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十字（上卷）》冬暝

55、第十五章 莱昂的记忆（下）

　　[1]

　　“原来莱昂你是因为艾丽西娅才加入革命军的啊。”听到这里，璎洛菲不禁有些唏嘘，却不敢问他为什么一早就加入革命军，视消灭龙骑士为毕生愿望的艾丽西娅最终反而变成了龙骑士之一。
　　“那之后的四年，差不多算是我记忆里最快乐的日子了。当时的龙骑士还只有第一龙骑士·苍影与第二龙骑士·风尘而已，火烈岛上虽然有龙骑士团的重兵驻扎，但失去了龙骑士那怪物般的力量支持，龙骑士团也只是一支普通军队，有了我和艾丽西娅的加入，革命军在那四年里发展的非常迅速，势头几乎就要压过岛上的龙骑士团了。”莱昂喝了一口手中的凉茶，苦笑了一下，“但劣势来的太过迅猛，哪怕直到现在，我也觉得它像是个漫长的噩梦……”

　　“艾丽，艾丽？”安静的夜晚，莱昂在营地的四周转悠了许久，最终在宿舍的屋顶上发现了睡意朦胧的艾丽西娅。他无奈的耸了耸肩，一个纵身跳上了房顶，在艾丽西娅的身旁坐了下来，“你又在这种地方睡觉了，都说过会着凉的啊。”
　　“这里可以看到星焰嘛。”夜半微凉，艾丽西娅慵懒的翻了个身，下意识的往莱昂身边凑了凑，“嗯……找我什么事？”
　　被那声软绵绵的‘嗯’弄的有些心猿意马，莱昂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雪华岛的情况你听说了？”
　　“新的龙骑士？我知道，似乎被称作第四龙骑士·凌华吧？”艾丽西娅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冰凉，“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那种变态的破坏力，绝对是龙骑士没错。”
　　“你有什么看法？”莱昂问道。
　　“我很好奇它为什么被称为‘第四龙骑士’，按照先后顺序来看，它应该是第三。”艾丽西娅坐其身来，向着双手呵气，“这只能说明龙骑士间的排位并不是按照出现的顺序，而是它们内部早已决定的顺序，也有可能是战斗力的排行。”
　　“这么说很可能会出现第三龙骑士了？”莱昂皱了皱眉，脱下外套披在了艾丽西娅的身上。
　　“嗯，并且现在羽之境的情况是苍林岛两名龙骑士，新加入的凌华去了雪华岛，那么这个第三龙骑士，很可能会出现在火烈岛上。”艾丽西娅大方的享用了莱昂的外套，回以了一个微笑，“德库老板的地下营地也快建好了，一旦那个营地完成，就算是龙骑士也不能立刻攻陷吧。”
　　“但情况还是很不妙。”莱昂有些担忧的看向了夜空，“我们能在火烈岛上发展根本原因是火烈岛上没有龙骑士，一旦这里真的出现那个所谓的‘第三龙骑士’……”
　　“别担心，莱昂。”艾丽西娅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肩，“不管发生什么，革命军里的大家都会一起面对。”
　　“嗯。”打消了心中不详的感觉，莱昂也笑了笑，忽然注意到了艾丽西娅身侧的挂饰。这四年来，在艾丽西娅的帮助下莱昂对火系术法的感知已经有了质的蜕变，所以他才能感觉到那根挂饰上汹涌流动的火元素波动。
　　“注意到了？你进步了不少嘛，莱昂。”感受到了莱昂的目光，艾丽西娅从腰间解下挂饰。那是一条奇特的坠子，主体部分是一朵燃烧火焰的纹章，逼真的犹如快要烧起来一般，“这是从我家的遗址上发现的，我想大概是父辈们的遗物，就带在身上了。”
　　莱昂沉默了一下，不久前他们攻下了艾丽西娅家逃难前的城市，不过战后的城市一片荒芜，原本壮观的贵族式庄园也成了一堆废墟，“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连母亲的样子都快忘记了，更别说那个庄园。”艾丽西娅无所谓的笑笑，“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觉了莱昂，明天早点起来和大家商讨对策吧。”
　　语毕，艾丽西娅翻身跳下了屋顶，莱昂伸了伸手，却没能拦住她。
　　莱昂叹了口气，眼前却老是晃动着那条诡异的挂饰。如此汹涌的火元素媒介他还从未见过，不过艾丽西娅家从前是当地有名的贵族，拥有那种东西也不奇怪吧？
　　想到这里，莱昂摇了摇头打消自己的念头，也翻身跳下了屋顶。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个多月，新生的第四龙骑士·凌华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并没有过多的找火烈岛的麻烦，加上又胜出了两个大战役，革命军的士气高涨，丝毫没有畏惧远在另外两岛上的龙骑士们。
　　莱昂心情愉悦的哼着小曲，把玩着手中泛着火红微光的戒指。这枚名为‘红莲’的戒指是他费尽心思从草之境上弄到手的，通体为火山熔岩打造，加之火山蜥蜴的瞳仁做点缀，是不可多得的火系极品媒介武器。
　　其实作为武器，莱昂原本可以将它打造成小刀或者是手杖，不过为了今晚艾丽西娅生日宴会上的计划，这样一枚意义深重的戒指绝对是不二选择。
　　“今天晚上可就全看你了啊，伙计。”有些紧张的吻了吻戒指，莱昂按捺不住心底的笑意，一个人在走廊上傻笑起来。
　　“笑什么呢，莱昂？”
　　一道靓丽的金色出现在前方，莱昂连忙手忙脚乱的将戒指收进了怀里，“没，没什么。”
　　“是给我的礼物吧？”艾丽西娅狡黠的眨了眨眼，有些好笑的看着脸越来越红的莱昂。
　　“到晚上你就知道了……”莱昂低声说了一句，这才发现艾丽西娅是一身外出的装束，“你要出去么，艾丽？”
　　“嗯，有些事情一定要去确认一下。”艾丽西娅点点头，挥手和莱昂告别，“生日晚宴前我会回来的，很期待你的礼物哦，莱昂。”
　　“路上小心。”因为艾丽西娅最后一句话而变得脸更红的莱昂飞快的丢下这句话，逃似的跑走了。
　　“嘛……还是个小孩子呐。”艾丽西娅无奈的笑了笑，转身走向了营地出口。

