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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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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不停地杀。
漫天恨意伴随着飞溅的鲜血,他能想的、能做的也只有杀。
阴阳双刺三年未入主人手,却仿佛从未离开主人似的,出鞘见血毫不留情。
不同的是这次伴随在身边杀进六分半堂的——还有一个王小石。
“琼儿在哪儿——?!”白愁飞死死盯住周围再次紧逼围上的人潮,慢慢擦掉溅在下颌上的几丝血迹,声音逼仄阴冷,一字一顿仿若来自地狱,“让——雷——纯——出——来——”
六分半堂围上来的手下们面露惊恐互相推诿,但上头没有发话停手,不知谁鼓起勇气带了头,他们再度呐喊着围上来。
——那就再杀!!!
醒后面对守在床前欲言又止的众人,白愁飞预感不好,朱小腰与温柔神色委顿泫然欲泣,田无疆同样憔悴虚弱,但铁骨铮铮的汉子却执拗的跪在他床前低头不语。
顾惜朝甩开欲扒拉他的戚少商,告诉了白愁飞琼儿被人掳走,但是他也立刻说劫匪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善于使毒,现在鸽组正在排查前一个月具有相同特征的少年的行动轨迹,很快就会有结果。
白愁飞咽下涌到喉头的一口血,剧痛的心口和泛起金星与黑雾的眼前都没有影响他的思考,他一向如此,哪怕心碎了身死了魂灭了,他想思考的时候,理智永远都在。
他仔细询问了田无疆那少年的长相——个头矮小细眉白面,脸上总挂着阴森森的笑,而且擅长使毒,只是一把毒粉就让大部分兄弟一命归西,功力稍加深厚的温柔他们差点就抓下自己的脸皮……
这样的毒,这样的疯狂……只在一个地方才有……
“查刑部大牢……”泛上的黑暗记忆让白愁飞的从骨缝深处都泛上痛意,他用力按着心口,声音都嘶哑,“任劳任怨有个徒弟……”
顾惜朝立刻扬声叫人去查。
见白愁飞痛的说不出话却固执的抓着窗幔不肯躺下,顾惜朝身边的戚少商不禁道:
“小石头也正带人在琼儿失踪的附近搜索。”
白愁飞完全听不见戚少商的话,一屋子沉寂,所有人都在等。
好在不到一炷香鸽组就传回了结果。
——那少年名唤刁横,最后出现的地方,除了日常值守的刑部大牢就是六分半堂总堂。
回话的兄弟话音刚落白愁飞就冲了出去。
顾惜朝没有阻拦,相反他吩咐心腹叶无垠和游无恨组织起兄弟。
“顾楼主这是要去哪儿?!”
在金风细雨楼门口杨无邪带人伸手拦住了正欲出楼的众人。
“去挑了六分半堂。”顾惜朝神情阴鹜,“杨军师是要阻拦吗?”
杨无邪急的直跺脚:
“顾楼主怎么不为大局想想?现在与六分半堂拼个鱼死网破,根本毫无益处,反而给其他势力落下了可趁之机啊。”
新旧势力在金风细雨楼大门口对峙着,顾惜朝伸手从戚少商腰间抽出逆水寒指住杨无邪:
“你让还是不让?”
“顾惜朝!”杨无邪不可置信,“你是金风细雨楼楼主!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看不透大局——”
顾惜朝冷笑着打断他:
“所以这就是你们三年前抛弃大牢里的白愁飞的的原因?大局大局大局,顾某就奇怪了,金风细雨楼不是江湖之巅义字为先吗?凭着‘大局’两个字就可以随意牺牲楼里兄弟,若哪个兄弟不愿被白白牺牲,是不是就被楼里扣上一个叛徒的高帽,把他骂臭搞死?这还是金风细雨楼吗?这就是金风细雨楼吗?——苏梦枕!”
逆水寒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掉转方向指向楼梯口:
“这就是金风细雨楼吗!!”
