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乌托邦》各度秋色

16、Utopia_01

　　她低下头，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把小巧的枪：“那你呢？”

　　“你不用担心我。”

　　“所以你也只有这一把枪防身？”

　　迟将麦没再回了。

　　而农乌泽心里忽然反常地涌起一阵酸涩来：“我之前那样拒绝你，你不生气吗？”

　　迟将麦笑了：“生气啊。”

　　“那为什么……”

　　“我还不至于那么心胸狭窄。”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她才淡淡地摇了摇头：“别给我，先生。”

　　迟将麦握着枪柄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的，你不用因此而感到愧疚，你现在有麻烦，手上有把枪会安全一些。”

　　农乌泽心口那股莫名其妙的酸涩感又涌上来了。
　　真是奇怪，他是发电机吗？怎么一靠近他心口就很麻很痛？

　　她轻轻咽了咽口水：“是我不会用。”

　　迟将麦笑笑：“没关系，那我教你？”

　　长久的沉默后，她笑着迎上他的目光，音色清浅：“……你可能教不会我。”

　　迟将麦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在开枪这件事上，受过心理创伤。”农乌泽答，“为此，我还在西雅图的一家精神病院待过一阵。”

　　迟将麦一顿：“因为枪？”

　　“因为枪。”

　　“有人死在你的面前？”

　　农乌泽摇摇头，手指不自觉又握紧了栏杆。

　　“是有人死在了我的枪下。”

　　迟将麦的手指僵硬在空中。

　　农乌泽笑容不变，继续道：“我看着子弹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弹孔，随后，红色的液体从那个洞里流下来，然后滑过他的眼睛、鼻梁、嘴唇……”

　　“在那之后，他大睁着眼睛缓缓向后倒去，倒在血泊里，眼睛保持着扩张的状态，就那样震惊地望着蓝色的天，永远也没有闭上。”

　　“那一年，我大概十一岁吧。”

　　农乌泽低下头，咽了一口口水，肩膀稍稍颤抖：“所以，先生，这次我不是在拒绝你的好意，我是真的，碰不了枪。”

　　她又想起那个男人倒地的场景，随后，覆盖着她手背的那双手缓缓松开，那是一只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手上戴着防手汗的黑色皮质手套。
　　安德鲁冷静沉稳的声音自她的头顶落下：“你看，我亲爱的Ashley小姐，你成功击杀了一个罪犯。”

　　啪一声，她手里的枪掉到了地上，十一岁的Ashley眼前一黑，也跟着陷入了昏迷。

　　那个场景的后遗症又让她脑袋里发出嗡嗡嗡的声音，随后心口也跟着一阵一阵的麻起来。

　　“死掉的人是……？”

　　农乌泽抬起头，安静地看着他。

　　三秒后，他在她的注视下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抱歉，是下意识问的，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

　　农乌泽笑着摇摇头，把他的枪推还回去，“多谢您的好意，但好意应该留在值得的人身上，先生。”

　　迟将麦的话还没有说完，农乌泽已经转身离开了，并且走得毫不留恋，明显不希望他跟上去。

　　迟将麦看着手里被她推送回来的枪，不自觉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啧啧啧”身后调侃的声音传来，“看来小美人被你感动了诶，布莱。”

　　迟将麦不回头也知道是谁的声音，唇边的笑容收了收，回过身：“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房间等着杀手自投罗网么？”

　　小威尔逊嗤了声：“那不是效率太低了么？我要是待在房间里，他不得冲破重重障碍才能来见我，现在我出来了，他随时都可以悄悄过来找我，这对你的抓捕行动不是更加有利？”

　　说完，小威尔逊非常好奇地凑上去问：“欸，布莱，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房间里好像还有一把射程更大的狙击枪吧？你这么骗她，真的好吗？”

　　迟将麦直接无视了他的第二个问题，笑了一声，向他投去一道白痴的眼神，然后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让她在松懈的情况下见到你，会让她的警惕心不断增加，只有让她自己冲破重重阻碍见到你，她才不会起疑心。”

　　说完，迟将麦走近他一步，同时再把声音压低：“小威尔逊先生，我再强调一遍，我的目标是整个知更鸟组织，现在你是唯一能和他们建立联系的中间人，我不希望你出一点纰漏，否则，我也不介意把伊兹当榜样，然后把你们这群私酒贩抓个干净。”

　　小威尔逊余光看到他的枪，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下去，于是他张嘴说出的便是：“当然当然！一切按您的指示进行，我现在就回自己房间，没有您的吩咐我绝不会打开大门。”

　　迟将麦“嗯”了一声。

　　小威尔逊掉头打算离开，却又忽然转过身来：“对了，布莱，您还没有和我说，如果那个杀手过来找我了，我该和他说些什么呢？”

　　“你就说你现在不想杀那个该死的禁酒局探员，这只是一个为了引知更鸟组织的杀手代表进行面谈的幌子，你真正想做的是和知更鸟组织进行一个长期合作。”

　　小威尔逊一愣：“长期合作？”

　　迟将麦笑着点点头。

　　甲板上空旷，两道人影显得非常瘦落。

　　小威尔逊抬了抬下巴：“您说。”

　　迟将麦左右环顾了一下，见仍旧很空旷，也没有人过来，便低声道：“据我在联邦禁酒局掌握的资料，这么几年，威尔逊家族在芝加哥的扩张势力非常快，必然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这一点我俩心知肚明，小威尔逊先生应该不会代表你的家族否认吧？”

　　“当然！”

　　迟将麦点点头：“很好。那么你的父亲威尔逊先生肯定也不不止一次和您强调过，既然为了走私啤酒干了黑手党，那么仇家是必不可少的，除了仇家，还有一些芝加哥当地其他的黑手党势力是你们一直拔不干净的，威尔逊先生想必非常头疼吧？”

