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而可变孰为英琼》不辩书生

18、第十六章

　　“我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你说……”狄飞惊站在一边看着神医替白愁飞施针完毕，神医轻轻抚摸着白愁飞的脸，“天可怜见……我们又团聚了……我想都说与你……但是我想看着你的眼睛……都说与你……自己争点气，快睁开眼睛吧……”

　　她收拾了针囊站起身，便看到狄飞惊看着她，欲言又止。

　　神医也吓了一跳，面对白愁飞时柔软的脸庞又冷硬起来：

　　“作甚？”

　　“王小石……等在外面快两个时辰了……”

　　神医阻拦王小石探望白愁飞，已经拦到第七日，从第三日的时候王小石就日日到院中守候，戚少商看不过去，硬推着狄飞惊过来说情。

　　那与白愁飞十分相似的浅淡却锋利的细眉皱起来：

　　“冻死他才好。”

　　狄飞惊苦笑：

　　“寒衣，王小石是……对白愁飞很重要的人。”

　　“重要？重要的话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她眉峰一挑，忽然大步走出门去，外面风雪虽停了，可是院子中仍是又干又冷，她站在台阶之上抽出软鞭在地上响亮的一甩，用鞭梢指住快冻僵的王小石，怒火越压抑声音却越冰冷，“你是他重要的人？你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岭南的春傀儡！他看得到听得到五感俱存却只能像一具尸体一样躺着！那边的人用春傀儡制作用来发泄□□的工具！”

　　越说越急越说越气，她干脆一鞭子抽在王小石身上，咬着细白的牙齿嘶声逼问：

　　“你就是这么待视你为最重要之人的白愁飞的？！！你说！！他有没有——有没有——”

　　王小石握紧了拳头，脑海中浮现出二哥被刁横压在身下的情景，他痛苦的闭上眼：

　　“我对不起大白……”

　　“什么？！！你——”她不可置信的愣了愣，忽然尖叫，“我打死你！！！”

　　软鞭化作团团电光卷住王小石，王小石身上一条条血痕乍现却一动不动，神医更是怒火中烧，跳下台阶，右手持鞭左手从袖中滑出一柄短刀就冲王小石刺去。

　　在旁边心神不宁观望的戚少商和田无疆吓得就上去阻拦，原本在房门外侍立的那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见到这场景立刻怒吼一声朝戚少商田无疆扑去，那汉子第一次出手，戚少商惊讶的发现竟然是军中打法，虽然功力远在自己之下，可是自己要一边拉着毫不躲避的王小石，一边分神去接那汉子的招，一时间也手忙脚乱。田无疆高声呼哨唤来叶无垠，那汉子见状，便扬声呼喊：

　　“老庞老井！这帮白眼狼要翻天啦！”

　　另外两个中年汉子也很快扑来，田无疆少不得唤来金风细雨楼兄弟，院中变成一场混战，倒让仍站在台阶上的狄飞惊显得格格不入了。

　　房内传来的轻微响动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他立刻转回去，见白愁飞已摔到床下。

　　“你醒了。”

　　白愁飞颤抖着胳膊想要支撑身体，瘦长的指头却伸出一只指向门外，狄飞惊会意，立刻过去。

　　“得罪了。”

　　半扶半抱的把白愁飞抱到门口，外面太冷，他也不好把白愁飞带出去，就挑开门挡，让外面看到白愁飞的脸：

　　“寒衣，王小石，白愁飞醒了。”

　　白愁飞很虚弱，可是头脑很清醒。

　　这一个多月他一直清醒着，不过无法支配自己身体罢了。

　　扑倒跟前的女子让他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或是看到了记忆里早已模糊掉的形象，那女子用充满惊喜和希冀的目光看着他，想伸手碰触却似乎不敢，她颤抖的手停在白愁飞面前，还未说话，泪珠却先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对她，白愁飞感觉很熟悉，并不只是因为听了她七天的声音。

　　“我们……认识？”他还不太能张开嘴说话，声音嘶哑，轻的像是一声叹息。

　　但是她听见了。

　　“雁外清砧侵坐急，霜边残叶傍愁飞……这是我们爹爹写的诗……飞儿，我叫白霜叶……我是你姐姐。”

　　白愁飞看着她，陷入呆滞。

　　无力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眼前有些发黑，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情景真真实实在眼前发生，他很愿、但又不敢去相信。

　　他憋着呼吸，不敢说话不敢动作，生怕一动，就发现又是一场蚀心丹带来的梦境……

　　直到自己被搂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

　　白愁飞无力站立，白霜叶抱着他也顺势坐到地下，众人或震惊或感慨，一时无声，看着那个冷冰冰的美女子像孩子似的，抱着弟弟放声大哭。

　　狄飞惊稍等了一会儿，出声提醒：

　　“寒衣，地上太凉，白愁飞的身体……”

