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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君要臣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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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奴便先退下了。”郑福三弓着身子接过圣旨,头深深地埋下。
萧文擎本就疲累,应付这许久更是无力,“也好。”
夫妻二人眼见郑福三带着人退到院里,这才算松了口气。
“夫君可要先回屋歇下?”容之月扶上萧文擎的臂膀,欲将人送回里屋。
萧文擎顺着力道起身,没再多言。这些事来得太快,他想他该要睡上一觉醒醒神的。
风雪簌簌,外头一院子人却无一丝人迹,不消片刻,萧文擎陷入沉沉梦中。
容之月揽着萧明妤,就那样靠在床边坐着,静静描摹床上人的睡颜。她是想将所有事都想清楚的,但瞧见萧文擎就觉着一切的缘由都不如他重要。
明明如今接旨回京便是最好的路,她又为何敢自私地不去走?
片刻,她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弯起嘴角自嘲一笑。她又有几斤几两,胆敢不去走君王恩赐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也只是片刻,但罐子里已飘起袅袅的烟,外头早不见丁点光亮。容之月将睡着的萧明妤抱上小床,后回到窗边将炉子的炭火灭了些。
浓稠的白粥倒到粗碗中,阵阵米香唤醒了萧文擎。
“几时了?”他似乎忘了自己受伤一事,躺在床上挪了挪腿,疼痛迅速袭来,萧文擎瞬间变了脸。
容之月似乎并未察觉,“才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醒来也就别睡了,先喝粥。”
“好。”
清醒了来,萧文擎顾着腿慢慢撑起上半身,倚在床头。容之月正好端着碗近前,见人坐好便将碗塞到了他手中。
“暖暖手。”
萧文擎接过,一口一口送入嘴里,白粥本就寡淡,因着心中困顿则更是涩口。
味如嚼蜡般吃过一碗,周身有了些暖意,他餍足地闭了闭眼,抬头望着立在昏暗灯光中的容之月。
“之月,我要去寻陈大叔一回,有些事还想求他解惑。”
容之月没有张开答应,而是将目光落在他的伤腿处,意思不言而喻,这腿伤重如此怎好出门?
“再拖几日,外头那群人便不会这样好说话了。”
“我去将柜里那身厚实的棉袄拿来,夫君穿厚实些。”她没再阻止,天子之宠,恩威并施,他们夫妻俩其实早在萧靖弛的算计之下了。
郑福三刚来,给足了萧文擎这新晋太子面子,若萧文擎真敢拿乔不应承萧靖弛的意思,他们那一队护卫可不是吃素的。
想来萧文擎也是睡清醒了,想明白了。
容之月给萧文擎加上一身紧实的衣物,点燃一只小灯笼递到他手里,继而拉开堂屋门,将人送到了屋檐下。
夜风寒凉,萧文擎不让她出门,于是容之月顿住步子,眼见他迈过院子里的护卫,渐渐隐入黑暗。
没人阻止萧文擎,但有几个利索地人施展轻功向外奔去了,容之月猜想他们该是去给郑福三送消息去的。
萧文擎出了院子,回头向容之月挥了挥手,看着她进了屋后方才向陈大叔院子行去。
短短几步路,他艰难地挪了半晌。
最终贴上那院门,用精瘦修长混着伤痕雪水的手拍响了它,“陈叔。”
不多时,里头便有脚步声近了,院门倏地展开,陈叔冷着一张脸,“何事?”