苏梦枕一身红衣如血,面色苍白,眼眸却十分平静,最终落到杨无邪脸上。
“公子!”杨无邪充满期冀,“你快阻止顾惜朝啊!”
六分半堂一进里,白愁飞飞刀齐发,已经把最先冲上来的堂众都射翻在地下,又用随手夺过的任何兵器杀掉任何敢冲到他身边的堂众。路边新雪染上成片血红,石板铺就的地面也流起了潺潺的红色小溪。而二进大门内仍然不断有人向他涌来。
王小石忽然落到身边,伸手拉他:
“大白!”
白愁飞猛地甩开他:
“王小石!要不然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拦不住我!”
王小石急的满眼是泪,惶然之下说不出话只能不断摇头,他着急的捧出一个木匣,见白愁飞盯着他满是警戒,连忙又替白愁飞把木匣打开,只是一个劲的向上托:
“大白……给你……给你……”
——是阴阳双刺……
三年前被他刺进自己身体后,扔在了飞天跨海楼的阴阳双刺……
依旧寒光闪闪,寒凉锐利的阴阳双刺……
显然这三年里被时时拿出来擦拭保养,维护的非常好。
白愁飞以为双刺早已遗失,因为没人会在乎他曾经的兵器,而如今重新拿起来,一股酸意从手上涌进心头,又涌上眼底。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王小石一眼。
“一起……大白……一起……”
王小石哽咽的说不出完整的话,只用那双泪眼着急又乞求的看着他。
已经断掉的什么东西好像飘飘忽忽又接续了起来,白愁飞闭眼,两行泪落下,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好……一起……”
总堂内,面对弩阵,白愁飞与王小石的背自然而然的靠到了一起。
狄飞惊站到弩阵后:
“白公子,王楼主,你们无端跑来六分半堂闹事,到底所为何来?”
“琼儿在哪儿?!”一阵心悸和经脉的绞痛让白愁飞失了高声,但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死死盯住狄飞惊,“把我女儿还给我!”
狄飞惊微微皱眉,脸上的疑惑很是真诚:
“白小姐失踪为何到我六分半堂来找?”
“叫雷纯出来!”王小石怒喝。
狄飞惊立刻联想到了几日前雷纯的秘密会面,而他相信白愁飞不会用自己女儿当做借口对六分半堂发难,所以他没有掩饰看向一侧屏风后的目光:
“总堂主?”
狄飞惊声音发冷,他对雷纯说话向来温柔,可是经过了三年的别离,他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和距离重新思考与雷纯之间的关系。
雷纯的确变得和记忆里不一样了,而狄飞惊也知道,雷纯变不回来了。
人总是会变的……而自己也变了。
屏风后的雷纯忽然冲出来:
“白愁飞,你的女儿和我没有关系!不要来污蔑我!你杀了我六分半堂这么多人,你以为你能脱身吗?!——放箭!都给我放箭!”
毕竟是总堂主,雷纯的命令让狄飞惊心中一急,但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外面更高的声音就响彻了六分半堂总堂。
那是百人如一齐声发出的,振聋发聩响彻云霄的吼声:
“保护白楼主!”
金风细雨楼众人如洪流卷入,彻彻底底把白愁飞与王小石围在中间。
“杀!”
“杀!”
“杀!”
金风细雨楼众人与六分半堂堂众杀在一处,厮杀的海洋正中护着白愁飞和王小石,白愁飞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王小石扶住他,他这次没有力气也不再想挣脱,而是抬眼好似做梦一般的看着周围的厮杀。
护在他们外围,面对六分半堂弩阵的是一青一红两人,青衣是顾惜朝,而红衣是……
白愁飞除了疼痛早已感觉不到其他的心竟急速的狂跳起来,莫大的委屈霎时间将他淹没,他盯着那个红衣背影,深吸一口气,两行泪无声从眼角坠下,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应该尖叫应该怒吼,应该把阴阳双刺再次刺进他胸口,应该狞笑着告诉他一切都晚了,自己不稀罕!
