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数字游戏 ...
-
布朗热议员家的宅子暂时换了主人，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来，但这位新主人无疑要比原来的富有权威的多，具体体现在很多地方，比如说，通往地下室的路上所有的仆人都不见了踪影。
莫里亚蒂教授踏着稳健的步伐穿过那条安静的走廊，左手端着一个银盘，右手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他的表情平静如水，和晚饭过后在河岸边散步时的表情别无二致。
他做事一向有条不紊，现在也一样。
地下室，这个词总让人浮想联翩，从它存在的岁月的起点，那不可知的年月开始，它就象征着许许多多的东西。它是没有尽头的深夜，是由黑暗构成的牢笼，它必定潮湿、阴森、可怖，漂浮着鲜血发酵出的味道，关押着你最不愿意去想象的魑魅魍魉，发生着只有在童年最扭曲和陌生的梦境中才可能发生的事件。
现在它被用来执行一些小小的惩戒，以保证一切都能够按计划运行。
疼痛和战栗有助于人保持头脑清醒和斗志高昂，他一贯这样认为。
莫里亚蒂教授走进那一片幽深，关上门，最后一点光线也被阻隔在外面，但他丝毫不在意，沿着向下的楼梯一步一步走下去，鞋跟敲击在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撞击声，除了不可知的黑暗深处同样有节奏的水滴声，还引起另外一种声音的回应：在地下室的正中央隐隐传来一阵扯动锁链的声响。
教授显然清楚这一片漆黑中每一样物体的布局，他走到地下室的底部，把那个盘子放到了桌子上。
「你醒着吗，莫兰？」
「是的，教授。」
莫兰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很快被一阵锁链的声音盖过去。
「很好。」教授在黑暗中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盘子里装着的蜡烛，淡淡的光亮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那盘子里有一杯茶，一个酒瓶，一柄小刀和一把小左轮手枪。
昏黄的烛光下呈现出一幅骇人的、仿佛出自于中世纪某只邪恶的艺术之手的画面：地下室并不大，至多相当于一个中等面积的客厅，却摆满了各种用于刑讯逼供的器具，而且绝大多数都沾着暗色的血迹，让人不得不怀疑一下布朗热议员自己的品行，最吸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铁制轮盘，正对着莫里亚蒂教授，这种轮盘巨大而结实，有一个可以活动的轴，通常用来把人绑缚在上面，让他们整日整夜地头朝下，或者在旁边点起火把——这中世纪残留下的些工具，这铁制的魔怪，这地狱的时钟，它现在又被重新启用了。出于莫里亚蒂教授才清楚的原因，莫兰正以一种耶稣受难的姿势被绑缚在上面，双臂被以最大的幅度撑直，用锁链绑在轮盘齿状的边缘上，那锁链一直从肩头粗暴地缠绕到小臂，他的上衣不见了，头颅和手腕一起垂着，裸露的胸膛缓慢地起伏着，看上去奄奄一息。
「他们没有——」教授眯起眼打量他，「没有按照我的指示，给你喂水吗，莫兰？」
「没有，教授。」
「哦，这群阴毒的促狭鬼，他们以为自己在迎合奉承我的愤怒，」教授把一只手撑到腰上，换成完全是轻蔑的口气，「他们是想讨好我，但正当而必要的惩罚不应当同坏心眼联系起来，这群小人。」
莫兰没有回答，他看上去没有力气发出哪怕任何一个多余的音节了。
「很好，」教授整了整他的外套，在桌子旁边的木椅上坐下来，「我猜你的肌肉现在不太舒服，莫兰。」
「是的，教授。」他的声音虚弱却仍保持着谦卑。
「它们会得到活动的机会的，」教授轻松地说着端起茶杯，「首先我要对你在五十个小时之后仍能保持神志清醒和语言能力表示由衷的敬佩和夸奖，你有野狼一样的意志，这话不夸张，莫兰。」
被绑缚在轮盘上的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回应。
「你想说你经历过更糟的？很好，莫兰，」教授拿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处理应该处理的东西为好，是不是——告诉我，莫兰，你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罪名？」
