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川上梨洲(一) ...
-
饶岫玉在军营中被一箭穿心,当场身亡。
劫走他遗体的尸巫,剖光了他的皮肉,洗干净了骨头上面黏着血管和筋膜,将他埋在了那个靠海村子的后山上。
在这个世道,好像没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如果非要说,那就只有两件,一个是魄力,另一个就是骨气。
饶岫玉被埋在土里,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和雨滴砸在土壤上的声音。植物的根系生长的很慢,很难察觉到在动,只有大梁地底下的“仙根”蠢蠢欲动,朝着他的埋骨之处迁移。
饶岫玉梦到自己光溜溜、湿乎乎地躺在草地上,天上乌云密布,太阳光不知道是从哪里照出来的,黑压压的天底下却很亮,亮得脸疼。世界古怪极了。
“欸?那边的地上是个什么东西啊!?”有个女人的声音夹着风声传出来,紧接着就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是个孩子啊!”女人蹲在他的跟前,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亮出一张明月一样柔和、白雪一样皎洁的笑脸来。
“怎么会是个孩子啊?”
她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长发如瀑,发丝编进绿松石红珊瑚做成的珠子发饰之中,身上带着格桑花的味道。
女人两个嘴角咧开,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看起来伶俐极了。
女人脱下身上的羊皮外衣,在草地上摊开,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的孩子。
“咦?”女人诧异道。
她已经很谨慎了,两只手端起,托着孩子的脑袋和小屁股,但还是觉得他没有骨头一样,满身软肉乱晃,感觉能直接搓成个没人样儿的肉球。
这几天还是太冷了,草都黄了一大片,过几天就要跑风吹雪,女人没敢多想,还是赶紧把他裹进羊皮衣里,仔细包好,拢在怀里,轻轻晃了晃,拿温热的脸颊贴了贴他的小脸。
“是谁把你落在这里了啊?真是可怜。”女人拍了拍他,柔声道:“你家在哪里啊?”
从始至终,怀里的孩子都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小小的身体有一些起伏,看起来应该是在呼吸,还好,没有冻死。
女人看了一样苍茫的大地,耳畔有呼呼的狼声,过了一会儿,她紧了紧手臂,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道:“我带你走啊,别害怕。”
他在女人的怀里慢慢地握紧了小手,眉头皱起来。
有什么东西开始生长。
...
“你带来什么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正在和女人争执着。
“孩子?!你从哪里抱来的孩子??你才出去几个时辰??从哪里抱来的??”
“草地上?草地上能随随便便出现个孩子让你抱走吗?你是疯了吗边月??”那人吼道,他莫名觉得烦躁。
“快把他扔回去,要是被大王发现了,你还有的活?当即就说这是你和别人通奸剩下的野孩子!赶紧扔了去!”
“边月,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边雪……”边月抱着孩子纹丝未动,她的眼睛里满是哀恸:“这不是一般的孩子啊。”
“他当然不一般,一般孩子就不会在入冬的时候赤身裸体地躺在草地上,还能被你好好地抱回来了。”
被姐姐一直骂到跪在地上,边月始终垂着头,看着包裹里紧闭双眼的孩子,直到姐姐终于骂累了。
“边雪,你看他啊。”边月震惊地抬起脸,道:“你看他啊。”
边雪凑过去。
“这……”
边雪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
边月:“他醒了。”
“是啊,醒了。”
这个婴儿,竟然睁开了一双和孪生姐妹俩完全相同的浅色眼睛,甚至连脸上没有任何特点的五官都开始肉眼可见的变化,变得和姐妹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比起恐惧,边月的内心激动更甚,激动到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怀里的孩子见她如此的开心,也咧开嘴笑了一下,看起来刚满月的孩子,一张小嘴里竟然是满口的白牙,还有那一对小尖牙。
“他……”边雪皱起眉心,她实在忍不了了,妹妹这到底从外面捡了个什么怪东西回来,她直接夺过边月怀里的襁褓,粗鲁地拆开,想要看看这个小怪物的全貌,却发现他真的和其他孩子并无二异,除了……
边雪诧异:“这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看不出来,”边月已经发现了这孩子的独特之处:“他的模样好像会依着我们期望的样子变哎,边雪,他现在的脸,就和我们小时候一样。”
边雪拽起他的一条腿:“怎么连图腾都变出来了。”
婴孩白净肉实的大腿上赫然出现了一条盘曲着的炸鳞黑蛇,正在朝着姐妹俩突出黑色信子。
“哇,”边月欣喜地捧起这个孩子,将他高高地去过头顶,道:“你好厉害啊宝宝,你是孙悟空吗?”
