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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瑶琴伏羲 ...

  •   那地洞说深却也不甚深,宇文拓打地上坐起,伸出一只手去拉林陌,道:“你还好罢。”林陌闷闷答了一声“嗯”,便拉了他手相携站起,放眼望去,此处竟是一座与方才大战所在一模一样的石窟,石窟中金刚力士、莲花灯台、洞顶壁画一应俱全,唯独少了那尊卧佛。林陌吃了一惊,小声道:“不会又要来一次罢,这回可真没气力了。”宇文拓道:“这里倒还有些伤药补药,你要不要吃。”林陌仰头看他,笑道:“太师大人,你平时是拿仙莲子鹿茸膏作花生糕点吃的吗?我比你早来了半日,当真是又饿又累,现在只想早日脱出这鬼地方,好好睡上一觉。”宇文拓手向不远处一指,微笑道:“你看仔细,那是什么?”林陌侧头望去,只见洞窟中央横放一副几案,几案上那张乌木瑶琴,不正是传闻中的上古神器伏羲琴?

      走至近前,只见那物龙池凤沼,焦尾纳音,乍看之下一同寻常古琴一般无二。林陌伸指轻轻按弦,奇道:“这便是上古神器?”宇文拓点头道:“是伏羲琴不假,但……”忽听洞窟角落处传来一阵□□,二人皆未料到还会有别人在此,心中都是一紧。林陌右手探向腰间,拔出把匕首,喝道:“是何人,出来!”

      只听一阵动静,打那西方天王巨像后颤巍巍地转出一人。二人心怀戒备,走上前去,但见此人衣衫褴褛,佝偻着脊背,便如一个寻常乞丐,头发披散下来,一时看不清面容。

      那人瞧见二人,浑身一震,喉中发出急促的呜呜之声,好像是想张口说话,却说得极是艰难。宇文拓仔细听了一阵,未解何意,却见他腰间缚着根足有手腕粗的绳索,一端垂在地上,似是被利器砍断,心中一动,沉声问道:“你莫非是十几年前张大人请来除妖的道长?”

      林陌没听张兆说过当年故事,当下十分不解,便自打量那人,只见他须发花白,衣摆、两袖处那衣衫早已烂成布条一般,堪堪能够蔽体,却也可依稀看出是件道袍。

      那人听见宇文拓如此问话,浑浊双目陡得一亮,不停点头。宇文拓心道:“他倒也能听得懂别人说话,大概心智未失,只是与世隔绝太久,无人与之交谈,故而言语颇不利索,”便道:“不用着急,慢慢说便好。我且问你姓甚名谁,怎会留在此处?”那人比手画脚,又是一阵咿咿呀呀,便如婴儿儿语,总是无法听清。

      宇文拓见实在难以与他交谈,只得道:“你现下还会不会写字,可用手指将字划在地上。”那人连连点头,喉中吐出一个极轻极慢的“会”字,便跪在地上,伸出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宇文拓二人低头看去,那人字迹歪斜,依稀写的是:“贫道道号清璇子,当年进洞除妖,岂料同伴尽灭,只贫道一人侥幸未死,却难寻出路,困在此处。”宇文拓道:“但据张大人之前所说,当年你们三十余人入洞七日后,你孤身逃脱。”清璇子浑身一颤,抬头看向他,目光惊疑不定,却是狠狠摇了几下头,又低下头去,手指用力在地上划道:“绝无此事!定是妖魔化作我形貌,蛊惑他人。”

      宇文拓道:“不知你腰间绳索是谁人砍断?”清璇子又写道:“这洞窟远非人力所成,当日我等在洞中寻找道路良久,终发现其中关窍,待进入结界阵眼时,一番激斗,我嫌绳索十分碍事,便自行砍断。后来死伤惨重,只得我一人来到此地,却再也无法脱出。”

      宇文拓思索一会,又道:“这许多年你如何维生?”清璇子连连点头,示意二人跟随他后,走到一墙角处,却蹲下身子,指指墙角小洞,又指指自己,伸指写道:“鼠洞。”林陌大皱其眉,说道:“你是说以蛇鼠为食?这儿有多少活物给你抓的?能填饱肚子?”清璇子嘴角咧起,嘿嘿干笑几声,又写道:“我原是道士,深习辟谷之法,十天半月不进食也不算甚么。”宇文拓点头道:“我有办法让你出去,跟我来吧。”便转身去取那伏羲琴。清璇子喜不自胜,忙跟了过去。

      宇文拓手按瑶琴,正要拿起,却陡感背后一道凉意,猛一转身,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林陌纤手扬起,掌中匕首正待向他背心刺下,连忙侧身闪开,喝道:“你做什么!”林陌闭口不答,一双秀目中的眼神竟变得十分狠戾,刷刷刷连攻数招,招招直指他要害,竟仿佛铁了心要下杀手。

