感觉我现在的状态和头疼欲裂也差不了多少了。”璎洛菲用手撑着树枝，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的眼角突然扫到了一簇光，那种光是绝不该出现在灌木丛中的，金属在月下特有的光泽。

　　“终于来了。”枢久夜从上面的树枝翻身跳到了璎洛菲所在的树枝上，看了看树下，调笑般弯了弯唇角，“这数量，果然多了不少啊。”
　　那些光都慢慢的从树林后面走了出来，正是之前的赤色叶妖。越来越多的赤色叶妖集中到了先前点过火的空地上，并且还有源源不绝的趋势。璎洛菲大致的估算了一下，现在能够看见的赤色叶妖，都有近二十只。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让它们这么锲而不舍的追杀啊…”望着树下密密麻麻的赤色叶妖，璎洛菲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那些毫无感情的黑曜石眼睛在盯着她。
　　“应该和你的出现以及遗迹有关。”枢久夜似乎也感受到了同样的事情，冰蓝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期待，“如果是这样，就证明线索还没有断掉。”
　　“现在应该没空担心你的遗迹吧伟大的考古学家。”璎洛菲无言的仰头，“我们现在要怎么对付它们？或者你还是能像上次那样来个瞬杀？”
　　“那不是可以多次使用的术法。”枢久夜默然回道，侧头看了看在夜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跳下去。你着地之后立马向湖面那边跑，然后冻结表面做一条可以漂浮在湖面上方的路来。”
　　“赤色叶妖不会游泳？”璎洛菲恍然大悟，随即担心道，“那你呢？这一次的数量这么多，你搞的定么？”
　　“有余力的话先担心你自己吧，那些叶妖看起来是冲着你过来的。”枢久夜活动了动手腕，“我数三二一，落地之后什么都别管赶紧跑，明白了？”
　　璎洛菲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先前练习术法的疲累都压了下去。
　　“三。”
　　“二。”
　　“夜，你自己小心。”跳下的瞬间，璎洛菲大声喊到。
　　“一。”黑发的男人淡淡的笑了笑，右耳的北十字星在夜下划下一道不易觉察的光。

　　两人落地之后，以枢久夜为中心的一个巨大的圆里迅速的被薄冰冻结。感受到身后的冷意，璎洛菲不敢回头，只能按照枢久夜的话拼命向湖边跑去。
　　薄冰层成功的限制了大部分赤色叶妖的动作，但是依然有两只落网之鱼向璎洛菲的方向跑去。枢久夜低声咒骂的了一句，正打算凌出冰刃攻击之时，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顷刻间融化了他的冰层。
　　恢复行动的叶妖们立刻缠了上来，枢久夜左手凌出数道冰凌激射而出，瞬间洞穿了前面两只叶妖的咽喉，而后猛一弯腰，躲过了身后扑来的另一只叶妖，在弯腰的瞬间抽出插在长靴边的短刀，迅速解决了那只叶妖。
　　叶妖的尸体渐渐化为黑烟消失在夜里，来不及喘息，一个巨大的黑影伴随着凶猛的嘶吼声出现在了枢久夜的上方。他猛的抬头，握着短刀的右手已然本能的向上格挡，一阵激烈的硬物对撞声后，枢久夜终于看清楚了那个黑影的身形。

　　那是一个比普通叶妖大了足足两倍的巨型赤色叶妖，头顶由一圈白色的毛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似黑曜石的眼睛仿佛吸收了一切靠近它的光芒，深邃的没有一丝神采。
　　枢久夜放弃了卡在巨型叶妖牙齿之间的短刀，迅速的向后掠了数米。一阵红色流云状的光芒从巨型叶妖的脖子处一闪而过，随即数枚巨大的火球猛烈的向着枢久夜袭来。枢久夜侧身躲过火球，目光扫向巨型叶妖的脖子，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巨型叶妖的脖子上挂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火红色石头，隐隐的暗芒流动，仿佛有火焰在里面燃烧一般。枢久夜动了动手腕，重新凌出一把和短刀外形相似的冰刃来。
　　那颗石头，竟然是火元素的『繁石』？

