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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   夜里十点半,穆晓蕾被送入手术室,前路未卜。

      “妈的!”沈芳洲没绷住情绪,骂了句脏话。
      随后一拳招呼在闫行昭肚子上,将其掼倒在地。
      闫行昭失魂落魄的垂首。
      沈芳洲嗤笑一声,神情挑衅,嗓音冷戾:“起来,打一架!”
      他弯下腰,揪住闫行昭衣领,把他从地面上提起来,摔向一侧的墙壁。
      沈芳洲不屑道:“装死?胆小鬼。”
      闫行昭一拳回在沈芳洲右颊。
      两人心知肚明,彼此的胸口都郁积着一团不安、紧张,亟待一场淋漓的缠斗来发泄。
      四周的人群逐渐围拢过来,还有医院保安拖着肥胖的身子穿越人群而来。
      沈芳洲舔舔生疼的嘴角:“外面。”

      -

      夜风徐徐,星月闪闪。
      闫行昭边喘着激斗后的粗气,边查看眼镜。
      左侧镜腿折了,右侧镜片碎了,报废是没跑了。
      回想几分钟前,沈芳洲出拳扫腿的速度有如猎豹,一招一式都正中要害,分明是个中好手。
      “练家子?”闫行昭问。
      沈芳洲凉凉一笑:“玩过几年泰拳。”

      他和前妻汪叶瑾的一段婚姻,是基于家族利益交换的联姻,仅有的那点儿同学情谊被猜忌和谎言消磨殆尽,为躲避争吵,沈芳洲几乎全部精力都扑在工作上。
      工作之余,唯一的消遣就是地下拳场。

      烟瘾上来了,沈芳洲从怀中摸出烟盒——
      一支叼在唇间,一支递向闫行昭。
      闫行昭摆手拒绝。
      他要回手术室前守着。
      沈芳洲拿鼻音懒懒地嗯了一声,没留他,只径直摁下金属打火机,在清晰地“啪嗒”声响后,淡蓝色的火焰在黑夜中跳跃,男人垂首,烟丝顷刻间就被点燃,一点猩红灼人眼。
      深夜以后,街道慢慢沉寂下来,偶有车辆通行。
      沈芳洲头顶上方是急诊大厅四个字,通红通红的,于浓墨似的夜色里怵目惊心。
      他在心中惧怕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承载着希望,却也吞噬希望;赋予生命,却也剥夺生命。

      -

      第三支烟,燃了一半。
      一位老大哥凑上前来,“兄弟,不好意思,借根烟行么。”

      老大哥动作熟练地点上烟,没一会儿就边抽边絮叨起来。
      他讲住进ICU的是他老母亲。
      人打年轻就守了寡,为了他这唯一的儿子不受委屈便没改嫁,辛苦拉扯他长大,还供他读了大学,后来到了成家了年纪,又拉了一笔又一笔的账,在市里给他置办了房子,娶了一个城里女孩儿,过上了一儿一女、幸福和美的生活。
      他说,七八年前,他把老母亲从乡下接到了城里,想让她享享清福,奈何婆媳两个人生活习惯天差地别,过不到一堆去,见天的争吵,在城里呆了不到三个月,又回乡下去了。
      她说,那是自个家儿,住着自在,我不用记挂她。
      一星期前,不小心跌了一跤,送进了医院。鬼门关前徘徊了几次,目前全靠呼吸机维持着最后一线生命。
      想起老母亲那痛苦且无尊严的挣扎,他一个大男子汉,还是会心惊肉跳,可拔管,那相当于是亲手断送老母亲的性命。
      老大哥嘀咕着,奋力抽吸烟支又奋力吐出烟圈,似乎要把胸口郁积的浊气一并吐出,沈芳洲兀自沉默着,心理明白,这老大哥根本不在乎他人听又或者没听,他只是想要讲上一讲。