      宇文拓向后一纵,食中二指相并,隔空向她天池天宗二穴遥遥点去。只听咣当一声,那匕首落在地上,林陌穴道被封,立时委顿在地,人事不省。宇文拓望着她倒伏在地,眉头微微皱起,收手不语。他方才使出这指法名为惊神指,却非从杨素所学,而是北周宇文氏家传绝学,经韩腾悉心教授而得,出手时风仪都雅,堪称翩若惊鸿,智与神行,指穴打穴功夫实为当时一绝。为避前朝嫌疑,他平日里极少使用,此时却自然而然使了出来。

      清璇子早唬得远远躲在一旁,这时见林陌被点倒在地,晕了过去,方大着胆子挨近了些,手指发颤,在地上写道:“这姑娘必是存心谋夺这妖琴,好在没叫她得逞。”宇文拓嗯了一声,转身伸手轻抚案上伏羲琴,闭上双眼默默冥想。洞窟中忽然轰隆隆一阵响动,南面那洞壁上竟裂出一道一人多高的甬道。

      清璇子此时已能渐渐说出一些话,口唇发抖,断断续续的道:“好……好……出……去……”他十数年被这牢笼所束缚,不得脱身,眼看此刻将要得出,登时喜得涕泪交加,又哭又笑。宇文拓背向他收起了琴,说道:“你究竟是甚么东西。”清璇子正用手擦眼泪,闻言不禁愣住,心底顿生焦急,口中啊啊嗯嗯,却仍是难以成句。宇文拓冷声道:“不说也罢。”反手一挥,那清璇子又惊又惧,瞪大了眼睛,只见眼前一道白光划过,垂首看去,胸前数层破布中埋着半截剑柄,那轩辕剑竟已穿胸而过。

      宇文拓转过身来,见他面容扭曲,气绝倒地,立时蜷缩成了一团,原本那褴褛形貌渐渐隐去变小,竟变作了一只硕大的火光鼠。当下暗自摇头,弯腰捡起轩辕剑,走至林陌身前,蹲下将她扶起,在背心处推拿数下,解开了她穴道。林陌悠悠醒转,环顾四周,却不见那道人,奇道:“我怎么坐在这里?方才……又是怎么?”宇文拓问道:“适才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事?”

      林陌紧皱眉头,又摇了摇头,终缓缓道:“我自小与奶奶相依为命,住在襄阳南面,汉水边上一个名叫永平的村子里。九年前,我同从前一样,帮奶奶把平日里做的一些针线活送到襄阳城里的堂叔家寄卖。回来时却看见村里尸横遍地,血流满野,赶紧跑回家,只见奶奶胸前开了好大一个创口,那血尚有余温,可人已经没气了,手指也被削去一截。她身无长物,唯一一件值钱的物事便是手上那枚银戒指,竟也被贼人抢走。我抚尸大哭,只愿是一场梦,梦醒了奶奶便会醒转,依旧摸着我的头叫我帮她穿针线,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总叫我帮她穿针线。

      “我坐着哭了半日,将奶奶移到床上躺好,打水擦去她身上血污,除此之外也不知以后要怎么办,到半夜,便不知不觉睡着了。朦胧间却有个人把我叫醒,他便是我后来的师父。他原本在昆仑修道,行侠仗义时路过这里,便发现了我。他问我以后想要做什么,我大声说,想报仇!他摇摇头道,你可知仇人是谁?我却不知如何回答,当下愣住。他便叹道,世路多艰,盗匪猖獗,民不聊生,你又能向谁报仇呢?我苦苦求他救我奶奶,他原是热心肠的人,见我可怜,也有心搭救,但奶奶已死,他也没有办法,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叫做失却之阵的阵法,须五样上古神器,便能让人死而复生。我高兴之极,便求他教我奇术,会了奇术之后便可去找神器救我奶奶,也再不必被人欺负!他可怜我,便将奶奶尸身存入水晶棺木中收了,带我一同行走,后来又传我基本法术武功。”

      她将这一番往事娓娓道来,宇文拓凝神倾听,默然无语,心中反反复复想着“世路多艰,民不聊生,你又能向谁报仇呢”一句话,半晌问道:“所以你刚才是把我当成了杀死你奶奶的仇人?”林陌惊道:“那人是你?刚才我好似又回到了家乡,手上还拿着堂叔给我的一些糕点,想着要带回给奶奶吃,我沿着小路回到村子里,触目所见便同村子惨遭屠戮那日一模一样。我连忙跑回家里,推开门,只见几人正背门站着,其中一人拿着把钢刀,要切下奶奶手指,便立刻抽了匕首刺向他。”宇文拓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你突然要杀我,我只好暂且点了你穴道。”

      林陌扭头看见地上火光鼠尸体,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那道士呢?”宇文拓摇头道:“真的道士早在十多年前便死在敦煌,方才那人便是此物变化的,它才是种种惨事的首恶。”林陌奇道:“难道……致人死命的并非千佛结界?”