　　再看拼命向湖边奔跑的璎洛菲，情况也没有想象中的顺利。虽然明白枢久夜的术法限制了大部分赤色叶妖的动作，但从身后的脚步声来看，显然还有少数漏网之鱼朝着她追了过来。
　　璎洛菲不敢大意，只能憋着劲向着目的拼命地奔跑。然而在到达湖面的前一瞬，一阵不同寻常的兽类嘶吼声从枢久夜的方向传来，璎洛菲艰难的回头，看到一头比一般的赤色叶妖足足大了两倍的怪物猛的扑向了枢久夜。
　　“夜——”
　　出声的瞬间，璎洛菲一个不稳跌坐到了地上，叶妖的气息立刻扑了上来，来不及思考，璎洛菲只能本能的闭紧眼睛，低下头不去看那可怖的利齿。

　　一阵犀利的风擦着脸险险而过，没有等来预期中的疼痛，璎洛菲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正好看见那把黑色的长剑利落的刺进一只叶妖的肚子，抽出。叶妖痛苦的倒在地上扭曲，慢慢的化作了烟雾消失。
　　剑被扛在了一个宽厚的肩膀上，那头在夜色下依然火红的头发慢慢转了过来。

　　“哟，小姐，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外面是很危险的哦。”
　　还没能从死亡边缘回过神来，璎洛菲只能抬着头，怔怔的看着这个扛着长剑在夜下无比闪亮的人。

　　“嘛，虽然我知道现在小姐你已经被英勇无比绝世无双的我给镇住了。”红发的男人伸手在璎洛菲的眼前晃了晃，见她没有反应，转手将抗在肩上的剑插在地上，蹲下身来和她的视线平行，“但是我想我们有必要商量一下刚才的报酬问题。”
　　璎洛菲怔怔的抬头对上那双眼睛，这才发现红发男人的眼睛竟然是灿烂的琉璃色，与那头张扬的红发正好相辅相成。两人对视了好半天，璎洛菲飞走的意识才渐渐归了位，转而集中到一个关键的词汇上。
　　“报…报酬？”
　　“哎，小姐，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一命耶。”见她不明所以的态度，红发的男人霍的站起身，抽出剑指了指刚才干掉赤色叶妖的地方，而后再次对上璎洛菲的眼睛，“胧月森林可不是你这种一看就没出过远门的大小姐应该来的地方，不如这样吧，我来做你的保镖直到我们走出森林为止，价格方面可以打八折，收你两百个银币好了。”
　　对这个世界的货币完全没有概念的璎洛菲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狠狠的敲诈了一笔，她有些呆滞的看着这个三句话不离报酬的红发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红发男人准备继续介绍有个保镖是多么必要的事之时，一阵猛烈的火球雨突然自两人后方铺天盖地的爆炸开来。红发的剑士惊异的转头，看着那漫天的火雨，打量似的眯细了双眼，而后愉快的一笑。
　　“看来我还有一笔大收入啊。”话音未落，那头红发便连同他的剑一起，风似的掠了出去。
　　“喂…”追不上他的速度，璎洛菲抿着唇犹豫的看了看身后那片湖，也追着红发剑士的身影而去。

