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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川上梨洲(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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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是一种传承。小贱种就这么接过了花洲的“衣钵”。
他太小的个子、过于女相的脸,给他本就困苦的生活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也深深地知道,这并不是女相惹的祸,他只是太弱了,弱得足够人人可欺。
但是,花洲就可以凭借这张脸把自己的人生活得火辣、滚烫。
他所在的地方,行乞的人太多了,有一撮地头蛇,也有从别的地方逃荒过来的,人数之多,甚至形成了几大派系,泥神道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每次出门讨吃的,都是复制了花洲的那套打法,卖娇耍俏,怎么黏人怎么来,从头到尾都是单打独斗,又加上脸在江山在,被很多拉帮结伙要饭吃的人看眼红了。
最后被泥神道的人绑架,也是情理之中。
泥神道是看装疯卖傻要饭吃的,从内到外就没个正常人,可不会看你长得清秀,生得可人,就会怜惜你,就会把你放在中间捧着护着。
小贱种在泥神道里没少挨打,没化着缘,就被泥神道里面的人侵犯,外去化缘,那就是被外面的人亵渎。
自己混吧,还能自己抱抱自己,自己安慰自己,这下好了,里里外外都是个死。
是痛苦叠加到一定程度就会时来运转吗?小贱种也不知道。
谁敢于欺负他,他就一有机会就欺负回来,欺负不回来就学花洲的做法,又脏又烂地骂回去。
反正贱词淫语他平时没少听,更不缺说。
底层的百姓生活就是这么艰难,他们根本不会讲什么理,守什么节。
他们从头到尾就是活一股劲儿。
有意无意呛着他们了,有理没理他们也要急头白脸呛回来。
就是一股劲儿。
一边吃大苦一边作小恶惯了,好像真的到了一种极限的状态,自从偷了那个姓饶的一张饼,姓饶的帮他葬了花洲,日子真的有一点点变好了。
那些从花洲身体里生出来的五脏六腑,对他特别的亲近,就像孩子亲母亲一般,母亲也是那么的眷恋孩子。
他无论出门去,被揍的多么严重,肝胆碎裂,缺一块肉,都没事,只要他能爬回来,那些从花洲体内生出来的肉块,总会给他的身体重新捏出来。
前提是他的骨头没有问题,肉块生不了骨头,他有一次被人打断了肋骨,爬回来花洲在的山洞,躺了半个月才养回来。
花洲生的肉块只亲近他。
他曾经拿了一块肝,去贿赂山下的恶人帮,恶人帮也是众多丐帮的一支,势力比较大,在山下作恶多端多时了,他很清楚这不是群好人,但没办法,人想有依仗有靠山,只想看人好看人坏是不行的,因为别人很可能也是这么看你的,你也不见得有多好,所以,还是得当势利眼。
你不对着权利势利,权利也不会白白地过来保护你。
恶人帮的老大吃肉都是生吃的,吃的满嘴血,满嘴油,他就陪那人一起吃,笑眯眯的,几近谄媚之态,心里却在痛骂,一时在心里骂爽了,口里又塞了一块肝生,结果一抬头,发现那恶人帮的老大竟然口吐白沫,连带着几个有幸和老大一起品尝肝生的喽啰,当场全死了。
他也吃了,却毫发无伤。
后来,他才知道,花洲生的肉块,有没有毒性,是按照他的心情来的。
一股诡异的满足感遍布全身,像一个在外受气的孩子回家有人护着自己一样,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差的,他也可以去做很多事。
恶人帮甚至千里迢迢来找他,要他来做帮派的新老大,但是他拒绝了,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他要出去,他要去会会那些天潢贵胄,见识见识那些达官显贵。
他打听到了梨山有一场秋猎,那些名门望族的公子哥都会去。
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就有私塾夫子灌儒家五常,又没见过什么真正的人间疾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大阵仗,多少有好骗的。
他就混在梨山下的游民堆里。
世家公子下塌此处,当地的官员为了公子哥的安危早就把一些榜上有名的危险分子管控起来了,但是,像他这种弱不禁风,欺负起来还怪好看的,就完全没有管控的那个必要了。
他对自己很狠的,去的时候特意饿了三天,还是走路去的,路上连口水都没喝,饿得实在受不了,头一阵阵晕,手脚都在抖。
那些大家族里的公子哥也没见过这么生动活泼的饿死鬼啊,见他灰头土脸,满脸污泥,衣衫破烂,就拿他开玩笑。
不是拿佩剑戳他的后腰,就是骑着马围着他转圈,吆喝他,让他趴在地上学狗叫,还让下人拿鞭子抽他,想看看他会不会像陀螺一样转得飞快。
他一边在心里鄙视他们,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一边暗暗祈祷,他们之间有一个人站出来,像个英雄一样,救救他这个小可怜儿。
“你们住手!!!”