「鲁莽。」
他声音很低，却非常清晰。
「很好，」教授用水银一样光滑而邪恶的语调表示夸奖，「那是其中之一，你知道我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而且记性又很好，不管应得的惩戒延后到什么时候，我总是会忠实地执行它。」
莫兰略微抬起了头，莫里亚蒂教授能看到他额前杂乱的头发下面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瞳孔收缩到了一个足以诠释恐惧的全部内涵的地步。
「我——给你带来了这个，」莫里亚蒂教授一手仍平稳地托着茶杯，另一只手从盘子里拿起那把小手枪，「你知道自己是为数不多的、能让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为之亲自动手去改造一把枪的人吗？」
莫兰僵硬的肩头颤抖起来，带着锁链发出一阵令人心头发凉的细碎声响。
「教授——我——」
「不用害怕，」教授用儿科大夫一样的口气安慰他，「在我们为数不多的经验中，你有两次逃脱的记录，记得吗？告诉我，你有没有有点爱上了这个游戏呢，莫兰？」
「没有，教授。」莫兰诚实地回答，眼睛仍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
「那你需要多适应一下，」教授惋惜地说，「告诉我，莫兰，你曾经手法利落地处理掉很多人，在亲自面对冷酷的枪口时，是种什么感觉？我相当好奇。」
莫兰没有回答，只是喉头以一种恐惧的姿态上下滑动了一次。
「好吧，那个我们放到以后再研究，」教授轻松地喝了一小口茶，拿枪的手仍然稳稳地端着，「我不介意再重复一下规则：这把枪里能够填装六发子弹，现在它们的位置当中，有三个位置是空的，两个位置的子弹只能发射出散弹，一个位置的子弹——」他顿了一下，「很不幸，如果你选到它，它将毫不留情地射穿你的心脏。」
莫兰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着，肌肉上面留下的弹痕和刀伤好像决意要和那枪口形成一种呼应，而莫里亚蒂教授的拇指贴上了枪身。
「现在，你要我拨动这个轮盘几下，莫兰？」
莫兰闭上眼睛。
「五。」他颤抖着吐出这个数字。
「每次都是五。」教授兴味索然地回答，转动了五下装有子弹的转盘。
他又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回到盘子里，似乎并不介意多欣赏一会莫兰那混杂着恐惧、隐忍和无助的神情。
「我希望你不需要用到我带来的小刀，莫兰。」
他扣动了扳机。
手枪发出不平常的一声巨大响动，莫兰上腹部的肌肉条件反射的收缩，瞬间感受到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针刺似的疼痛——还好，不是心脏被洞穿的冰冷感觉。
莫里亚蒂教授纹丝未动，只有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把完成了任务的手枪放回了盘子里，端起茶杯把最后一点喝完。
经过特殊改装的子弹炸裂开，十几枚碎片嵌入了暴露在外面的肌肉，鲜血很快就淌了出来，沿着莫兰肌肉的线条向下流淌，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要叫，我知道很疼，」教授把空了的茶杯放回盘子里，拿起了那把小刀，「很好。我该说你总有中等的运气吗，莫兰？」
他右手拿着刀，站起来走向正在剧烈喘息的被缚者。
「我劝你不要用太大的幅度呼吸，」他走到那轮盘跟前，「我的精确计算仅仅停留于理论，如果因为你的肌肉收缩的太厉害导致子弹被卡进更深的地方，那不是我的错，莫兰。」
莫兰在剧痛中迅速地调整了呼吸的节奏，让其平缓下来，像准备接受手术那样把头别到一边，而教授把枯枝一样的手指按到他的上臂的锁链之间、一处被流弹击中正向外淌着鲜血的地方。
「我说的可能不大对，」教授像打量什么几何图形一样认真地蹙起眉头，「你的肌肉仍保持得很好，莫兰。」
他把小刀举起来，又放下。
「我们都尽力避免衰老这一事物，不是吗？」他突然用疲惫的语气加了一句。
而莫兰用费解的眼神从眼角瞟了他一眼，那把小刀却快如闪电地刺入了上臂的伤口。
「嘶————」
莫兰没有发出更多的声音，只是用最大的幅度把头扭向一边，攥紧了拳头。
