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意料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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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夫曼仰视着他面前的这几个人，觉得他在仰视着一堵高墙，他的视线聚焦到这个熟悉到了不认识他的人身上，他的头顶是仿佛随时会因为太过厚重而坍塌下来的灰色天幕，一如上帝允诺给他的那双银灰色眸子。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这个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他照顾的人，看着他重新恢复光泽的青玉石色眼睛，连一下眼都不敢眨，好像他一开口，就会永远失去直视这双眼睛的权利。
那青绿的宝石里第一次倒映出了他的影子，却包裹着陌生的亲切，足以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抽空。
天空中开始滴下零星的雨点，巴黎正在抽泣。
霍夫曼自嘲又无奈地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他明明是个子最高的。
「您能看见了吗，先生？」他平静地问。
华生脸上的肌肉演绎着从惊愕、恍惚、困惑直到恍然大悟的一系列变化，他的眉毛拧到了一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霍夫曼——？」
「我很高兴您能看见我——您能看见了，先生。」
「对不起——你，你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霍夫曼，」华生迷惑地在空气中比划着，「你比我想象的要高——」
那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微微俯下身子的缘故吧。
「我把你想象成了一个有点消瘦的，深色头发——奇怪，我记得你是灰色眼睛——你比我想象的要——嗯，英俊——」
面对华生的坦诚，福尔摩斯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霍夫曼羞涩地微笑着，罗平则快乐地看向他们所有人。
「如果我说，出于雨很快就要下大了和正有一场阴谋在上演这两个正当的原因，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到房子里去叙旧呀？」
「我同意。」
福尔摩斯简短地说完，头也不回地拽着华生走向广场对面的房子。
「福尔摩斯！我的手杖——」
而霍夫曼沉默着捡起地上华生的手杖，跟了上去。
「我必须要怀着感激之情向你介绍，福尔摩斯，这是海因里希.霍夫曼，他照顾我很有一段时日了，还是你哥哥介绍来的呢。」
冒着微微的小雨回到亲王旅馆，挂着古怪笑容的老板帕蒂已经回到了他的位置上，一如既往地向客人微笑点头致意，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面前正站着谁。他们鱼贯走入了莫里斯原来的房间，像是在准备一场会议，或者谈判，华生像一个长辈一样把霍夫曼拉到身边来介绍给福尔摩斯。
「很高兴认识您，福尔摩斯先生。」
霍夫曼关好门，把华生的手杖放到墙边。他像初次见面那样伸出手去，而福尔摩斯抱着双臂站在墙边，眼睛盯在那两张单人床上，挑起他高傲的眉毛。
「你叫海因里希.冯.霍夫曼，来自德国的海滨地区，是个贵族，接受过良好的马术及射击训练，练习过钢琴，长于文墨，性格果敢冷静，但似乎不太爱国，你既然有钱买上等的白金表链，为什么要工作呢——霍夫曼先生？」
霍夫曼手足无措地把手缩回来按在自己的外套上，似乎为福尔摩斯的无礼而刺伤了，但他的表情依然非常平静。
「您是从我上衣口袋里露出的手帕上面的姓名缩写、我的手以及领口露出来的表链推断出来的吗，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把他扬着的头转过来面对着霍夫曼，眉毛快要挑到头顶上去了。
「你天资不错，年轻人。」
「福尔摩斯。」华生带着细微的谴责拍拍他的手肘，示意他太过严厉了。
「这家伙嫉妒了。」作壁上观的罗平含着笑悄悄告诉正不知如何是好的莫里斯。
「亚、亚森？」莫里斯避开耳边的气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无法理解他怎么还能在硝烟弥漫中悠哉悠哉地站着。
「别急呀，」罗平笑着把手肘搭在他肩膀上，「请你看好戏，莫里斯。」
「喂，霍夫曼先生，」罗平用法语朝霍夫曼喊着，「你照顾了这位医生这么久，一点油水也没捞到吗？」
「我？」霍夫曼扭头看着这个新冒出来的挑衅者，「我拿薪水，先生。」
「不，不，小男孩，」罗平伸出一只食指摇晃着，摆出一张谆谆善诱的脸，「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一点都不缺钱吗？我指的是这个。」
他游刃有余地用另一只手把正处在被动状态的莫里斯揽过来，在他的鼻尖和额头上各印下一吻。
「我指的是这个，我尊贵的朋友。」
霍夫曼的脸几乎是和莫里斯的同时变得通红，而且分不出谁的更红，福尔摩斯瞪着罗平，脸变成了珍珠氧化后的颜色，华生则吃惊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法国佬，不知所措。
「我、没有——您这是侮辱，先生——」霍夫曼力图辩解，「我——」
「解释一下——法语我听不懂——福尔摩斯？」华生扭头看向福尔摩斯。
「你什么时候能明白玩笑有限度，罗平？」
「亚、亚森……？」
「我有表达好奇的自由吧？」罗平耸耸肩膀，快活地看向霍夫曼，「那医生相当英俊呀，如果你想知道具体的迷人之处，可以问问福尔摩斯先生——你来自德国吧，我了解那个国家，军人的统治，至高的皇权，皇帝有权随时巡视他的军队，在一排排挺拔帅气的小伙子前面走过去，然后——」