　　
　　金属与利物密集交击的碰撞声环响在四周，红发的剑士又一次挥剑劈开巨型叶妖锋利的爪子，长剑的边缘被划出一道短暂的火花。他皱着眉啧了一声，收回剑势向后退了几步。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啊。”眼见叶妖又一次扑来，红发剑士放低了重心，横剑格挡住了对手的扑击。
　　相较于突然加入战局的红发剑士，一旁明显不善于长时间近身战斗的考古学者则狼狈了许多。此刻他正半蹲在地上激烈的喘息着，周身多了许多烧伤与擦伤的痕迹，最严重的是左臂处。黑色的长皮护腕已经被火焰烧毁，繁复妖娆的黑色火云纹覆盖了手臂可见的部分，三道深可见骨的抓伤撕裂了那些火云纹，深红色的血液沿着伤口汩汩下流，最终滴落到了草地上。
　　受伤的左手撑着膝盖，枢久夜停止喘息抬起头来，感觉胸腔中因刚才那阵火雨而带来的沸腾感终于平息了一点。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蠢蠢欲动的赤色叶妖，最终停留在与陌生剑士战斗的巨型叶妖身上，沉了一沉。
　　不能再拖下去了。
　　似乎决定了什么事一般，考古学者握紧了手中趁乱拾回的短刀，向着还在和巨型叶妖搏斗的红发剑士高声喊道：“剑士，退下！”
　　红发的剑士闻言楞了楞，侧头回望了一眼黑发的男人，一个旋身向后退了数米。一阵奇异的感觉伴随着黑发人低沉的嗓音瞬间出现在了他的前方，笼罩了巨型叶妖所在的区域。
　　“你，看见卡苏了吗？”
　　眼前的空间似乎被冻结了一般，红发的剑士瞪大了眼睛看着保持着扑击姿势停留在空中的巨型叶妖，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到了地上。而枢久夜的刀没有丝毫的停留，直截了当的划开了叶妖的腹部。
　　终于追上红发剑士的璎洛菲刚停下脚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巨大的叶妖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冻结在了空中，而后一缕银光划过，它暴露在外的腹部便溅起了一道血花。
　　和上次瞬杀的术法一样么？璎洛菲喘着气，看向前方收刀起身的枢久夜，这也是冰系术法所具有的力量？
　　术法的力量在枢久夜收刀的那一刻消失，受伤的巨型叶妖重重的跌落到了地上。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只要害处受到重击的赤色叶妖并没有就此化为黑烟，它挣扎着起身，然后用尽气力撞向了离它最近的一棵树，瞬间消失了踪影。
　　红发的剑士最先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他提着剑想继续追，却被黑发的男人拦了下来。
　　“它已经化形了，赤色叶妖是本身就属于这个森林里植物的情感，化形之后想找出它的话，除非你能砍光森林里所有的植物。”
　　枢久夜说完瞟了瞟四周随着巨型叶妖一起开始化形的普通叶妖，红发的剑士见状，撇了撇嘴将长剑插回剑鞘，“这可是雇主自己要求不追击的，先说好我可不会为了这个减低报酬的。”
　　“报酬？”猛然听到一个和现在的情况完全打不上边的词语，枢久夜皱眉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红发剑士的意思，“我可没说过要雇佣你。”
　　“喂，刚才如果不是我帮你挡了那一下，你现在已经是那头叶妖的爪下冤魂了。”红发的剑士指了指枢久夜左臂那道依然流着血的抓伤，“对于救命恩人难道不该表示点什么吗？”
　　“谢谢。”枢久夜头也不回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向着放在之前那棵大树下幸免于难的背包走去。
　　“喂喂，你那毫无诚意的‘谢谢’算是什么啊。”看着转身走开的黑发男子，红发的剑士气结，“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哎，你就用两个字打发了你的救命恩人？”
　　“你自愿的。”枢久夜淡然答道，一边从背包里翻出了止血用的绷带，向着另一个方向招了招手，“璎，过来帮我一下。”
　　璎洛菲闻言匆忙跑了过去，这才发现枢久夜左臂上那三道深可见骨的抓伤。黑色的火云纹覆盖了手臂上可见的皮肤，璎洛菲从枢久夜手里接过绷带，在包扎的时候却发现伤口之下的血肉上依然覆盖着火云纹，就好像透过月光投射下来的影子，无论表面怎么变化，那道影子依旧贴在上面，直至本体消亡。
　　将伤口包扎完毕后，璎洛菲抬头想询问火云纹的事情，却敏锐的看到枢久夜面对左臂时眼底闪过的一丝厌恶，于是将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我说，你们俩到底做了什么，惹的赤色叶妖围攻？连首领都出来了。”虽然两人眼见都不是有钱的主儿，但红发的剑士权衡一番后，发现仅凭自己的力量想走出这座森林着实有些困难，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敲诈一笔的打算，“赤色叶妖通常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吧？”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听到红发剑士的问话，璎洛菲一阵共鸣，“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做，那些东西莫名其妙的就来了。”
