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轶闻录》琉轩

9、天剑星芒 6

　　6-1
　　洛文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被窥视的感觉令他坐立不安。
　　快要入冬了，这个季节野兽出没频繁，他在进山的路上就遇到好几拨，好在总是有惊无险，后来渐渐也就不怕了。找到山中村落之后洛文谦更是不担心了，靠着一张铁嘴和兜里的银两，猎户们都很乐意为他做向导，洛文谦几乎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铸剑师住的地方。洛文谦十分不解蜀娘为何要带石繁回到这儿来，来这里的路虽不好走却也不算艰难，难道是等着他来找人？
　　洛文谦不由哆嗦了一下。他虽然没见过蜀娘，却也听过一些关于她的轶事，此时想来那女人恐怕不仅仅是个游医那么简单。
　　山谷找起来容易，然而洛文谦却犯了愁：他根本进不去。
　　猎户指给他的只是个大概范围，祖商和由铁在山谷周围安置了不少陷阱与迷阵，猎户们皆知谷中住着怪人，对此处向来都绕道而行，并不靠近。洛文谦靠着罗盘指引闯了几回，险些丢掉性命，却也因此找到了谷口位置，只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
　　洛文谦虽然不是正经的相术师，却也知道一些相术常理，花了六天时间勘察测算得出现在这个位置就是石繁住的地方，说不定自己就坐在人家卧房门口烤鱼呢，却连石繁的一片衣角都没见着。这是块谷地，地势平坦，不远处还有溪流，还靠着山，别处都比不上，然而这里除了杂草就是杂草，一点人气都没有。
　　相术师缩着脖子转动串在树枝上的烤鱼，紧张地向四周扫了几眼，什么都没看到，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遇到的这叫什么事，就算是在安乐集担惊受怕地给人算命也比在山沟里当野人强，当初自己要是别多事那该多好。洛文谦一边想一边叹气，待到回过神来，鱼已经烤得有些焦了。
　　洛文谦气得举起树枝想把烤鱼丢掉，但又想起溪水冰冷离了火堆不安全，又把手放下了，狠狠地咬了一口鱼肉。已经快三个月了，此行若是找不到石繁，那他就得逃出去，这可比从孤星门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还要难。浮云楼近年来的名头越来越响，仇家也不少，却没人敢打上门去。人人都知道浮云楼的实际生意是买命卖命，却没一个人能把庄瑾怎么样。若要逃走，就只能趁这个时机，还得不动声色悄悄跑掉。安乐集离云城太近，只能向东边去。若是能到暮阳再向东就能找到南下的船只，一路坐船到金门再去大海那头的南州，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洛文谦一边吃鱼一边规划逃跑路线，又四下里看了看，确定刚才被人窥视是自己的错觉，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
　　隐藏在暗处的秋霜见到洛文谦的笑容皱了皱眉。以她对这个家伙的了解，洛文谦八成又在盘算怎么跑路了。
　　"楼主怎么说？"白刃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声音低得几乎要隐在风里。
　　秋霜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若是碍事，就地处理。"
　　白刃似乎哼了一声，秋霜紧紧地抿住嘴唇，看着洛文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秀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洛文谦醒来之后便开始向相反的方向走。秋霜见他走得一脸轻松眉皱得死紧，白刃点了两个人跟着洛文谦，然后看向秋霜。
　　"他倒是胆子大，居然敢跑。"
　　秋霜索性一言不发。不多时洛文谦被拖到了秋霜面前。白刃对秋霜做了个请的手势，秋霜轻咳一声，走到抖如筛糠的洛文谦面前。
　　"洛先生，你方才打算去哪儿？若是想要出恭，这路也未免走得远了些吧？"
　　洛文谦看看秋霜，又看看在一旁盯着自己的白刃，想起一路上时不时出现的窥视感，彻底死心了。
　　"秋老板，姑奶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跑了。"
　　"哦？"
　　"我再跑你打断我的腿！"洛文谦咬牙道。
　　一直不出声的白刃此时冷笑一声："算卦好像不用跑路吧？"
　　洛文谦的脸立刻变得煞白，秋霜看了白刃一眼，道："楼主的命令不是这样的。"
　　白刃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洛文谦擦擦冷汗，看样子自己的腿保住了。
　　"五天时间，找出入谷的方法。"秋霜对洛文谦道，"跟着铸剑师的那个蜀娘是地系术士，这里的法阵应是她布下的。浮云楼不是孤星门，还没听说哪个人能从浮云楼的眼皮子地下逃出去的，你好自为之。"

