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十字（上卷）》冬暝

22、第二十一章 南双子

　　夜间的风有些凉，夹杂着细小的沙砾从疾行的沙舟旁呼啸而过。从船舱中走出的少年跌跌晃晃的向前走了几步，待双手抓住了船边的护栏以后便忽的跪坐了下去。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间尽是细小的汗珠，更加诡异的是他的眼睛，那双原本美丽的金瞳如今正被某种黑色侵蚀着，从眼白开始，最终变成了两个空洞的黑框。
　　夏零亚挣扎着站了起来，将身子倾靠在护栏上，向着夜空深呼吸。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燃烧般熟悉的剧痛又一次占领的全身，夏零亚苦涩的笑了一下，终于还是不行了么？
　　最近像这样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无法控制了，夏零亚知道，无限制的使用那种力量的后遗症，就是总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彻底将他吞噬。
　　姐姐……又一波剧痛袭来，夏零亚的意识被击的有些散乱，他抬起只剩下黑框的双眼，向着虚无的夜空伸出手去。
　　对不起……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夏零亚的肩，他惊异的回头，然而已然失去视觉的眼睛什么都不能看到。他刚想开口，却惊觉折磨着身体的剧痛像是被引导一般，由全身汇聚到肩头被那只手碰到的地方，再消失不见。
　　“都已经这样了？……”看着少年脸部空洞的黑框，枢久夜微微叹了口气，将放在少年肩头的左手向他的脸部移去。
　　平日里惯用的长护腕被拿了下来，繁复的黑色火云纹缠绕在冰术师白皙的手臂上，此刻如同流动着一般，在皮肤之下波涛汹涌。淡淡的黑烟从夏零亚的双眼处飘出，一点点的被吸进了冰术师的左臂，而每吸入一点，那些黑色的火云纹便会更加汹涌，好像遇到同类一般兴奋着跳跃。
　　“枢久先生，你……？”许久，夏零亚的双瞳终于恢复到了本来的金色，他有些诧异得看着眼前的黑发男子，察觉到对方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又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谢谢。”
　　“再使用『暗灵』的力量，你就会被彻底吞噬了。”收回了左手，枢久夜皱着眉说着，将长护腕戴回了左臂。一阵红光暗暗地泛过，那些还活跃着的黑色火云纹却像被什么封印了一般，突然间便没了声息。
　　“我知道。”神色黯了黯，夏零亚回过身，将背靠在船的护栏上，仰头望向了夜空，“枢久先生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暗灵的？”
　　“见你的第一次，就有点怀疑了。”枢久夜也随着夏零亚靠在了护栏上，“你是邬煦族人，却有这样深蓝的发色，加上能凭借着一个人的力量就支撑起‘阿滋罕之光’这样的结界……五境之中的术法力量靠的是对该系元素的感知，而感知是基于人类的记忆，阅历以及信仰。就算是所谓的天才，在你这个年龄也不可能有那么庞大而深厚的感知能力。”
　　顿了顿，枢久夜抬起自己的左手，对着夜空虚晃了一下，“在那次篝火夜会中，你被暗灵的力量反噬引起了这个封印的共鸣，我就完全确定了。”
　　听完枢久夜的话，夏零亚沉默的看了会儿夜空，然后转身伏在了护栏上，低声开口，“枢久先生，可以不要告诉姐姐吗？”
　　“要说的话，早在那次篝火夜会之后，我就告诉夏洛娅了。”枢久夜看了他一眼，“暗灵的存在，越少人知道约好，否则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按照我了解到的资料来看，暗灵应该是圣明为平衡魔君的消失，将自身力量的一半转化为黑暗后，失控的产物。它们虽然隐藏在五境的各个角落里，却应该是异于人类的存在，但你……”
　　“圣明转化的力量？”夏零亚歪了歪头，“我并不知道『暗灵』是怎样诞生的，只是在我极度渴求力量的时候，它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并且满足了我的愿望。”
　　“你是后来变成暗灵的？”似乎有了重大的发现，枢久夜一皱眉，迅速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那本羊皮卷的笔记本，将刚才的发现与推论记录下来，“这么说……暗灵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它们会以力量的方式诱惑人类变成它们的宿主？夏零亚，可以告诉我你遇到暗灵的详细过程吗？”
　　“看在你救我的份上。”夏零亚微微一笑，将下巴枕在了交叠的双手上，慢慢开口，“我是一个带来厄运的孩子。母亲在生我的那一天，大出血死了，而我也因为过早离开母体，落下了很多麻烦的病，一直到我十一岁以前，我的生活几乎都是在汤药和医生的围绕下度过的。”
　　顿了一顿，夏零亚看了看枢久夜略带痛惜的神情，勾了勾唇角望向夜空，“虽然是我害死了母亲，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像你们想象中那么难过。我甚至觉得，就是因为没有了母亲，我才会得到姐姐更多的关爱。”