　　小威尔逊看着迟将麦，咽了口口水：“是，所以你的意思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寻求第三方合作呢？”

　　小威尔逊下意识脱口而出：“联邦警察？别逗我了？他们那德行简直……”

　　“我说的是杀手组织。”

　　小威尔逊一愣，随后似是想通了什么，瞳孔微张：“你的意思是……”

　　迟将麦微微一笑，朝他耸了耸肩：“你看。”

　　“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这也是上头给我的任务，最近废除禁酒令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时候联邦禁酒局的存在就会非常尴尬，如果禁酒令真的被废除，那么禁酒局很有可能被解散，好一点就是和其他机构合并，那么局长他老人家该何去何从？”

　　“所以你的上司希望能和我们家族合作？”小威尔逊反应过来。

　　迟将麦点头：“我是BOI出身，如果禁酒局要合并，我肯定希望是和BOI合并，这样我就能继续追踪知更鸟组织，所以我非常希望促成这件事。”

　　“那这和我们威尔逊家族要不要和知更鸟组织合作有什么关系呢？”

　　“有。”迟将麦点头，“而且关系很大，如果威尔逊家族可以和知更鸟组织达成长期合作，你们就是他们最大的客户，并且是稳定的客户。”

　　迟将麦顿了顿，继续道：“那么，请问稳定的客户意味着什么？”

　　“稳定的联系。”小威尔逊脱口而出。

　　“还有先一步知道他们的目标是谁，以及指定任务的执行者。”

　　“指定任务的执行者？”小威尔逊震惊，“这可能吗？！你会不会把这帮亡命徒想的太慈祥了一点？”

　　“他们确实在杀手界大名鼎鼎，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要的是钱，中国有句老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迟将麦不以为意，耸耸肩，“而就我这些年掌握的资料来看，这完全有可能。”

　　“也是……”小威尔逊作为一个圈外人都听说过知更鸟在杀手界的鼎鼎大名，疑问瞬间打消，并且他对迟将麦的计划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需要我和他们假装合作，然后在他们行动之前就提前把他们的消息给到你们禁酒局，如果禁酒局顺利抓到了这伙亡命徒，就在和BOI合并一事上有了非常大的话语权？”

　　“理论上是这样的。”

　　小威尔逊眯眯眼：“理论上？”

　　“是啊。”迟将麦看着他笑，“毕竟，威尔逊家族为什么要乖乖把杀手消息给死对头禁酒局呢？反正禁酒令没了，你们这帮私酒贩也没有半点损失，该着急的，从始至终只有禁酒局而已。”

　　小威尔逊也不掩饰了：“是啊，布莱先生这不是心知肚明吗？”

　　“所以我没说要挡着你们和知更鸟合作啊。”

　　“哦？”

　　“抓捕行动会在他们完成任务之后。”迟将麦笑说。

　　这样一来，威尔逊家族就是完完全全的受益方——既能利用和知更鸟的合作关系解决掉那些眼中钉肉中刺，又能帮助禁酒局抓到罪犯，好给家族和政府结个善缘。

　　毕竟，就算废除禁酒令的法案真的下来了，他们可以正当卖酒了，但是他们手上已经拾起了黑手党的生意，而黑手党的生意可不是说金盆洗手就能金盆洗手的。

　　黑手党这生意也不会随着禁酒令的废除而消失。
　　因为它已经和毒品生意一样，借着禁酒令的东风扶摇直上，在美国发展得繁荣昌盛。

　　而且在国会传出要解除禁酒令的风声之后，社会各界就在思考一个问题：禁酒令一旦被废除，美国庞大的私酒贩子很快就会失去一笔庞大的收入来源，那么，下一个实现“美国梦”的风口又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经过一段日子的发酵后，答案在很多人心底悄悄浮现——毒品。

　　正因如此，不管禁酒令废不废除，□□与政府之间的斗智斗勇永远不会停止。

　　所以，比芝加哥其他黑手党势力更早地和政府之间搞好关系，在威尔逊家族的长期发展上，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这确实符合他老爸的作风。

　　直到此时，小威尔逊才真正相信了迟将麦的话：“可以，布莱，你们真够无耻的，不过我喜欢哈哈哈。”

　　迟将麦知道他这是真正同意这笔交易了，笑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说完，小威尔逊转身离开，但又顿了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迟将麦歪歪头：“嗯？”

　　“知更鸟组织的杀手是不是有病啊？”小威尔逊十分不解，“为什么在杀人前还要见雇主啊？万一雇主是他们下一次要暗杀的人怎么办？又万一雇主良心发现或者雇主就是个警察在钓鱼执法怎么办？这不是让他们暴露吗？”

　　“这个嘛，等我们抓住一个活的杀手不就知道了？”

　　小威尔逊皱起眉：“你们竟然也不知道？”

　　迟将麦耸耸肩：“不然呢？毕竟我不是知更鸟的杀手，作为一个BOI的探员，我能追踪到的信息就到这里，想要更进一步的话，只能抓到一个活的进行盘问了，但这很困难。”

　　小威尔逊：“懂，他们毕竟是知更鸟。”

　　迟将麦笑笑，不再说话了。

　　小威尔逊打算离去，又突然转过身，讪笑一声：“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迟将麦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嗯？”

　　“如果你刚刚说的是上级给你的任务，那你呢？你真正想见到的人是知更鸟的谁？”

　　迟将麦看着他，没有回答。

　　但是小威尔逊微微一笑，替他答了：“是‘女爵’吧？”

　　“听说这些年，有个BOI的探员被她耍得团团转，那个人就是你吧？”

　　“又或者，我们换句话说……”小威尔逊笑容渐深，“你不会……对你这位死对头，动了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