　　6-2
　　"把药喝了。"蜀娘把装着药汁的粗瓷碗端到石繁面前，用汤匙搅了搅深色的药汁，"你底子好，躺上几天就没事了。"
　　石繁红着脸接过药碗，一言不发地喝药。
　　"若是睡不着，去练练铸剑也罢，居然去你师父坟头吹夜风。"蜀娘不咸不淡地道，"人死了便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你又是何苦。"
　　石繁不答，低头喝完苦涩的药汁，把碗放到一边。
　　"罢了，说来也是我太心急。"蜀娘道，拿过药碗站起身准备出去洗，"你先把身子养好，余下的事再说吧。"
　　"我想知道真相。"石繁突然道，"还有，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蜀娘看了他片刻，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说罢便出去了。
　　石繁心中十分焦躁懊恼，却也有些意外。前日他在由铁坟前睡了大半夜，醒来时便已被蜀娘搬到了自己的床上，却只在方才责怪了几句。只是经过此番折腾，与她的隔阂愈来愈深了。石繁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待她，蜀娘对他却与平日没有不同，这让石繁越加烦躁。
　　几日后石繁再也躺不住，便一头扎进山洞里提炼蜀娘给他的那些石料。蜀娘也不觉得意外，仍是每日中午做好饭菜送到石洞门前，天黑时叫石繁出来。
　　这次石繁铸剑花费得时间是之前数倍，长剑出炉已是一月之后入冬时节了。那是一柄黑中带红的剑，剑宽三指，长三尺三寸，上有细密的的金色铭文，却不是石繁做出来的。蜀娘照例用了一块巨石砸在剑上，这一次却是巨石碎了一地。
　　"好剑。"蜀娘满意地道，"好好休息一下，我们明日离开。"
　　"可这柄剑……"石繁总觉得那柄剑透着一股子邪气，却不知邪从何来。
　　蜀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得，有话就说。"
　　"这柄剑还是不要用的好。"石繁道，语气中有些犹豫，"我重新给你铸一柄去。"
　　蜀娘笑了笑，随手挽个剑花，突然皱了皱眉头。石繁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由抬头，蜀娘伸手止住了他即将脱口的询问，对正对着棚屋的树丛眯起了眼睛。
　　"什么人，出来！"
　　树丛动了动，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倒在石繁脚边，抱着少年的腿开始大哭。
　　"石小爷爷，我可把你给找到了！"洛文谦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鼻涕眼泪全都往石繁的裤子上招呼，"快救救我吧，你告诉他们铸剑需要我帮忙，否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啊！！！"
　　石繁这次认出此人竟然就是那个算命先生，吓了一大跳："洛先生？"
　　"先生？不过是个骗子毛贼一类的货色，当不起先生二字。"蜀娘一脚把洛文谦踹到了屋外堆着的石块里，"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逼不得已啊……"洛文谦哭丧着脸坐起来，把如何见到庄瑾又为何会出现在此说了一遍。
　　"剑在哪儿？"石繁对那些他听不懂的东西不感兴趣。
　　"在浮云楼，我要是知道会找惹上浮云楼，绝对不敢动你的东西啊！"洛文谦道，又哭又喊好不凄惨。
　　"哼，你倒是胆子不小，戏演得实在不错。"蜀娘说着举起手中玄色长剑，"此剑名为绯渊，化金谷出的最后一把绝世之剑。"
　　石繁大惊，以为洛文谦就要死在蜀娘剑下，不想蜀娘剑锋一转，直直刺向他的胸口："天剑既在庄瑾处，便留不得你了。"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石繁呆呆地看着绯渊剑尖没入自己身体，完全忘了要避开。
　　蜀娘要杀的人居然是他！！！
　　然而绯渊并未要了石繁性命，洛文谦在蜀娘掉转剑锋的瞬间一跃而起，猛地向她扑过去。他早从秋霜处听到蜀娘可能对石繁不利的言论，方才亦是做了准备，哭喊说话不过是为了留下给术士布阵的时间，此时却不得不去救石繁的性命。蜀娘似是早有觉察，轻松躲过洛文谦的抓她脚腕的手，石繁却趁着这个时间回了神，倒退了几步坐在地上。
　　"小爷爷，可有伤到经脉？"洛文谦焦急地叫道。若是石繁死了，那他也活不了。
　　胸口的刺痛伴着呼吸一起一伏，石繁瞪着蜀娘，仍是一脸难以置信："为什么？"
　　不等蜀娘回答，三条黑影分别从不同的地方窜了过来。蜀娘不得不弃了坐在地上的少年，用手中长剑挡住三柄各不相同的利器。
　　洛文谦见状连忙爬到石繁身边，打算把已经完全呆掉的少年拖离战场。然而一双手却把两人都提到了一边。洛文谦一看，正是那个一脸戾气的杀手白刃。
　　"快些走吧，术士们要开始了。"白刃说完便冲向蜀娘，与其余三人一起与蜀娘缠斗在一起。
　　洛文谦连忙拽着石繁往外跑。石繁此时还在惊诧中，却也跟着洛文谦向前冲去。
　　蜀娘见二人跑远，秀眉一皱，将绯渊指向两人逃跑的方向，两人脚下的地面立刻裂开一道二尺宽的缝隙。石繁脚下一慢，险些踩进去。
　　"快些跑，就要到了。"洛文谦大喊。随着他的喊声一道火墙突然从石繁身后升起，少年确定自己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
　　"这是……"
　　"浮云楼的术士。"洛文谦道，见那裂缝并未从火墙下跟过来，立刻放松不少，"幸好赶上了。"
　　"什么意思？"石繁问，大口吸着气，脸上苍白。
　　"你要是死了，我也得死。"洛文谦擦汗，"剩下的就交给那些术士吧，此行为的是保证你的安全。秋霜？"
　　单刀髻的女子突然出现在石繁眼前，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把石繁吓了一跳。
　　"浮云楼楼主庄瑾恭请化金谷石先生往云城一叙。"秋霜道，"事出紧急，得罪了。"
　　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背起石繁，另一人背着洛文谦，向山谷外狂奔而去。石繁不安地向后看了一眼，刺目的火光挡住了一切，几乎要连上山外相同颜色的天空。