　　“对。”

　　一直揪着心的王小石想上前，但是白霜叶回身叫的是那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

　　“褚叔。”

　　“哎！哎哎！”那汉子笑得找不着眼，和自己狂喜的另外两个兄弟一对视，连忙冲上去把白愁飞抱起来，“少主，你活着！太好了！将军和夫人在天有灵，该瞑目了，瞑目了！”

　　白愁飞第一次见他，但这站起来黑熊一般的汉子却让他感觉到了亲近，被放回床上，他看着那汉子退开，和另外两个汉子站到一处，就在离床头不远的地方满是欢喜的看着自己。

　　白霜叶仍泪落如雨，却坐过来轻轻擦着白愁飞的脸颊：

　　“飞儿，不哭了……不哭了……你身体虚弱，情绪不要起伏太大……”

　　这时白愁飞才发觉自己也落了泪。

　　他想去握姐姐的手，但是他不敢，姐姐看出来了，细长温腻的指头便把他的手紧紧包裹住。

　　“我……”白愁飞虽然身体很疲累，可是精神却越来越亢奋，逐渐相信眼前是实实在在的情景，这让他从震惊迷茫逐渐感到欢欣雀跃，“我……真的叫白愁飞？”

　　“对，那时你才两岁，原来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白霜叶从泪水涟涟中破出一个灿烂笑颜，“我们爹爹给娘亲写过一首诗，‘握手天涯问钓矶，别情归思两依依。年华共老芙蓉剑，生事孤怜薛荔衣。雁外清砧侵坐急，霜边残叶傍愁飞。十年歧路怀君意，一入青山会转稀。’——我出生时是深秋，寒霜满地，爹爹就给我取名霜叶，后来有了你，爹爹就取了后面的愁飞二字。”

　　白愁飞小心的看着她，眼中的慕孺和期冀满满的再次溢出：

　　“阿……阿姐……”

　　“哎，哎，”白霜叶再次倾身把白愁飞揽入怀中，“阿姐在，阿姐在。”

　　她紧紧搂着白愁飞，又接近崩溃传出哭腔：

　　“那时娘亲死了，你掉入江中，我以为你也死了……爹爹逼我发誓不能去报仇……阿姐恨啊……阿姐眼看爹爹死在自己面前，若不是井书褚叔他们拉着……阿姐也要跳入江里随你们而去了……”

　　白愁飞听出异样，从白霜叶肩膀上抬起眼看向后面的三个中年汉子，眼睛发红声音发冷：

　　“当年发生了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中间那个高个斯文一点的轻声发话了：

　　“少主，您现在身体还没恢复……等休息过来由小姐讲给您吧……”

　　白霜叶松开白愁飞，但被他拉住衣袖：

　　“阿姐，我要知道。”

　　白霜叶擦去眼泪，崩溃过后她回归平静，轻轻摸上白愁飞的头发露出宠溺而感慨的笑：

　　“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倔的很……”

　　她回身吩咐倒水，这才看见期期艾艾蹭在门口的王小石和戚少商。

　　“你们进来干什么？这是我白家的地方，说的是我白家的家事。”对外人白霜叶就恢复了平素的冷冰冰，和白愁飞如出一辙，“出去！”

　　王小石好像没听见白霜叶的话，目光一直痴痴落在白愁飞身上，白愁飞抬眼，正好就能对上。

　　白愁飞垂眸，轻轻拉了拉姐姐的衣袖：

　　“阿姐……他们要听，便听吧……戚捕头是六扇门神龙捕头，咱们白家有冤，他能帮忙……”

　　他头脑清醒，自然听得出“将军和夫人”这称谓背后代表的身份，而且父亲写的诗里也提到了塞外，还有君恩以及归隐，加上后面家破人亡的经历……这些都很明白了……

　　“那这个王小石滚出去。”对讨厌的人，白霜叶与白愁飞一样毫不留情面。

　　“阿姐……”白愁飞声音更轻，“他是……我女儿的父亲……”

　　“什么？！”

　　白霜叶惊的愣了片刻，忽然起身甩鞭对王小石抽去：

　　“你知道男身产子对身体伤害多大吗？！！我杀了你！”

　　戚少商连忙扑倒王小石，白愁飞也扑上去抱住姐姐的腰，还被带的险些跌下床。

　　“飞儿！”

　　白霜叶急忙回身搂住他，在家将帮助下把白愁飞扶回床头靠好。

　　“你——你果真和咱爹一样傻！”