可他只想就地把自己蜷起来好好哭一场,最好塞到那红衣怀里,听他再喊一声“二弟”。
“大白……”他感到王小石改成从侧面紧紧搂着他的姿势,这让他站的更稳了,可他也更能清晰的感觉出王小石的心跳和呼吸,好真实,真实到好像从未远离……
这是一场梦吧……
梦醒了,要不就在刑部大牢,他刚刚结束了一场蚀心丹带来的幻境;要不就在苦水铺,三兄弟刚刚结拜,喝了一夜酒做了一场梦,梦后他们依然亲密无间……
弩箭齐发,苏梦枕高喝一声“布阵”,前方迎面的兄弟就齐齐将背着的玄铁盾牌拿下来组成一面盾墙,安安全全的把白愁飞挡在里面。
“都住手。”
狄飞惊的声音依旧平和淡然,厮杀的两股人潮立刻各归各位泾渭分明。
“梦枕,你这是要干什么?!”雷纯不可置信的问。
苏梦枕看着她的目光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白英琼在哪儿?”
“我不知道!”
红袖刀稳稳的举起来,隔着六分半堂的弩阵指住雷纯:
“白英琼在哪儿?”
“你——”雷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惊出两行泪,“你难道相信我会对一个小女孩下手?”
“白英琼在哪儿?”
雷纯尖叫起来:
“我在你心里是那样的人吗?!”
苏梦枕的脸上终于破出一丝又苦又冷的笑:
“你早已变成那样的人了,只是你不愿承认,我不忍点破而已。”
“苏梦枕……”雷纯被惊的语气飘忽,“我为谁变成这个样子……”
“你已经重复了太多次了,我听倦了,也不想听了。”苏梦枕放下刀,看着雷纯,眼里有泪光,“我欠了你,你尽可以报复我,但你选择报复了一个无辜的人,我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却不忍阻止你,因为对你,我下不了手,所以我一厢情愿的用白愁飞的痛苦来满足我偿还你的心——这是怯懦,更是自私……”苏梦枕回头看向白愁飞,他在笑,眼睛很亮,都是泪光,再一开口,大颗的泪从他眼中滚下,但他仍然对着白愁飞明亮的笑,“我很庆幸你还活着……我原以为你死了,我的这些错说出来也无用,但你回来了,给了我正视自己的机会,我终于不用自以为是的走。我光明正大的来这个世间,染了一身尘世污垢,但因为你,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只是抱歉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你身上的血债,其实都是我的,是金风细雨楼的,这一点我在楼里早已说过,现在我要对着在场所有人再说一遍——所有的苦痛,都来源于利益算计,来源于势力筹划,来源于所谓大局,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应该被牺牲,白愁飞是被牺牲被抛弃的最后一个,我相信顾楼主和王楼主以后不会再让这种悲剧发生。”
苏梦枕与白愁飞对视着,又笑得更灿烂了些: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叫你‘二弟’,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的原谅,过往的痛苦其实也弥补不回来,所以就希望你……和琼儿……都一辈子好好的……得偿所愿,喜乐安康……”
红袖刀忽然掉转方向刺进胸口!
“梦枕!”