　　说道夏洛娅，夏零亚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因为母亲的关系，父亲从小就不喜欢我，加上身体的原因，从小到大除了姐姐，我没有一个同龄的玩伴，甚至是关心我的人。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枢久先生。有好多次，我都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看着天空从黎明变成黄昏，又从深夜变成破晓，如果不是姐姐一直来看我，给我读书，教我写字，告诉我外面的故事，甚至陪我玩那些幼稚的游戏，也许我早就一个人腐烂在那间空荡的屋子里了。
　　“后来我明白了，我的世界，只要有姐姐就好了，别人是否接受我，是否关心我，都不重要。只要姐姐还在，我就还有活下去的价值与希望。”
　　夏零亚顿了顿，眼神有些黯淡起来，“然而我的身体似乎一点都没有听到我的愿望，在我渐渐确定人生的方向之后，它却越来越差，到最后，甚至发展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每个来看过的医生都说，我没救了。那些从母体里就带出来的病，迟早有一天会将这具身体吞噬殆尽。”
　　“但是我不甘心啊……我还没有看到姐姐长大，看到她继承父亲成为阿滋罕的首领，看到她嫁人生子，看到她幸福的过完一生。我想用我的一生去守护她，成为她最强力的盾，去帮她实现一切愿望。
　　“就在我苦苦撑着那具快要坏掉的身体之时，那个东西出现了。”
　　“暗灵？”听到关键处，一直沉默的枢久夜突然出声问道。
　　“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只是它告诉我，它能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以及足够实现姐姐所有愿望的力量，我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夏零亚侧了侧头，用手撑着脸颊望向夜空，“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和恶魔的契约，只要能继续看着姐姐，我也心甘情愿。”
　　“它出现的时候，有什么异样吗？”沉默了一下，枢久夜侧首问道，“有没有形体或者具体的样子？”
　　“没有……”夏零亚仰着头回忆，“当时似乎就只是一个声音一直在意识里盘旋，当我答应它以后，就消失了。再后来，我就有了足以维持‘阿滋罕之光’那样魂系结界的能力。”
　　“以力量诱惑人类的欲望……所以湖底地宫里那句‘黑暗是被力量驾驭的人’是指暗灵么？”枢久夜快速的在羊皮卷本上记录着，最终合上了它，长长叹了口气，“这可比老师最开始推断的情况难办多了啊。”
　　按照菲妮丝老师的推断，‘暗灵’是圣明分割出的力量中失控的产物，它们分布在五境的各个角落，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而异常危险。可是如果这些暗灵并不是单独的智慧体，而是基于人类的欲望存在，那就得牵涉到整个五境里的智慧种族，而不单单只是‘暗灵’的问题了。
　　“夏零亚，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抬起头，枢久夜看着仰头发呆的邬煦少年，开口问道，“继续使用暗灵力量的话，以你的身体撑不过十天了。”
　　“……就算只有十天，我也会撑到撑不动的那一刻。”夏零亚依旧仰着头，“枢久先生呢？准备像刚才那样，直接吸走我体内所有‘暗灵’的部分，以消灭它的存在？”
　　“我的任务并不是消除暗灵。”从护栏上直起身，枢久夜将双手插回了风衣口袋里，“只要暗灵的存在没有危害到这个世界，要怎么做，是你的自由。”
　　“我大概知道枢久先生是谁了。”能抑制暗灵的能力，冰系术师，黑色中长发的冰之境人，这些线索在夏零亚的脑海里闪电般的连在了一起，最终汇聚到了一个词上。他眯了眯眼睛，侧头看向了枢久夜，“虽然不知道你追查暗灵的原因，但如果你答应在我下一次失控的时候
　　像刚才那样帮助我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普通人绝对无法知道的秘密。”
　　闻言，已然起身准备离去的枢久夜顿时停住了脚步，转身点了点头，示意夏零亚自己答应他的条件。
　　“虽然‘暗灵’是圣明转化自身力量一半后，随机散落在五境各地的产物，但这之中，有七个和我这样的暗灵相比，绝对性强大的存在。它们被同类称为‘暗之魔灵’，分为金，木，水，火，土，魂，首七种形态，每一位都拥有人类无法想象的神迹之力。”
　　“暗之魔灵？”猛地听到一个新名字，枢久夜皱了皱眉，问道，“也就是说，暗灵也是分强弱等级的，而这七个暗灵，就是所有暗灵中最强大的存在？”
　　“是。而且据说这七个暗之魔灵跟圣明还有联系，是如今大陆上唯七的圣明代言人。”
　　“圣明……”枢久夜的瞳孔不自觉的缩细了一丝，从胧月森林里出来之后就断掉的线索因为夏零亚的出现，又突然间有了新的进展，“夏零亚，你知道这七个暗之魔灵的真实身份吗？”
　　“这个估计除了它们本人，不会有别的人知道了。”夏零亚摇了摇头，“不过枢久先生如果执意要追查暗灵的话，总有一天会遇到它们的。”
　　“是吗……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情报，夏零亚。”再次转身，枢久夜向后挥了挥手算是道别，“早点回船舱里去吧，夏洛娅会担心。”