　　白霜叶气到无语，从下人手里接过药，一勺勺喂白愁飞喝完了，才平息下情绪，回头狠狠剜了王小石一眼，目光回到自家弟弟身上后就变成了如水温柔。

　　她伸手轻捋着弟弟的发际，从小弟弟就爱她这样做。

　　果然白愁飞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发出带着轻哼的微笑：

　　“阿姐……”

　　“阿姐在呢。”

　　“跟我讲讲爹娘，好么……”

　　“咱们爹爹叫白拙诚，曾经是河北东路经略使。咱们娘亲，叫颜华。二十七年前，爹爹被人陷害，咱们一家被锁拿进京，路上被下毒手，爹爹拼死相护，咱们才逃出，可是一路被追杀，爹爹部下护着咱们向北逃，路上，娘亲自裁，你……你掉入辽河之中，爹爹重伤而死，只剩我……井书褚叔他们带着我一直逃到这里……”

　　白愁飞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他咽下腥甜，声音发颤：

　　“爹他为何……被人陷害？又被谁陷害？”

　　“当年宋辽析津之战，宋军大败，咱们爹爹因为得罪了监军太监马成，不知被马成从哪里得知了咱们娘亲的真实身份，马成联合河北东路经略副使郑安博，诬陷爹爹与敌勾连，卖国求荣。”

　　白愁飞红了眼眶，气的胸膛不断起伏，白霜叶轻轻为弟弟捋着脊背，直到白愁飞平稳下呼吸：

　　“阿姐……这和娘亲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白霜叶戒备的扫了眼戚少商，弄得戚少商不明所以。

　　白霜叶深深叹息之后，低声道：

　　“娘亲原名完颜华，是完颜阿骨打的长女，本来，与辽国北院枢密使是有婚约的。”

　　王小石和戚少商脸上惊的一片空茫，白愁飞倒是十分平静，继续等着姐姐后面的话。

　　白霜叶继续道：

　　“娘亲化名来到中原游历，认识了爹爹，两人定亲后娘亲告诉了爹爹真实身份，但爹爹没有后退。娘亲也一直没有跟她家里再联系，化名颜华与爹爹成了亲。可是不知为何，娘亲的身份在析津之战后被马成和郑安博得知了。皇帝的旨意是锁拿娘亲与你我进京，爹爹则是革职待参。爹爹一路暗中护送我们，发现有人在路上对咱们下毒手，爹爹才带人劫出了咱们。爹爹本来是想送娘亲和咱们回娘家避难，他自己则在送到后回朝廷领罪，但朝廷的人追杀了我们一路。进入辽国后，辽国北院枢密使的人也加入了，完颜阿骨打当时为了不与辽国闹僵，也派了完颜部的人追杀女儿。”

　　白霜叶泪落如雨，垂眸哽咽：

　　“娘亲被逼着，在三方追兵面前自尽。爹爹带着咱们走投无路只能继续一路向北，爹爹只想甩开他们，可过辽河的时候你掉进了河里，爹爹肝胆俱裂……我疯了……我叫着有朝一日要杀回大宋手刃皇帝报仇……爹爹反而逼我发誓不能动大宋官家分毫……我发了狠，只发誓从此在关外终老，再不回关内……爹爹随后也……飞儿，你可知那时我有多绝望，那时我也才七岁啊……爹爹没了，我只想反身也冲进辽河里，是褚叔井叔他们死死抱着我……”

　　白愁飞流着泪扑进姐姐怀里。

　　“阿姐，我在……我在……咱们一家人以后再也不分开……”

　　白霜叶抱着白愁飞轻轻摇晃，就好像幼年时哄弟弟睡觉那样：

　　“嗯，咱们一家人以后再也不分开……”

　　她想到弟弟身体虚弱，不适宜情绪起伏，便离开一段距离轻轻托起白愁飞的脸：

　　“我还有个侄女？长得是不是像咱们飞儿一样漂亮一样可爱？”

　　“嗯，叫白英琼，阿姐肯定会喜欢她。”

　　两人都破涕为笑，气氛稍有缓和，戚少商瞥了眼身边望着姐弟俩的王小石，侠义助人之心又发作了。

　　——现在能帮小石头找几分存在感，日后小石头获得姐姐好感想必也容易一些。

　　所以戚少商忍不住插嘴笑道：

　　“是啊，琼儿特别可爱，一双超级大的眼睛，可漂亮了。”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今后在这里也要待几天，待的好与坏十分重要，便找补了一句：

　　“我还是琼儿义父呢。”

　　两双凤眸看向他们这里，一双乍一接触随即转开垂下，另一双则狠狠盯住王小石那双“超级大的眼睛”。

　　“飞儿，你再休息一会儿，阿姐要找这位王小石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