一小块沾着鲜血的弹片被剜出来，掉到了地上，在昏黄烛光的摇曳下同坑洼的地面融为一体。
「我保证这是皮肉伤，你仍可以稳稳地端枪，莫兰。」
教授用极利落的动作很快把十几片弹片都取了出来，它们现在全都静静地躺在地上，只在空气中残留下一星血腥味。
「你总是逼迫我这样——来控制你的鲁莽，你是我教过的最有用也是棘手的学生，你知道吗，莫兰？」他从衣服里掏出两块手帕，一块擦净了自己的手之后丢在地上，另一块被用来仔仔细细地擦净了那些血迹，「你知道你那鲁莽的一枪把那个名叫华生的医生给打得双目失明了吗，莫兰？」
「不知道，教授。」
「你不知道，对，很好。」教授转身走向桌子，「你知道那些弹片用同弹进你的身体一样的方式弹进了他的眼睛吗？你不知道。」
「的确不知道，教授。」
「那你知道这一事实破坏了我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吗。」教授用一只手扶住桌子。
「不知道，」莫兰的声音小下去了，「不知道，教授。」
教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节外生枝，」他简洁地评论，「本来在我的计划中，没有警察厅的干预，福尔摩斯的事情在塔楼是一个终止点。被打断了，没关系，线索还没有断，如果那大夫把他救了上来——」
他停下了分析和回忆，又叹息了一声，伸手拿起了那个酒瓶，拔开瓶塞。
「多说无益。」他转过身又朝莫兰走过去，魔术师似地掏出了第三块手帕，把酒倒在上面，贴到开始凝结的伤口上。而莫兰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好像有人正在用烧红的烙铁贴到他的伤口上。
「会有人来做进一步的处理。」教授把第三块手帕又丢到地上，晃了晃那瓶子，「威士忌，我猜比起来用它清洗伤口，你更愿意喝掉它，是不是，莫兰？」
莫兰近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很好。」教授把那个瓶子贴近他的唇边，他像口渴了很久的人那样不要命地灌下去，任凭有一部分就从嘴角溢出来，顺着喉咙流下去。
「喝吧——很好。」教授用另一只手弹了弹外套，「如果你还在听的话，莫兰。惩戒不代表着休息，我还有需要你单独去执行的任务。」
那瓶酒很快就被灌个精光，莫兰把仰着的头收回来，喘息着看向他，似乎又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我随时候命，教授。」
「很好。」教授把酒瓶往地上一扔，任它碎裂了一地，「我需要你去东南方寻找亚森.罗平和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有可能用的是歇洛克.杜兰德这个化名，尽管它不怎么高明，」他顿了一下，「他们偷走了我的秘密，我推测他们会找个偏僻的地方解开它——在大的计划执行之前，我不想有任何其他的不稳定因素。我允许你在发现亚森.罗平的第一时间射穿他的脑袋，你不用犹豫。至于歇洛克.福尔摩斯，如果你愿意藉此限制他的行动，我允许你射击他的任何一个部位，但我要你把一个活生生的、仍旧具备思考能力的福尔摩斯带回来，当然还有那套失窃的珠宝，你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教授。」
「很好，」教授转过身去，「再过十分钟会有人下来解开你的锁链，我希望你短暂休息一下，在破晓前立即动身。」
「明白，教授。」
「很好，」教授走过去重新拿起那把小手枪，「这个游戏已经重复了五次，我觉得我们有摒弃它的必要了，你要知道人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的感觉里，莫兰。」
莫兰用略带困惑的目光看着他，而他对准另一侧的墙壁举起了枪。
「所以，我不妨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莫兰。」
他接连扣动了五次扳机。
一发散弹，四次空枪。
「你看，」他侧过头，露出一个不能不说是带了点调皮、但更多是邪恶的笑容，「它们之中其实没有一个能够射穿你的心脏，我亲爱的莫兰上校。」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数字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