雷纯惨呼着穿过弩阵扑到苏梦枕跟前,但是她的眼下一瞬就睁大了。
因为一柄匕首刺进了她的胸膛。
握刀的人正是苏梦枕。
“一起走吧,纯儿……”苏梦枕接住雷纯软倒的身子,笑着看着他,“罪有应得的……是你和我……”
雷纯的惊讶退却,变成了淡淡的了然和苦笑。
“以后,金风细雨楼一切……都由顾楼主和王楼主做主……”苏梦枕缓缓移动目光扫视周围的兄弟,最后落到白愁飞脸上,而后者正茫然的看着自己,仿佛是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你若还有愿意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做金风细雨楼……的白楼主,你若是不愿意……那也是金风细雨楼活该……这些日子,顾惜朝做的如此……好……我总忍不住想……当初……若是给你足够的信任……让你放手干……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苦难了……”
雷纯完全趴进苏梦枕怀里,看向走来的狄飞惊。
比起三年前,狄飞惊更加从容淡然,雷纯知道狄飞惊已经见过了更广阔的天空,有了更深的感悟,他的感情已经不限于自己身上,不拘泥于在六分半堂里了。
她把信物塞到狄飞惊手里:
“以后,就劳烦飞惊哥哥了。”
狄飞惊点点头,就像幼时那般轻轻摸了摸雷纯的头发:
“恭喜纯儿得偿所愿,与所爱长相厮守……”
白愁飞向苏梦枕方向迈了半步,王小石知他想靠近苏梦枕,立刻扶着他走到苏梦枕身边。
苏梦枕开始涣散的目光亮了亮,他惊讶的看着白愁飞被王小石扶着,慢慢半跪到自己面前。
“……大哥……”
苏梦枕笑了,泪水忽然变得汹涌,他一边笑一边颤抖着伸出手:
“……你心软了……你用不着对我心软……二弟……大哥对不起你……那时你杀我……我看见你在哭……我突然好后悔……我从未认清你……你是个好弟弟……你的心比三弟更软……我错判了你……大哥对不起你……”
白愁飞握住苏梦枕的手,王小石早已哭的不能自已,又哭又笑,连忙用自己的手将两个哥哥的手牢牢包住:
“大哥!二哥!”
这是他三年里最开心的时刻,尽管他知道大哥要死了,可是他仍然开心。
苏梦枕的手从王小石和白愁飞的手中滑落。
“梦枕……”雷纯流下泪水轻声呼唤,又虚弱的抬眼看向白愁飞,“我没有动你女儿……真的……”
顾惜朝插嘴:
“那刑部刁横在哪儿?”
雷纯怔了一怔:
“我找他,是因为他是制毒新秀……我想问他……有没有类似一枝独锈的毒……能让梦枕更听我的话……却不用伤害他的身体……”
白愁飞失望透顶,眼前发黑,刚刚动武勉强通过内力的筋脉都在此时齐齐绞痛起来,心口仿佛被插入了千万把钢刀不断搅动,他一连吐出两口鲜红的心头血,身子向后软倒,被王小石接入怀里牢牢抱住。
“那你可知道刁横现在在哪儿?”王小石紧紧抱着白愁飞,着急的问雷纯。
雷纯更加虚弱,只微微摇了摇头,趴在苏梦枕胸膛上,勉强用下巴支撑着自己的头,半抬起眼皮看向白愁飞:
“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我也欠你一声对不起……若我早日想到……这个方法……与梦枕长相厮守……或许……”
最后的话她没有说完,便也一歪头没了气息。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大火并没有引起官府的动作,事后百姓都猜测,是因为金风细雨楼顾楼主,与神侯府神龙捕头交情匪浅,走了后门。
当然元气大伤的是六分半堂,不仅死了更多的人,连总堂主都死了。而金风细雨楼虽然也死了苏楼主,可是金风细雨楼还有顾楼主、王楼主,听说当年的白楼主也回来了,还有三个当家人呢。
一向胆小却又爱凑热闹的京城子民,在挂起白事幡子的两处最大武林势力门口,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开始筹备白事的金风细雨楼,也接到了红事的喜帖。
顾惜朝和戚少商都有,王小石没有,白愁飞的那一张,最金碧辉煌。
红红喜帖封面上写着“大德望翁,老亲家大人台下”,打开,里面写着“幸承冰语,喜结良缘,两姓爱好,幸福百年”。在下面是一行小字:恭请今夜子时,至二姑台乱葬岗参加昏礼。新郎:刁横。新妇:白英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