　　“大概因为我们走进这片区域的原因。”枢久夜将剩下的绷带放回背包，动了动左臂，却因袭上来的痛楚猛皱了一下眉，“剑士，你在胧月森林里迷路多久了？”
　　“超过半年了。”红发的剑士说着有些沮丧的抓了抓头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说起来我迷路的日子里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片湖啊，难道…”
　　“没错，这里就是那片浓雾区的内部。”枢久夜接过话来，“两天前那片浓雾突然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散去，而从我踏进这片区域开始，赤色叶妖的视线就跟上来了。”
　　“你是说浓雾突然散开了…？”红发的剑士用右手杵着下巴，一时间涌进大脑的信息太多，让他有些理不清思路。
　　“嘛…”半响，他放弃了那些找不到边际的思考，向着两人灿烂一笑，“详细的情况待会儿在听你们讲吧。说起来我们都是一起战斗过的人了，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呐。
　　“我的名字是苍羽好，来自红莱国的武士。”红发的剑士抢先介绍了自己，骄傲的扬了扬手中的长剑。
　　“枢久夜，自由旅行中的考古者。”黑发的男子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耸了耸肩道。
　　“我是璎洛菲，呃…”白发的少女顿了一下，企图快速编造一个看起来能够合理出现在这里的职业，“枢久夜的助手…”
　　说完她有些心虚的看了看黑发男子的反应，好在后者并没有反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竟然跑到胧月森林这种地方来考古，你们这帮学究真是没事儿吃饱了撑的。”听完两人的自我介绍，苍羽好有些不屑的扁了扁嘴。红莱国尚武贬文，在他这个为自己身份自豪的红莱武士看来，考古学者这样的职业无疑是弱者的象征。
　　“不过苍蝇好，你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对于红发剑士语气里的贬低之意，璎洛菲并没有多在意，她饶有兴趣的念着这个名字，最后看向苍羽好疑惑的脸，“为什么是苍蝇好呢，你的家乡很崇拜苍蝇么？”
　　“苍蝇？”苍羽好不解的看向了璎洛菲，“那是什么?”
　　“一种小小的昆虫，及其喜爱垃圾的味道，大部分时间都是飞来飞去嗡嗡乱叫。”璎洛菲说着，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只有着巨大眼睛的卡通苍蝇，“你不知道它是什么，还叫这个名字？”
　　“大爷我的名字是苍羽好！苍·羽·好！”终于明白少女的意思，苍羽好气急败坏的否认，一边将手中的长剑杵在璎洛菲画的那只苍蝇上，“我是红莱的武士！不是什么喜欢垃圾的虫子。”
　　“飞来飞去嗡嗡乱叫。”枢久夜盯着苍羽好看了一会儿，“这点倒是挺符合的。”
　　“符合你个头，一毛不拔的黑毛铁公鸡！”苍羽好抬头怒吼。
　　“没人会把经费浪费在莫名其妙的人身上。”头一次被人这么称呼的枢久夜皱了皱眉，而后将目光移向了先前璎洛菲画下的那只卡通苍蝇，“再者你现在的状态就很符合那只生物的特征。”
　　“你就这么视你的救命恩人为‘莫名其妙的人’？！”
　　“啊啦…你们的精神真好。”一道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打断了两人愈见激烈的对话，璎洛菲手握着那根画画的树枝蹲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两人，仿佛边上那只苍蝇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是苍蝇还是公鸡，我们先解决一下食物问题吧？”
　　早先由于练习了一整天的冻结术法，璎洛菲已然是山穷水尽。而后又经历了一段大起大落的惊吓，如今一坐下来，堆积起来的疲累瞬间就夺取了四肢的力量，让她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也不看看是谁挑起话题的！”红发的剑士闻言，不满的瞪了璎洛菲一眼，却还是紧了紧长剑，向森林里走去，“我去拾些枯枝回来。”
　　“…意外的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呢。”望着苍羽好离去的背影，璎洛菲微微一笑，“也不怕被我们连累受到叶妖攻击，就默认和我们一起组队了。”
　　枢久夜没有答话，他饶有深意的看了蹲坐在地上的白发少女一眼，挑了挑眉，也拿上背包里的钓鱼工具走向了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