      陌生的老大哥抽完烟,拍了把沈芳洲的肩膀就不发一语地离开了,徒留一支沾尘的烟蒂,恰如这医院里即将消失的生命。

      沈芳洲接连又吸了几支利群,直到双肺传来生疼生疼的痛感,在这疼痛中,倒是暂时无暇顾及弟弟杜若和他妈杜新燕女士。

      -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将沈芳洲难宁的心绪唤回。
      此时已经临近午夜时分。
      “……沈芳洲。”严颂沉静平稳的嗓音扑在耳畔。
      她的声音,既不婉转若黄莺,也不曾绵软如蜜糖,而是沙沙的粗粝,于沈芳洲,有着鲜明的辨识度。
      “……已经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沈芳洲先温声询问着,末了,兀自半开玩笑地猜测道,“……是不是想我了?”
      “谁……谁想你啦。”严颂结巴着声儿否认,“我明明……就是担心晓蕾,所以才会睡不着觉的。”
      沈芳洲“噢”一声,有些委屈道:“你都不肯哄我一下么?女朋友。”
      最后三个字,沈芳洲刻意加重了语调。
      严颂也决定要闹他一次,于是小声嘀咕着:“我才不要当你的女朋友。”
      沈芳洲立刻就急了:“严颂,你敢!”
      接着沈芳洲铁青着一张脸,提醒严颂,俩人亲都已经亲过了,而且不止一次。
      “是不是还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时间、地点和感受?”
      严颂听得双颊粉红霏霏,急忙出声打断他:“沈芳洲,你快别说了!”
      沈芳洲很听她话,微微抿了下唇瓣,沉着声嗓同她确认道:“关于谈男女朋友的事情,咱就这样敲定了啊。”
      脑袋扎在玩偶粉红豹的怀里蹭了蹭,严颂挺不好意思地“嗯啊”一声。

      “那……晚上想我了没有?”
      沈芳洲不忘追问,只是这次话语要比之前直截了当。
      严颂原是打算陪同沈芳洲一起来医院的。
      但沈芳洲念及她奔波两日又轻微感冒,硬要她在家好好休息。
      严颂自己也考虑了一下,担心来医院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于是最终乖乖听话。
      只是,做瑜伽、看电影、写手帐……通通都提不起兴趣来。
      早早地就上床睡觉,结果翻来覆去到了半夜。
      担心穆晓蕾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她不得不承认,她想念沈芳洲的陪伴。
      “嗯哼”一声,算作回答。
      沈芳洲心满意足了,低低笑出声来,于冷寂安静的冬夜,分外低醇撩人。
      努力忽视因此而擂鼓的胸口,严颂正了正神色:“讲点儿正格的,晓蕾情况怎么样了?”
      沈芳洲回答她:“还在手术中。”
      一听见“手术”二字,严颂登时紧张起来:“怎么这么严重,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么?”
      沈芳洲安慰她:“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严颂:“嗯嗯。”
      她在心底真诚地为穆晓蕾祈祷。

      片刻沉默。
      沈芳洲极目远眺。
      夜晚的苍穹呈现深沉的藏青色,画布似的舒展着,城市的霓虹灯光五彩斑斓,衬得星子暗淡渺小,唯有一弯镰月,亘古不变,沉静皎洁。
      “颂颂……”
      “啊?”严颂一时没反应过来,转瞬听见沈芳洲说:“你唤我的名字好么,想多听听。”
      她不禁失笑道:“沈芳洲,你的语气,好像小孩子在撒娇啊。”
      却依照他的要求,唤——“沈芳洲”,一迭声,是温柔地、缱绻地、亲昵地……她还会认真地询问他:“沈芳洲,可以了么?”
      奇异地,心底躁动了一整个晚上的不安被轻柔抚平。
      沈芳洲终于冲破恍惚,寻到某种存在的实感。
      因为严颂,他是沈芳洲,而不再是一个会被唾弃偷走弟弟生命的小偷。

      “严颂啊严颂,你怎么会这么乖?”沈芳洲轻笑着感慨道。
      严颂抿了抿唇,不晓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当手机那端的沈芳洲请求她唤他名字的时候,低哑的声嗓里藏着脆弱孤独,仿佛在寻求某种认同。
      “乖一点儿不好么?”
      严颂这般问沈芳洲,沈芳洲却摇着头说不好。
      “会怕你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这哪里是乖,分明是傻。
      阒寂的夜晚,浓稠的墨色,适合一切暧昧的情愫翻滚涌流,严颂也不禁大起胆子来。
      “沈芳洲,那……那个人会是你么?”
      “严颂,你都没有良心的么?”沈芳洲语气恨恨道。
      严颂咯咯地笑起来。
      的确是挺没良心的。
      沈芳洲语气淡淡道:“不会,我会舍不得。”
      严颂唇角随即漾起甜腻的弧来,溜圆的双眼晶晶亮:“沈芳洲,我也觉得你不会。”
      她还笃定道:“只要不是你,就绝对不会发生我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情况。”
      她的心思分外单纯,她喜欢他,那么自然要给他从她这里予取予求的特权,也甘愿敛起满身的防备,将柔软乖巧坦诚于他。

