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仙君下界觅尘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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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明月高悬，密林深处的阴影越发浓重。一个身披大红嫁衣，形容凌乱不堪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朝前跑，随着回头次数不断增多，脚步越来越急。
突然，一阵凄厉的“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我不是……”刺破天幕，飞鸟惊弓似的倾巢而出。她重重地向后仰坐在地，溅起一团团不明物体。随即，她又发疯般立刻蜷缩着爬向草丛。
片刻之后，借着月光，她直起明显比刚才粗笨一大圈的腰身，神经质地抬起手，双臂以诡异的非人角度扭转，掐向自己的脖子，血红的嘴唇随之缓缓张开，从嘴里吐出一团黑雾，肚子极速缩下去。一声闷响之后，女人倒在地上，身体迅速干瘪扭曲，化作一张面容艳丽的人皮干尸。
“还敢狡辩!”面容极为傲气的贵族少爷一脚踹翻身旁的家丁，吼道，“天子脚下，区区制香的小门小户，敢供奉邪祟？”
“小王爷，草民家世代供神，不敢有丝毫怠慢，绝对不敢做对神不敬的事。”跪在一旁的老者老泪纵横，家丁仆从一身缟素，跪倒一大片。跪在老者旁边的妇人双目失焦，半天才挤出一句:“小王爷，是您接韵儿迟了，韵儿才会出事……”
“胡说，本王早已识破你家招引邪祟，你女儿就是被妖邪吃了，还妄想本王娶她？！”
听到这话，围观群众中有人小声质疑道：“王爷，吴老板家世代为皇家供香……”“就是，谁不知道咱们松江府，问香坊可是制香头一家……”
“你你你，给我出来说，皇家供香怎么了？他女儿横死郊外，你们还有谁不知道？不是他家招引的邪物，是你家？”围观群众本来热热闹闹地围成一圈，一下子哗地散开一大步，纪言连忙将双手收进袖中，避开四散的人。
围观人群情绪异常激动，不断有人发声，“没有没有没有……咱们府谁家不是世代敬神……”“就是，年景不好，谁敢不诚心供神……”
“你们供神，吴老板家可不一定。我倒要看看，是你供的邪祟厉害，还是我们道长厉害！”小王爷盯着跪地不起的老者说道。
一列府兵一字排开，一白袍道人信步走来，拿出符咒，反手一把撒出，四溢的金光将吴府上空罩了个严严实实。
“有劳道长，”小王爷恭敬地合掌行礼，然后对着领头的府兵呵斥道：“还不快把吴老爷吴夫人扶进去！你们几个，去那边，你们几个，去后门。都给我守好了！一只蚂蚁也别想走进走出!”
吴家是松江府的香料大户，世代都是皇商，长女吴韵儿嫁给这么个小王爷也在情理之中。不知为何，大婚当日，这小王爷非但没按吉时去接新娘子，还让新娘子跑丢，最终惨死郊外。
听完这桩案子的始末，纪言感到有点恍惚。未过门的宗亲媳妇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小王爷不想着挽回皇家颜面，前去追查一番，反倒一口咬定是邪物作祟，而这白袍道人，也半天看不出虚实。他一身尘垢，不动声色地静立在人群中，与人群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已经连续奔波数日，实在有些疲倦。纪言想着，还是先找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再慢慢来处理这些事。忽然感觉神识中有遥远的声音在喊：“纪言……”顾不得许多了，“他在喊我”，纪言心中焦急感瞬间生发，当即找到街边的一棵大柳树，借着粗壮的树干掩去身形，直奔天庭而去。
梵音尊者在召仙台处，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见到纪言，行了个礼，眼中却游移不定。纪言先开口道：“尊者，何惜在哪儿，他是不是又惹真君生气了？”梵音开口道：“也是，也不是。他去凡间了，你看——”
此刻“天庭新鲜事”榜单停止了更新，依旧是鬼帝被踢下凡的那几条，纪言眼底浪涛翻涌，沉声半是询问，半是肯定地说：“神明真君也知道吧。”转身便往承光殿行去。
紫袍女子果然半靠坐大殿首席，瞪着鱼缸里吐泡泡的鱼。
“神明真君，我不明白，您自己说不再勉强何惜了……”
“是没有勉强，而且还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那女子打断了他的话。
“何惜他不愿意呢？您从来不问我们的意见。”
“神不在乎。走偏的孩子，就要趁早拉回来。”忽然，她又戏谑地说道，“承光你其实也不怎么样嘛，要不要试试，去陪他？”
纪言用力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好。”
“松江府，含象观。”
今夜将是月圆之夜，来含象观上香的人很多。
纪言手执白黑拂尘，着一袭青衫，在红枫燃尽的山间独自穿行。落叶拂过发梢，眼前是松江府的千里风光。何惜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样子呢？纪言心里想着，不时用拂尘拨开横生的枝杈，缓缓往山下走。