      宇文拓道:“结界虽凶,但亦是我俩刻意触动机关,方可触发,否则便只是叫人不断绕圈打转不得出去而已。我疑心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寻到真正道路。伏羲琴乃上古羲皇亲手所制,虽有操控人心之力,可并无伤人之心,从一开始,我便猜有妖灵操纵此琴,果是此物长年在此沐浴伏羲琴圣光,又吸收了千佛的灵气,终于修成千年道行,驱使瑶琴,为祸不浅。”他将张兆告诉他的十来年前道人率众探洞一事与林陌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道:“这妖灵借伏羲琴来窥得人心底最深的欲望或者恐惧,使人自相残杀,于你,或者就是救下你奶奶,手刃仇人。它窥探到你内心,便借你的刀来杀我。”

      林陌细细想了一遍,点头道:“十几年前,那真正的清璇道人出洞之后口口声声说甚么他已得道成仙,原也是他最深切的愿望了,却把同行者都当做了他除魔卫道的对象。”宇文拓道:“不错,那些人许是都被控制了心灵,最后互相残杀而死。但那道人毕竟修行不浅,也参破了洞壁壁画的机关秘密,血战一番后得以找到出口,重返人间,可惜最后还是疯了。”

      林陌轻叹一声,道:“我原也觉得奇怪,千佛之窟在我俩闯入之前十分完好,既然佛阵未破,这道人却是怎么下到此处来的,是以一直提防他有甚么古怪,不想还是着了道儿。”忽又奇道:“为甚么我轻易中招,而以伏羲琴之神力,你却丝毫未受其影响?”宇文拓道:“上古神器之间皆可通灵,我原是昆仑镜转世为人,可与伏羲琴交相感应,自然也不会为其所扰。方才我虽也疑心这人,但究竟不敢全然确定,直到后来与此琴凝神感应,才得知全是这精怪从中弄鬼。”

      林陌张口结舌,愣在当地,复又脆声笑道:“原来你竟然是面镜子!还是面神镜!太师大人,可否与我照一照,看看我寿数如何,今日吉凶又是如何,可有金银进账?姻缘运势又怎样?”宇文拓也不禁笑了起来,道:“胡说!昆仑镜岂是你口中那等江湖术士骗人钱财用的!”他见林陌虽则被琴所扰,勾起惨痛回忆,但并无十分痛苦挂怀,自也心感安慰。出口甬道漆黑一团,二人手中火把早遗失在了上层石窟中,便劈了那放琴的几案,将木条一头在长明灯油中浸了浸,点上火,一同钻入出口。

      不久从洞中出来,日光甚是耀眼,两人都不自觉用手遮挡,只见人影俱在脚下,原已是第二日正午。回首看去,山壁上一个个洞窟被爬藤树木掩映着,不远处党河流水潺潺,一路蜿蜒向东,仍旧如同昨日。

      宇文拓道:“我要回敦煌城里一趟,也好叫张太守放心。之后先回大兴,再去东海寻找崆峒印,你同不同我一道?”林陌笑道:“那是自然,为了伏羲琴几乎去了半条命,又好不容易找到了昆仑镜,怎么也不能丢了呀。”宇文拓微笑道:“那走罢。”林陌却拉住他道:“哎,稍等。”宇文拓不知她何意,便站定了,见她口中喃喃念了个法诀,手指却轻轻点在自己眉心,感她指间体温,却比自己稍稍凉了一些。

      片刻,林陌将手指从他眉间放下,嫣然一笑,道:“好了!”宇文拓但觉一无所异,奇道:“这是甚么法术?”林陌笑道:“太师大人,你的瞳色发色未免都太过显眼,行走江湖时恐怕多有不便。所以我刚才使了个小小法术,稍稍变换了一下,不过雕虫小技,最多也只得维持个一两日。”

      宇文拓挑起自己头发,只见果然变成黑褐色,与常人一般无二,展颜道:“我却没听说昆仑派还有这等有趣法术。”林陌摇头道:“这可不是昆仑派那些迂腐道人练的。我师父虽然早年拜在昆仑门下,但他性情豪迈通达,不拘俗礼,同那些个一心只知修仙却陈腐不堪,每日只知长篇大论,逢到有人来求恳救人却一问三不管的道人自然是格格不入,心里对那些牛鼻子厌烦得很,所以也不愿总呆在山上与他们为伍。我做了他徒弟之后,也只回过昆仑一次,便是将奶奶的尸身寄放在那里。他却觉我很合了他脾性,不但传我攻防之法,也时常将那些他自己领悟到的奇门之术传授我。这个小小幻术,便是得他老人家指点。”

      宇文拓点头微笑道:“果然名师出高徒,此话不假。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方?”林陌得人夸赞自己与师父,心里喜悦,说道:“我略有小成便同他告别寻找神器,他云游四海,我也不知道在那里,临别时只道,总有机会再相见。”宇文拓道:“甚是。刚才你那幻术如此有用。我怎么从前就从未想过要学学这些,也可便宜不少。”

      林陌笑道:“太师大人,你武功强绝,凡事又一点就通,很是聪明,再加上重权在握,堪称是什么都好,所以天下事在你看来无不可迎面解决,却懒得去绕那些旁门左道,自然也不会想到要修习这等小小幻术。而我武功低微,却孑然一身漂泊江湖,师父传我这些旁门之术正是大有助益。若你果真觉得此法有用,我告诉你方法便是。”宇文拓道:“好,那有劳林女侠了。”二人相视一笑,沿着河边小道踏上回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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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瑶琴伏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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