终于。
饥肠辘辘、受尽折磨的他方要屈膝下跪,顾德拜不顾宗族兄弟反对,骑着马,抢在了他前面。
“你们这些禽兽!竟然一大帮子人,欺负一个可怜人!!”顾德拜操着不怎么利索的吐字,大声道。
“呦呵,这不是顾德拜吗?呵呵,又来英雄救美了?”
他飞快地观察着周围人的举动,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听见有人这么说,他越发确定了这个顾德拜是个“好骗的家伙”。
“莫不是看上这个小狐狸精了。”有人讥笑道,有人拿佩剑挑了挑他的下巴,啧啧道:“你看他这个模样儿,一看就是榨男人精的货色。”
“别碰他!”顾德拜骑马去撞那人手不老实的人。
“哎呦哎呦!我真是操了!”那人大嚎一声,对身边人道:“怎么就这么晦气呢,好好一个秋猎,竟然让我撞上顾家的道德标兵。”
嗯,还是个有门有户的。他暗自窃喜。一般敢这么出头,还不被群殴的,家里的势力肯定不一般了。
“好了好了,咱们别打扰他们了,人俩人正要谈着呢,咱们走吧快走吧,进林子吧。”有人和稀泥道。
“走!”
一帮子人呼呼啦啦地骑着马走了。
只留下顾德拜和他。
顾德拜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他愣了一会,像突然才醒一般,飞快跳了下来。
顾德拜的背上背了一个篓子,往下跳的时候,掉了个东西出来,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他有点想看看是个什么,却还惦记着钓男人,转了一点头,又硬生生给自己掰了回来。
“是梨子。”
顾德拜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走过去把那个掉了的梨子捡了起来,那衣服擦了擦,脆生生地啃了一大口,又把背上的篓子解到他面前的地上。
顾德拜:“来的时候,帮村子里的阿妈们摘了会,这是今年的新梨,很甜的,阿妈送了我半篓,你要不要吃?”
他没说话,直愣愣地看着顾德拜。
他现在应该仔细盯着顾德拜的瞳孔看的,看他的瞳孔有没有收缩,有没有对自己有意思,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可是顾德拜把装梨的篓子往自己跟前又推了推,他突然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我……”
顾德拜把马拴在一边树上,坐在他身边,亲自擦了个梨子给他。
“吃啊,真的甜,没骗你。”
他捧着那个梨子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啃了起来。
秋猎持续了七天。
那半娄梨,让他吃了一个,还没等顾德拜再说什么,就一溜烟跑干净了,好几天都没出现。
那些爱说闲话的家伙,就在顾德拜背后说他小话,说他善心喂了狗,人家根本不记得他的好。
说是说小话,其实都故意凑顾德拜很近的距离说,就为了恶心他,顾德拜平常听进耳朵里实际并不在乎,这一次,却格外的揪心。
顾德拜也在郁闷,为什么那个人不爱和自己多说话呢,甚至笑都没笑一下。
就在那人跑之前,顾德拜还鼓起勇气问他叫什么名字,那人愣了一会儿,吐了梨核,头也没回地就不见了。
收拾回去的路上,一众年轻人决定走来时没有走的那条路。
这条路新鲜东西多,还有水可以玩。
来的时候跟队的长辈不让他们来,是怕他们单打独斗秋猎的时候掉水里去,不好捞,因为这不是小溪小河那种马蹄子随便淌过的水。
而是半人高的江水,虽比不上平地上那种幅员辽阔的大江大河,却也需要绕着水边走才行。
梨山上的一切都带个梨字,这条江就叫梨江。
吹着江风,顾德拜一路无话,手里一下一下搓着缰绳。
“哎!!你们看啊!!!”有人突然喊了一声:“江里面是什么!!!”
大家齐刷刷地看过去。
江边是两排梨树。
梨山上不只有一种梨子,而且又因为种得高低不同,山脚的梨子果子都熟了,山巅的有些梨子才开花。
梨江边的两排梨树就才刚开花,繁繁密密的,重重地压在枝头,像是盖了满头的白雪,又像是大朵大朵的云悬停在江面上,落下淡淡的影子。
风轻轻吹过,带下来一小瓣一小瓣,恬静地携进流水中。
“我靠,这不是那谁——”
众人都看傻眼了。
只见,梨江之上,飘过来一条细细长长的小舟。
小舟上立着一个身着飘逸白衣的玉面美人,那美人手握长长一杆,纵江搅水而来。
那些飘落的小瓣格外地倾爱他,乘着风找他,落在他的肩头、发间。
马背上的顾德拜眼睛逐渐睁大了,因为那美人一直在看他,见他看过来,仰起脸,热切地一笑,脸颊绯红,把手放在嘴边,笑着告诉了名字。
顾德拜心里扑通一跳,像是一股脑跳进江水里,寻他去了。
是了,一见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