　　6-3
　　冬祭日云城浮云楼
　　秋霜将黄色的竹杖与玄色长剑放在桌上，又从内室拿了一个剑匣出来，里面正是被洛文谦骗去的无魂天剑。石繁穿了锦缎棉袍坐在一旁，眼神动了动，却没起身。
　　"这算是物归原主了吧。"庄瑾道，"庄某不敢据为己有，石先生可将此剑带回。"
　　"带回？"石繁轻抚剑身，百感交集，"山谷都毁了，我能把剑带到哪里去？"
　　"呵，天下何处不能为家？"庄瑾微笑着说，"石先生若想在瞳山重建山谷，庄某定然义不容辞。"
　　"可是师父的墓都没了。"石繁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石繁闭上眼睛，想起蜀娘与浮云楼诸人一战之后山谷凄惨的景象，手指微微有些颤抖。那日蜀娘被四名杀手绊住未能杀死石繁，又被五名术士用火墙封住退路，最后动用芒竹杖的力量把整个山谷都陷了进去。白刃拼死把竹杖和绯渊剑带了出来，半道上就咽了气。
　　少年叹了口气。他已经从庄瑾这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知道了蜀娘为何会跟着自己。六十年前蜀娘偶然得知自己将会死于一柄天剑之下，便寻了相术师卜算天剑下落，算得此剑未成，孤星门却已经开始打那柄剑的主意，便先他们一步从焰山去了天石下来。也应是命中注定，蜀娘在触到天石的那一刻石中魂魄便窜进了她的身体与她的魂魄融为一体，只是当时蜀娘并不知道。蜀娘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孤星门的队伍，便杀了那些随行的术士，只留下了化金谷铸剑师师徒。蜀娘对孤星门并无好感，但她知道祖商是世间难得的铸剑奇才，加之祖商已经知道天石魂魄不在，便把石头给了他，与祖商相约不得以生魂入剑。
　　祖商一直遵守着与蜀娘的约定，然而由铁却不甘心。在祖商死后由铁便开始学习引魂入剑，然而他的资质却没有祖商那么好，始终不能把生魂完整地融合进天剑中。由铁认为天剑必须用天石原有的魂魄入剑，便去寻蜀娘，却始终找不到她。蜀娘知道由铁不会甘心，一直关注着由铁的一举一动，从来不给他留下任何线索，这才使铸剑的任务落在了石繁头上。
　　蜀娘爱惜人才，对石繁手下留了情，不想洛文谦扯了浮云楼进来，蜀娘不得不对石繁痛下杀手。浮云楼此行派出去的杀手与术士全军覆没，庄瑾一气之下杀了洛文谦祭他的属下，石繁迫于秋霜半威胁半劝导的挽留，自愿被庄瑾软禁在浮云楼内。
　　然而蜀娘生死未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天剑魂魄依然杳无音讯。
　　"先生若不嫌，住在浮云楼内。"庄瑾道，"虽然地方小了些，不过先生需要的一切庄某都能满足。"
　　石繁看了他一眼，考虑片刻，只觉得万念俱灰，最后点了点头："劳烦楼主为我造个铸剑炉。"
　　"铸剑炉早已做好。"庄瑾道，"先生可要人手？"
　　石繁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必，我一人即可。"他说着把两柄剑都包了起来抱在怀里，"铸剑炉在哪儿？"
　　"城郊。"庄瑾说着站了起来，"秋霜，备车。"
　　铸剑炉仍是依山而建，与石繁用过的并无太大差别，看来庄瑾在搜集化金谷资料的时候下了很大力气。不过石繁已经没有力气去惊奇了，他现在只想铸成那柄天剑。
　　"请楼主三日后来此取剑。"石繁道。
　　庄瑾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好。"说罢带着秋霜离开了。
　　石繁遣散院里的人，脱下棉袍给剑炉生上火，拿起黝黑的长剑，轻轻笑了。蜀娘不愿就此死去，便由他来代替蜀娘，成为剑魂吧。