萧文擎见此便知道陈大叔是听到了他院里的响动,本想说的话这会儿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得苦笑一声,“要走了,来见您一面。”
陈大叔依旧把着门,没有要让他进屋的意思。萧文擎也识趣,转过头就预备离开。
不知是他那一瘸一拐的身影太过可怜,还是如何,就在萧文擎迈出三步以后,陈大叔开了口,“进屋吧。”
屋里暖和许多,萧文擎进门便将外衣解下搭在椅背上。
“想问我要不要回宫?还是想问有什么法子能不回宫去?”陈大叔在火盆的另一边坐下,启开一坛子酒,浅浅喝了一口。
“我是要回去的。”萧文擎没敢直视陈大叔的眼,仍旧垂着头,“只是想问一问陈叔关于王叔的事。”
那日王璟川离去时的神色便让萧文擎觉着他们之间是有渊源的,只是后来容之月身子不好,他无暇他顾未将这事问个明白。
陈大叔又喝了一口酒,“倒是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我也只是个泥腿子,不懂豪门贵族间的事……”
二十年前,陈大叔在王家军中效力,一次偶然救了少将军王璟川一命,于是便跟在王璟川身边做了一名副将。
他们常在边疆,御外敌,降烈马,快活日子过了不过三个月。陈大叔家中夫人有孕,却有早产之像,他急着便回了故乡,待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处置好,腾出空来才发现外头的天早就变了。
王家谋逆,不久便要满门抄斩,王家军已是过往,无人敢提。他带着康复不久的妻子千里奔赴都城,救人不成反将自己牵累,被下狱流放泉州。
后来他查了一些事,想要给王家翻案。可所有的一切都摊在他眼前时,反而使他陷入更深的绝望。
王家自然没有谋逆,偏偏这一切是才将继位东宫的三皇子萧靖弛查出来的。一应罪状是他亲手呈上御案,查抄王府也是他亲手操办,而就在不久之前,王家长女、王家军的前锋将军王苍岚嫁给了萧靖弛为妃。
陈大叔虽是草莽出身,但从不愚钝,这些事杂糅在一起了,所有的阴谋诡计反而清晰。
当今提防王家已久,三皇子做了帝王的刀灭了王家,以此立功上位,获封太子。
半年后,王璟川瘸着腿被人丢进泉州这个牢笼,就此二十年,挣扎过活。
“你啊,该叫少将军一声小舅舅的。”陈大叔似乎醉了,眼里猩红一片,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着。眼前还恍惚显现着王璟川一瘸一拐走到他跟前的模样,与今夜萧文擎一般无二。
王璟川到了泉州万念俱灰不欲理会陈大叔,是陈大叔死皮赖脸的上赶着才将好些事彻底弄明白了,其中包括王璟川与赵辰的一通瓜葛。
赵家世代从医侍奉皇室,赵辰乃赵氏嫡幼子。少时王璟川也是意气风华的少年郎,一回宫宴多饮了两盏酒,见少年赵辰面容姣好便黏着死活要同人手谈。
赵家自然看好自家孩子同王家人交好,由着少将军撒酒疯将赵辰拐回了府。至此以后,王璟川每每回都城都是要寻赵辰的。
明明是王璟川先出手招惹人的,而他却在一次酒后听得赵辰对自己心生爱慕便落荒而逃,在边疆躲了整整三年。
再度相见,便是赵辰在宫中替皇帝诊脉听到他们要对王家出手,于是赶去王府报信。
可一切早已来不及,即便时间充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王家又能逃到哪里去?
于是王老将军亲手将王璟川交给赵辰,求他保下王璟川一命。
赵辰无法,只得同老将军一道合力捆了王璟川,将其塞进密室。
而后王家被萧靖弛灭门,王璟川便是在密室中眼睁睁看着亲族死在自己眼前。他求赵辰放了他,可赵辰却不愿他出事,因而并未心软。
此事之后,赵辰只以为王璟川不愿见他才遁走他乡。实则王璟川是求到了萧靖弛这一杀人凶手跟前,求他高抬贵手,不要牵累赵家,并砸断了自己的腿为赵家求得生机,为赵辰谋了一条生路。
怎会不心动?无非是世俗束缚,不敢断了心上人坦坦荡荡的官途。不敢让医术卓绝的赵辰,因他王璟川而背负骂名。
“赵大夫瞧着年逾花甲,和王大叔,这……”萧文擎拧着眉,甚至开始怀疑陈大叔的说辞。
陈大叔抬手砸了萧文擎一拳,“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当太子呢?老赵寻常都是易了容的。”
“不对啊,上回皇帝一眼就认出了他。”
“萧靖弛不是个简单人物。”陈大叔正色道:“他算不得什么好人,萧小子,前路茫茫,自己保重。”
说过这话,陈大叔竟是不愿再开口,摇摇晃晃起身就要走。
“叔,你们会恨我吗?毕竟我是他的儿子。”
“恨你?你还是前锋将军王苍岚的孩子呢。其实还有好些事是我不知道的,若你……罢了,别去搅扰你王叔了。”
陈大叔背着手进了里屋,萧文擎闷着头将今夜听得的一切捋了捋,这是他第一遭切身体味到封建时代的残酷。
君要臣死,无处藏身。
萧文擎在堂中坐了许久,约莫是到了午夜,他才撑着身子站起,掏出怀里一个万寿纹的钱袋子,轻轻放在椅子上。
后又取出一块黑炭,在地面留下了话,这才闭上门,回了自己家。
到了院前,郑福三瞧着已等候多时。
“公公,咱们明日便启程吧!”萧文擎没理他,一路进了院子,在踏进屋里时停了停,开口道。
“奴才谢殿□□恤。”
乌泱泱又跪了一地,萧文擎没回头,背过手栓上房门,容之月便迎了来。
“夫君。”
“之月,我先前做戏借了陈叔银子,将才都还了。”
开口便是这莫名的一句话,容之月却意外地懂了,她拥着萧文擎,“期望余生,再无瓜葛。”
他们尚在为人鱼肉,只望这些泉州故人都能与他们再无牵扯,就此顺遂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