「先生！」霍夫曼的脸染上了一种愤怒的红色，「请您不要牵扯到我的国家，我从没有——」
「哦，别和我解释呀，转过去，跟那边的福尔摩斯先生解释呀，你看他的眼神，庆幸他手里没有枪吧，小男孩。」
「他们在说什么，福尔摩斯？」
「亚森——你先放开我——」
「亚森——罗平！」福尔摩斯严厉地喊了一声，「第一，你在为难一个循规蹈矩的年轻人，第二，你在让莫里斯和我们都感到难堪，第三，你刚才的行为触犯了某些法律——即便它只在我的祖国有效！」
「哎呀！多么恐怖，」罗平估作惊吓地放开了莫里斯，「我让你难堪吗，莫里斯，真对不起！」他脸上带着一种戏弄对方成功了的、说不出来的快乐看向福尔摩斯，「真不好意思，我一向对法律视而不见——我敢说你有时候也希望自己能像我这么洒脱呢，歇洛奇！」他不怀好意地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华生，话锋一转，「如果我们现在能抛开对一个无辜的年轻人的、完全自私自立的责问，我们是不是能关心一下在窗户外面热火朝天地发动着暴乱的劳苦大众们呀？你还记得莫里亚蒂教授的信吗？」
「莫里亚蒂？」所有的人都意外地一愣。
「你是说——」福尔摩斯皱起了眉，声音收敛到一个凝重的高度，「莫里亚蒂在巴黎的阴谋——」
「对，」罗平把手揣进兜里，快活地看着他，「你带着那信和珠宝了吗？‘火药运输受阻’，什么情况下会受阻呢？」
「政府不知情。」他们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他策划准备和煽动——」福尔摩斯的声音里有代表着兴奋地颤抖。
「还有什么比一场暴乱更贴切呢，让欧洲大陆上的人相互厮杀，多么符合英国人的性格呀。」
「至于法德之间的军事情报——」
「共和国太需要一场战争了。」
「德国也在虎视眈眈。」
「为两个相互虎视眈眈的国家挑起战争，将会是多大一笔买卖买啊。」
站在他们中间的霍夫曼神情平静，眼神中却有种压抑不住的激动，目光不停地在这两个互相启发的人之间移动，却一语不发。
「如果想要挑起战争，莫过于先让两国人民发生冲突。」
「密谋的，恰到好处的，突然爆发的。」
「那些火药——」
「别有用心的煽动！光天化日下的谋杀！」
「必须要阻止他——」福尔摩斯的语调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我们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罗平眯起双眼盯着迷茫的华生）——我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夺回珠宝了，那些信件一旦在行动之前被泄露出去，不仅他个人身败名裂，整个计划也将被推敲出来——我们必须现在就阻止他。」
「噢，任重道远呢，」罗平脸上讥诮的笑容更浓厚了，「在刚才你对那个年轻人进行审讯的时间里，恐怕已经有几十人死于流血冲突了，我亲爱的法官大人，你打算怎么阻止他们？」
「亚森——」莫里斯怯生生地插嘴。
「不，我知道你要干什么，」罗平仍直视着福尔摩斯，等着他的答案，「虽然我猜这房间里是有纸笔的，不过眼下的这个案子你不妨等到结束后再记录——如果当局给你机会的话，这次可复杂啦。」
「现在必须要联系警方了，」福尔摩斯在用英语给华生解释完之后，表情坚毅地开口，「必须同时行动，以一己之力无法让暴乱停下来。」
「关于这一点，你就放心吧，巴黎警察厅的所有探长对这种事都比追捕我要有效率得多，国民卫队也不会袖手旁观的，」罗平眯起眼睛，「现在的关键是，我们做什么？」
「莫里亚蒂一定在巴黎的某个制高点指挥所有行动，」福尔摩斯的双眼神经质地眨着，「如果莫兰上校能在城郊截击我们，那么他也一定在这里——我们必须兵分两路，一方面阻止他的人用大量的火药造成破坏，一方面阻止莫里亚蒂下达更可怕的指令，还有——」他带着公正而信任的表情看向霍夫曼，「为了和平和避免一系列可怕的后果，你能立即去联系德国在巴黎的领事馆吗，冯.霍夫曼先生？」
「我拒绝，福尔摩斯先生。」
霍夫曼表情平静地看着福尔摩斯，好像在谈论天气，而最惊讶的人是华生。
他说他拒绝。
「什——」
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华生已经被霍夫曼用极快的速度和惊人的力气抓住，被卡在了他的臂弯里，动弹不得。
「霍——」
没等他的疑问出口，霍夫曼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枪，抵住了他的额头。
「抱歉，」他完全不在乎对面三个大惊失色的人，低下头，温柔地在华生耳边低语，「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告诉您，我既不是伦敦大学的学生，也不是一名未来的医生，先生。」
福尔摩斯陷入了彻彻底底的震惊，但看到那只手枪，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毕业于柏林军事学院，先生。」
他不慌不忙地打开保险。
「还有，我早餐时从来不看报纸，先生。」
福尔摩斯脸上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像一只被激怒的大型食肉猛禽，但他只能站在被挟持的华生前面，无计可施，罗平迅速地搜索着对方的空隙，但这太困难了，对方完全是正对着他们，身后只有一面墙，莫里斯害怕地抓紧了他。
「至于您，我等得太久了。」
霍夫曼昂起头，高傲而又决绝地直视着福尔摩斯，那双冷漠的蓝眼睛像是由寒冰雕琢而成的，正向外迸射着燃烧的海水。
「莫里亚蒂教授让我在找到您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把您带过去，福尔摩斯先生。」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意料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