　　秋霜不安地在门口停住。
　　"如何？"正在批阅文卷的庄瑾头也不太地问。
　　"石繁殉剑了。"秋霜道，心中有一点点哀伤。
　　庄瑾的笔停了一下："蜀娘没有出现？"
　　秋霜摇了摇头。
　　"难道真的死了？"庄瑾小声道，然后又问，"他殉得是哪一柄剑？"
　　"他将两柄剑合为一柄，然后……殉剑了。"
　　庄瑾眸色黯了黯，搁下笔站起来："可惜了。剑可放在书房？"
　　"是。"

　　剑看上去很普通，不再是似乎能够吸走一切光芒的黑色，也不是不祥的玄色。银亮的剑身映着淡淡的蓝光，剑刃处薄得几近透明，细密的铭文缠在剑身上，时隐时现。
　　庄瑾拿起那柄剑细细端详，半晌后突然道："蜀娘在石繁殉剑的那天晚上去过了。此剑可以算是天成了。"
　　秋霜不解，庄瑾指着剑身上的一处铭文道："这是她刻下的剑名。如果不是身在剑中，又怎会让我看到这个。"
　　秋霜上前细看那处铭文，却是星芒二字。
　　"为何会是这样？"秋霜不解。
　　"那蜀娘便是地神。"庄瑾道，"以她之能，就算只剩魂魄也可做许多常人做不到的事。可惜这柄剑认主，我用不了了。你去给它配个精致些剑鞘，标个高价卖了吧。"
　　秋霜吃了一惊，道："为何要卖掉？"
　　庄瑾笑笑，把剑放回剑匣："我不过是个商人，自然是要做生意的。天剑星芒以人杰为主，我已有了浮云楼，何必再去搅这趟浑水。你只需暗地里把消息散出去。不知这柄剑的第一个主人会是谁，下一任地神又是何人，可真让人期待。"

　　有相术师说过，谁若能得到星芒剑的认可，就能成为整个天下的主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完~~~写得好辛苦~拖得太久，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收尾。其实我觉得这个文能扩展到五万字，但是……没什么必要，说清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