　　暗之魔灵……默默在心里念着才知晓的存在，枢久夜微叹了口气，向着船舱走去。
　　老师，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啊……

　　快要走到船舱之时，枢久夜抬起头，却意外的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白发的少女怔怔的看向刚才他和夏零亚谈话的地方，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啊，夜，你回来了？夏洛娅让我来告诉你明天狩猎金角仙的安排。”仿佛终于回神，璎洛菲有些尴尬的一笑，“夏洛娅说金角仙是嗜血的生物，所以我们会在不同的地方布下鲜肉的陷阱，然后分别看守，一旦金角仙出现，剩下的人在过去支援。”
　　“明白了，战斗需要充足的体力，早点睡吧，璎。”点了点头，枢久夜淡淡的嘱咐了一句，推开门走进了船舱。
　　直到枢久夜的身影彻底消失，璎洛菲才长叹了口气。她并没有随着枢久夜进去，而是靠着船舱的木板坐了下来。
　　夜空依旧深邃而煦灿，金色的南双子星低低的俯视着大地，恍若天空尽头，神的眼睛。璎洛菲仰头靠着木板，绿色的眼瞳里一片黯淡。
　　这大概是她来到五境以后，最低沉的一天吧。褪开了初来时的新奇，这个世界同样真实的一面渐渐浮了出来，像只巨大的手，将她从穿越的美梦里拖了出来。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努力的在这里活着，为了生存不顾一切。不会有像漫画游戏里一样天真却运气极好的主角，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相处两个月的部落去打一场必死的仗。
　　真是讨厌的感觉啊。璎洛菲将头埋进膝盖里，明明决定了，要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在这个世界里活着，然而当真正碰到这样可能丢掉性命的变故时，所谓的理想又变得那么不堪一击。
　　夜风蓦地吹起了少女白色的长发，璎洛菲抱着膝盖，狠狠收紧了指尖的力道。

　　......码字倦怠期，最后一章存稿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