　　然而莱昂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艾丽西娅。
　　一直到宴会结束，艾丽西娅也没有出现，而原本打算在生日宴会上告白的莱昂则抱着礼物匣子，在宴会的场地上固执的等到了半夜，随后又带领着革命军的同伴们一起出门寻找，直到天亮。
　　天空泛白之时，莱昂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营地，迎接他的是沉默的德库，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莱昂，找到艾丽西娅了。”
　　“她在哪里？！”莱昂闻声，立刻扑了过去，“老板，她在哪里？”
　　“你马山就能看到她了。”德库深深的叹了口气，“莱昂，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忘记你的理想和初衷。”
　　“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心中的不安无限的扩大，几乎要让人沉没下去，莱昂摇了摇头，“不过是一夜未归而已，说不定艾丽她害羞不敢参加这么多人的生日宴会，说不定她遇到什么急事了，说不定……”
　　“莱昂，时间到了，看看你后面的天空吧。”打断莱昂自欺欺人的安慰，德库沉痛的望向了远方的天空。
　　一声巨大的龙吟响彻大地，几乎震的整个营地都在摇晃，新生的黑色机械巨龙向着天空舒展开巨翼，胸前的火焰纹章真实的犹如在燃烧。

　　莱昂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什么荒唐之极的景象一般摇晃着退了两步，“你说那是艾丽西娅？不可能，不可能的……老板你一定弄错了，那怎么可能是艾丽呢，人怎么可能变成龙骑士呢……就算能，那也不可能是艾丽啊，是谁都不可能是艾丽西娅啊！”
　　“莱昂，它胸前的纹章，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熟悉。”德库沉默的张了张耳翼，“这样的语气，你已经确信了才会自欺欺人吧。”

　　一瞬间胸腔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连着四年来的记忆一起。在垃圾堆骄傲的看向他的艾丽西娅，独来独往的艾丽西娅，用火焰救下她的艾丽西娅，和他定下约定的艾丽西娅，并肩作战的艾丽西娅，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透明的水晶画，而后一一破碎开来。
　　然而他又比谁都确定那头黑色巨龙就是艾丽西娅，即使变成了完全不同的生物，即使没有那胸前燃烧的火焰纹章，他也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来，那就是他深爱的女神。
　　“为什么，为什么啊，艾丽西娅——！！！！”

　　[2]