      沈芳洲抬起胳膊,掌心摁在左胸口,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颗心脏,正怦怦直跳,声若擂鼓。
      严颂对他肆无忌惮地偏袒,结结实实的撩了他一把。
      “沈芳洲,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又害羞了?”
      害羞?还又?
      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正在分崩离析,于是沈芳洲转换一个生硬的口气催促她:“已经十二点半了,还不快睡觉!”
      话音刚落,沈芳洲就后悔了,因为他还舍不得就此结束通话,偏生严颂无知无觉,笑道:“好,我闭眼睡觉啦,你挂电话吧。”
      严颂倒扣手机,径直闭目静歇。
      黑暗中,钟表指针走过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可压根就睡不着。严颂无奈地想,还是听集播客吧。
      于是再度拿起手机,待指纹解锁后,发现她和沈芳洲仍然处于通话中。
      “……沈芳洲?”严颂目露疑惑,“怎么啦,还有什么事情么?”

      不知为何,严颂陡然回忆起大学时期——
      同宿舍的四儿情窦初开,她每次和男朋友打电话总要因为谁先挂断电话而拉扯十来分钟。
      大致对话如下:
      “你先挂。”
      “不嘛,还是你先挂。”
      “亲爱的,我爱你,你挂吧。”
      “我也爱你,亲爱的,我还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嘻嘻,我也是。”
      ……
      反反复复,等终于挂断电话,她们五个看客,抖着两条胳膊,异口同声地打趣道:“啧啧,真酸出一层的鸡皮疙瘩。”
      沈芳洲却不按剧本来,他说:“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睡着会不会打鼾、磨牙……”
      “……你。”严颂一时气结,嗔他为“狗男人”,接着她讲,“我们小仙女才不会打鼾磨牙呢!”
      “哈哈哈,”沈芳洲笑过以后,一迭声地应着,“是、是、是,小仙女大人,我道歉,还请小仙女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严颂冷哼一声,说:“勉勉强强原谅你一次吧。”
      “嗯,颂颂,”沈芳洲端正了神色,“我有话想跟你讲。”
      严颂撇了撇嘴角:“可你不准再讲那些气我的话儿。”
      “刚刚是逗你玩的。”沈芳洲悻悻地摸了摸鼻尖,“其实是我舍不得挂断电话。还有,想你只要睁开眼睛,身边就有我陪着……颂颂,你不会嫌我啰嗦吧?你可不能嫌我啰嗦……我们一直在一起吧,我喜欢你。”
      最后,严颂揪着被子将自己缠裹成一只笨拙的蚕蛹,尽管她嘴上低声嗔着“沈芳洲,你可真不知羞”,但被双手捧着的两颊,上面覆盖着的那层纤薄肉皮,此刻上扬着,滚烫着。

      同事赵天天才进入他们学校一年半,因为外形靓丽,性格活泼,已经有不少老教师热心地帮她介绍对象,她在见了十多个相亲对象后,曾在私底下朝严颂感慨过一句:“原来踏出校园,是没有爱情只讲婚姻的。”
      她向往的不顾一切、非你不可,那是奢侈的爱情;而不讨厌、正合适,是现实的婚姻。
      严颂听后,心有戚戚然。
      她比何赵天天,还要再年长几岁。她的生命,快要走过三十载。
      这三十载,大多数时间,她都告诫自己要沉静矜持、三思而行、不谄媚也不交恶。
      结果却是没能和多少人建立起亲密关系来。
      仅有陆葛嘉。
      可友谊不是生活的全部,她亦渴望父母的无微不至,爱人的体贴呵护。
      刚刚,沈芳洲的温柔絮语,仿佛一张缜密的丝网,从天而降,将她兜罩其间。
      直白的柔情蜜意则仿佛是滔天热浪,将她的生命点燃。
      严颂很难不为这样一个坦诚地、热烈地表达喜欢自己的男人而心动。

      “沈芳洲。”严颂柔声,隐有笑意,“我也有话想跟你讲。”
      “是什么?”沈芳洲询问她。
      “也许,我的喜欢,要比你早,严格说来,是早很多。毕竟我一贯都很能装,不喜欢可以是喜欢,那么喜欢也可以是无感……”
      她曾经那么小心翼翼地隐藏对他精致俏丽脸庞的痴迷,对他散漫不羁的羡慕。
      “从高一算起,到今天,有将近十年的时间了,能坚持下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场喜欢,旷日持久,幸运的是,历久弥新。
      男人乌浓的桃花眼浮现出动容的缱绻:“谢谢,严颂,谢谢。”
      这真是一个如梦似幻的夜晚,尤其适合坦诚与剖白。
      人生际遇难料,但感情的前路,无论如何,严颂也觉得圆满无憾了,因为年少的那份喜欢被正视、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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