“咣——咣咣——”肃穆庄严的钟声响起，信徒一下子跪倒一大片，个个嘴里念念有词，虔诚祈福。纪言捡了个门边人少的地方站着，盯着匍匐在地的人群。观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手拿一册经书盯着纪言，也不说话。直到纪言回过神来，开口道：“观主。”观主说：“纪道长，今晚将是月圆之夜，为何不跪下祈福？”
纪言心头无奈，大意了，松江府拜神之风兴盛，这任含象观主看上去却明显是凡胎一具，那么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就是大部分凡人所求的风水运势神？自己拜自己，万一此地风水气运再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那可就难办了。面上却是波澜不惊，说道：“初来乍到，还不太清楚松江府的风俗，观主见谅。”
观主微微颔首，捻着胡须，说道：“月圆之夜祈福，可比别的时候都灵验。纪道长可以一试。”
纪言心道：“那是自然。每逢月圆，承光殿众神哪个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然后笑着点头，拿起一炷香，对着自己的神像极其不诚心地拜了几拜，随即不动声色地稳住了灵光大涨、几近瘫倒的大香炉。又顺手捏个诀，将裂开的匾额扶回去。
一旁有温雅的妇人朝观主走过来，微微行了一礼。纪言告了个安，便转身离去，远远地听那妇人说道：“观主，这位新来的道长……”
“咣——咣咣——”做晚课的钟声响起，漫天红霞早已经被夕阳的金光穿透多时了。纪言收拾完毕，正准备从禅房里出去，观主走了进来。
“纪道长初来我观，可还有什么不适应？”
“承蒙观主照拂，都挺好的。”纪言开口道。
“贫道今日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观主请讲。”
“眼下，钟山阁的少阁主正要外出游历，寻一道法高强的道友同行，贫道看纪道长年纪轻轻就道缘不浅，不知可愿意前往？”
纪言心下了然，神明真君还是手下留情了。开口问道：“钟山阁可是姓何？”
“正是。”观主捻着胡须，心道，贫道活了这么久，神第一次托梦，竟然不是飞升秘籍，而是你小子……
“好。我会去。”纪言一口应允。
几日后，纪言应约来到钟山阁。
何夫人站在门口迎接，却不见何公子。纪言正要开口，有淡淡的香风拂过，一青衫少年从门后走出来。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散发着热气的面庞微圆且粉，几滴晶莹的汗珠将掉未掉，挂在挺直鼻梁上。他脚步不乱地走向何夫人，唤道：“娘。”何夫人秀气的眉目满含笑意：“这是含象观的纪言纪道长，之前跟你提过的。”
何惜望向来人，开口说道：“纪道长，我见过你。”来人随即一愣，却又浮现浅浅笑意，说道：“又见面了，小何公子。”
何夫人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笑道：“这孩子，一玩起来没个正形，让纪道长见笑了。”说着便掏出绣着素色花的织锦帕子，细细地给何惜擦干净脸上的汗珠。众人转身进门。
纪言似有若无地盯着何惜，问道：“何公子平日都玩什么？”
何夫人摸摸何惜的头：“他从小就喜欢看家里做香料，一看到就走不动路。”
何惜笑吟吟地说：“还有啊，我还喜欢自己做些小玩意儿，纪道长，我带你去看看！”
何夫人面上无奈：“小孩子脾气怎么就改不了，让道长见笑了。去吧，带道长去看你那些宝贝吧。”
纪言对何夫人微微点头，转头看向何惜。
何惜满面春风，转头就给纪言引路：“道长这边走。”
青纱翻飞，满屋下至地面、上至屋顶的柜子，被分成一格一格，依稀可见古朴的雕花嵌在外缘。目光所及之处，满眼熟悉的小物件和书册。淡淡的香气随着气流走动，隐隐要浮现实体。“是他的风格。”纪言心想。
“道长看这个，这个是我用柳枝雕刻的小东西，你看，略施一点小法术，就可以飞起来……”
“这是小鸽子，不仅能飞，还可以咕咕咕！”
纪言一声不落，眼神紧随着眼前的人，在房间里穿行。
“看，这个拂尘，很奇怪吧，白色的柄是我用柳枝做的，配上黑色的丝线。”
“就叫它拂晓如何？”纪言有些不安，又隐隐有些期待。
何惜似乎在思考，却在须臾之间便开了口：“好听。道长你不说的话，我打算叫它‘白黑拂尘’哈哈哈……”
何惜穿透层层叠叠的碎金光芒，望向眼前的人，似乎正在出神，良久才低声说道：“只要你喜欢。”
“这是竹筏，我已经在后院的池子里试过了，可以下水的……道长，道长？”
纪言挪开眼神，带着低低的笑意，温声说：“知道啦，还可以变大变小对吧。”
“哈哈哈哈哈，道长怎么知道，真的诶，诶我竹篙呢……”
短短一下午过去，夕阳斜斜地照进这间藏宝阁，少年近在咫尺的身影映在其间，镀满金色的光芒，纪言心想：“好，那我们从头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仙君下界觅尘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