　　“莱昂……”看着说完这一段便沉默的莱昂，璎洛菲低低的叹了口气，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时候的悲伤与绝望也丝毫没有减轻么？
　　“然后，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情况，第三龙骑士驻扎火烈岛，革命军被彻底肃清，变成了只能在地下活动的老鼠。”莱昂颓败的将手插进额前的头发中，声音有些苦涩。
　　“那，你没有和艾丽西娅当面对质过么？说不定……她有什么苦衷之类的，你看她明明知道沙漠地下营地的位置，却一直没有赶尽杀绝不是？”有些不甘心故事就这么结束，璎洛菲绞尽脑汁问道。
　　“当初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请求德库老板让我带人追击新生的龙骑士。”莱昂沉痛的按着头，“然而德库老板却告诉我他们已经怀疑艾丽西娅很久了，似乎从那一次她回到庄园遗址带回那条挂饰开始，艾丽西娅的行为就有些不对劲了。德库老板在十天前就得到情报说艾丽西娅会成为第三龙骑士·烈焰，然而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所以一直按捺着不动，最终让她成功龙化，酿成了现在的悲剧。
　　“我依然不信，没有亲耳听到艾丽西娅的解释，我绝对不会相信她的叛变。然而当我千辛万苦来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甚至连解释都懒得说了。”莱昂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她丝毫没有犹豫的杀了我所带去的所有同伴，那些曾经和她一起并肩作战，同甘共苦的革命军挚友。在她动手的时候我就一直看着她，哪怕从她的眼底看出一丝后悔与不忍，我都可以相信她，然而没有，一丝都没有，她用甚至比从前更加干净利落的手法解决了曾经的同僚，就像她像我射来的那个爆裂术一样，没有犹豫，没有偏差，直接命中要害——她是真的想杀了我。
　　“最后她拿出了当年和我立下誓约的刀，亲手捏碎了它。”莱昂痛苦的抱着头，几乎要哽咽起来，“阿洛，你说我还能信她什么呢？杀了同伴，破坏了约定，变成了我们最大的敌人龙骑士……我还有什么立场能信她？”

　　“莱昂。”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情绪，璎洛菲努力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而后一把揽住了莱昂的脖子，就像平时莱昂所做的那样，“我们去喝酒吧！”
　　“怎么突然又想通了要陪我喝酒了？”被少女的动作说感染，莱昂打起精神笑了笑。
　　“过去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无法改变了。”璎洛菲微笑着看了看莱昂，“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去适应它，然后创造不再让人后悔的未来。你已经回忆过你的过去了，所以接下来是展望未来的时间，美好的未来怎么能是没有酒来庆祝的日子？”
　　“噗……阿洛你真是个人才。”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一声，莱昂摇了摇头，将所有的悲伤与绝望抛在了脑后，“你说的对，不能拘泥于过去，现在我们正赢着呢，是该高兴的时候。走吧，今晚上不醉不归！”
　　“喂莱昂我只是说陪你喝酒没说不醉不归啊……”

　　[3]

　　是夜，深重的黑幕上是燃烧的星焰。
　　位于沙漠底下的革命军营地显得有些寂静，大部分士兵已经睡下，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还在广场上闲聊着。
　　枢久夜有些疲惫的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一边伸手捏了捏眉心。这些天里他都忙着和苍羽好一起暗中联盟各方势力，会谈一个接着一个，而苍羽好又是不太擅长心理战的类型，几乎都是靠他一个人撑下谈判来。
　　突然一个意外的身影出现在了枢久夜的视线里，他停下脚步望去，白发的少女歪倒在莱昂房间的门前，一身酒气，脸颊绯红，正喃喃低语着什么。

　　璎？最近倒是有好几天没看到她了。枢久夜走到了璎洛菲的身旁，蹲下身来，为那浓重的酒气皱了皱眉。
　　照这情况看来，这家伙多半是和莱昂出去喝酒喝的一塌糊涂，回营地的时候因为莱昂的房间在前面，就先让他回去，然后出门就直接睡倒在了房间门口。
　　“莱昂……你输了，喝，喝完这杯告诉我你什么时候遇见罗的……”夜间的地下营地有些凉，璎洛菲蜷了蜷身子，嘴里仍不忘继续着酒桌上的划拳比赛。
　　枢久夜有些无奈的伸手弹了弹少女的额头，手指划过白色的长发，枢久夜这才发现，璎洛菲的发色有些特别，既不是惨烈的雪白，也不是冷漠的银白，那是一种接近于晴空之云的温暖白色，让人打从心底里舒散起来。
　　这样努力融入着这个世界，努力追寻与维护自己心中所信的璎洛菲，倒真有些像黎明前不顾一切飞向朝阳的白鸟，无形中让身边的人也为之感染前进。
　　微微弯了弯唇角，枢久夜解下风衣将白发少女裹住，然后将她拦腰抱起，向着两人房间的方向走去。

　　依旧是安静的秘密监狱，细小的火焰在油碟里跳跃着，照亮了守监人的脸。
　　那是一张阴郁暴戾的脸，眼睛被刘海的阴影挡住，看不太真切。许久，守监人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抬起了头，将手中的白色小杖丢进了窗户里。
　　那是‘灵魂的悲叹’，绝顶的魂系媒介型武器，更有传闻说它能解除一切魂系术法的结界，被魂术师们视为禁忌。
　　“你真的想好了，该亚？”监狱里的人嗤嗤笑着，语气里是隐藏在深处的喜悦。
　　“想好了啊。”该亚靠坐在监狱的墙上，眼底闪烁着怨毒与快感的精光，“这一次，就经由我手来制造一场绝不会被忽略的暴风吧。”

　　危险的种子，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发芽。

　　于是....反击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