边雪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姐妹二人外在的模样像是照镜子照出来的,内里却完全不一样,一个全是胆子,一个净是脑子。
就在边雪思考的空当,边月已经絮絮叨叨和孩子唠起来了:“唔,那你也可以变成男孩或者是女孩吧?我想想,哈哈哈,虽然我更喜欢你是个女娃娃,这样你就和我和边雪一样好看了。”
“唔,”边月露出悲伤的神色:“不过你还是个男孩子的好……”
“边月,”边雪道,见妹妹没有搭理自己,边雪使劲拽了她的头发一把。
“哎呦!”边雪疼得嚎了一声:“干什么啊这是?!”
一转头,看见边雪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边月也跟着紧张起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边雪:“要把他藏起来,不能被狼头旗的人发现。”
“可是,”边月看了看襁褓里的小脸,这张小脸在外面还是惨白惨白的,被毡包里的热气一烘,红扑扑的:“这是个孩子啊,不好藏吧,要不我们带着他跑吧。”
“跑你妈啊,边月”,边雪好不客气地踹了妹妹一脚,骂道:“我们就是从外面跑到这里来的啊,我们的家已经没了,别人问我们,我们如果说是曾经细蛇部落的人,他们怕都怕死了,觉得忌讳,根本不可能收留我们,我们只能装傻充楞,说是从战乱的地方跑来的,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样他们才愿意养着我们,给我们饭吃,但其实和养头猪没什么区别,圈养着,给这里的男人生孩子,只要不抛头露面,安安稳稳地,就能一辈子到死。”
“跑?”边雪道:“我们俩个跑都算是傻得不轻,更何况带着这个婴儿不像个婴儿的累赘?”
边月抱紧他,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把他扔回去吧?”
“不,不能把他扔回去。”边雪摁住妹妹的双肩,道:“我们要好好保护他,就把他当成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去保护,他不是一般的孩子,我们更不是,边月,我一开始还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本本分分地当个部落里的女人,给满草地的牛羊挤奶,给自己的别人的孩子喂奶,守着床榻等男人回家,做饭洗衣暖床,就这样。”
“现在不一样了,”边雪的目光如炬,眼底仿佛燃起了熊熊的野火:“我们要靠他,去到更高的地方去。”
边月有点不理解:“去哪儿?要去哪儿?我们都在一起了,还要去哪儿?”
“我们当然在一起了。”边雪也不打算和她解释,只是轻轻一笑,摸了摸妹妹的头顶,温柔地道:“我们要去一个永远都不会分开我们的地方。”
“好啊好啊!”边月开心了,抱起小襁褓,原地转了个圈儿,转得脑瓜子晕晕的,道:“永远都不会分来我们的地方!”
边月蹭了蹭小襁褓的小脸蛋,兴奋地道:“也不分开你!小宝宝!”
小襁褓里伸出两只小手,拍了拍边月的脸,边月每只小手上都亲了亲。
边月明显更喜欢这个孩子一些。边雪对孩子却很冷漠,哪怕后来对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
边雪仰着头,看着他们,意味不明,像是在另外想着什么。
“雪,你在写什么呢?”
一天夜里,边雪点着灯油,在一张羊皮上刷刷写着。边月抱着孩子,后背抵着桌子边缘,挨着边雪,用肩膀碰了碰边雪。
边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边月朝她嘟嘟嘴:“小宴啊,她又不理我们了,真是讨厌。”
写完最后一个字,边雪才叹了一口气,推开坐垫站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对边月道:“大王我来替你伺候,他要是叫我们两个一起去,就让他喝酒,灌醉了他就分不清谁是谁。”
边月眨眨眼睛:“可以啊。”
边雪叹了一口气。
“给他生一个孩子,好给我们多留点时间,边月,你就多花时间照顾小宴,叫他认字,说话,我写东西都是用的细蛇文,你就把我写的东西交给他。”
边雪:“他会一直记得的。”
边月:“好。”
一年后,狼头旗的小公子出生了,是个金黄头发的狮子一样的男孩子,大王很高兴,给他起名叫“乌拉盖”。边雪照顾他到了四岁,后来她身体越来越差,已经形销骨立,看起来活不了几年了。
这一年,大梁的饶家将第一次和狼头旗交战,作为求和的砝码,狼头旗让边月跟着饶不为走。
第二次打过来,还没有过去一年,边月已经怀有身孕,由于曾经是狼头旗下的女人,有威慑羞辱敌人的作用,就跟着前往了对草原的战场。
再回来,边月得知了姐姐死亡的噩耗,在兵荒马乱之中,她在露天席地下生下一子,抱着回来时,她瘦得不成样子,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