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轶闻录》琉轩

8、天剑星芒 5

　　5-1
　　洛文谦看着罗盘指着的方向，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是受过训练的相术师，所有手段骗骗无知少年尚可，真正用的时候却不见得有多有效，大多时候靠的都是三寸不烂之舌。被罗盘牵着鼻子走了一个多月，洛文谦才把范围缩小到了安乐集。看看罗盘所指的方向似乎是镇南的瞳山，心中哀叹一声。这一路折腾下来真是要了他的老命，却不敢对庄瑾的不厚道抱怨半句，只怪自己当时看走了眼。
　　洛文谦买了干粮准备进山，路过地神祠的时候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他本不信仰任何神明，只是这次天剑的事情搞得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运气不好是不是跟平日里怠慢了神明有关。
　　洛文谦向看管神祠的小姑娘要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给地神像磕了三个头，表情极为虔诚，直看得那小姑娘瞪大了眼睛。
　　燕儿没想到居然有相术师来拜地神，这可真新鲜，不由盯着洛文谦多看了几眼。没听说过相术师还会拜神的，这类人根本就不信神，况且还是地神这种在世间行走的元素神。
　　洛文谦拜完了地神像，心里还泛着嘀咕，也不知道地神究竟听得到自己的愿望，转身时看到燕儿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自己，想到在城中打听时石繁似乎进过地神祠，便向燕儿走了过去。
　　"小妹妹，一个月前地神祠里来没来过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人？粗布衣服，看着有点呆，个子大概这么高。"洛文谦比划了一下，没想到那小姑娘竟然点了点头。
　　"见过，他在这儿住了一晚。"燕儿回答。
　　"哦？"洛文谦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这就问出来了，"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燕儿道："蜀娘姐姐带他走了，说是要找什么东西。"
　　洛文谦听到蜀娘的名字心中一动。他听说过这个女人，是个名气颇大的游医，相传有起死回生之能，有些追风人怀疑她跟地神有关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有没有说要找什么？"洛文谦问。
　　燕儿又一次摇了摇头，道："你要找蜀娘姐姐？他们进山去了，就是镇子南边的山里。姐姐说可能要去山里住一段时间。"
　　洛文谦心下了然，向燕儿道了谢离开地神祠。听小姑娘的话蜀娘似乎在帮石繁找这剑，然而她不去找自己，反而带石繁进山，这有些不合常理。那石繁虽然是化金谷最后一任传人，然而太过年轻，连剑都没铸过，若说为了打造神器把他带回去似乎有些不大可信。这蜀娘到底想要做什么？
　　洛文谦给秋霜递了消息，谢绝了秋霜随行的要求，顺着罗盘的指引向瞳山走去。

　　5-2
　　足有二百斤的巨石重重地砸在长剑上，震得地面微微颤抖。石繁的脸绷得紧紧得，紧张地看着蜀娘用法术将巨石移到一旁露出下面的东西，微微呼出一口气。
　　剑被砸得变了形，却没有断裂。蜀娘弯腰捡起剑用手指敲了敲，剑身晃了晃，保持着被巨石砸出来的古怪外形。
　　"如何？"石繁见蜀娘一直不说话，忍不住问。
　　"马马虎虎，好歹经得起砸了。"蜀娘说罢把剑丢在一边的废铁堆里，转头望着一脸沮丧的少年，"还不到三个月，你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已经不是常人能比的了。"
　　石繁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两个月前蜀娘把他软禁在山谷中磨练铸剑的本事，石繁自知若不能让蜀娘满意就出不了谷，虽然每日惦记天剑下落心中焦急，却也别无他法。蜀娘对他颇为严厉，每日只看铸剑的结果，石繁几乎每天都会被骂的狗血淋头，深觉自己不是铸剑的料子。不想今日居然从蜀娘那里听到夸赞，这还是第一次。
　　"去洗洗吧，洗完了过来吃饭。"蜀娘头也不回地道，"明天开始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石繁一怔，随即点点头，从自己房间里拿了换洗衣服去溪边洗澡。
　　蜀娘在厨房里忙碌着，见石繁走远，轻轻叹了口气。
　　由铁没有对她说实话，这孩子其实是个铸剑的天才，资质不佳的反倒是石繁的师父由铁。饶是如此，由铁跟着祖商藏在这山谷之前就已经名满天下，若不是孤星门不肯罢休，定然不会在这个小山沟里一窝就是几十年。石繁虽然天才，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出了大部分铁匠一辈子都做不出的东西。化金谷密不外传的铸剑之术，确实不同凡响，假以时日，石繁必然会成为一带铸剑大师。
　　蜀娘收回目光继续忙碌着手上的东西，想起多年前那个蓝衫少女写在沙盘上的几个字。
　　一念之差，失之毫厘。
　　那孩子只有十五岁，还是太小了，可她不能再等下去了。蜀娘知道天剑在被石繁带出山谷的那一刻就已经不能阻止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她能做的就是和六十年前一样，赶在一切发生之前。
　　她一直在等着这柄剑出谷。
　　石繁洗掉一身尘烟走了过来，蜀娘把饭菜端到他面前，看着少年狼吞虎咽。
　　"明天还铸剑么？"石繁抹了抹嘴，把碗筷搁在灶台上。
　　蜀娘点了点头："我要你为我打一柄适合我用的剑，用那边的那些料。"蜀娘指了指堆在屋外角落里的矿石，"可能用的时间要长一些，这些跟之前你用过的不大一样。"
　　"……"石繁想到天剑仍然下落不明，心中不由焦躁起来，却不敢说什么。
　　蜀娘道："那些石材都是稀有之物，炼的时候仔细些。剑铸好了，我自会替你寻来天剑，如何？"
　　石繁点点头，走过去翻了翻那些矿石，知道蜀娘说得没错，心中便有些发痒，恨不得现在就钻进铸剑的山洞里去，但是一想到天剑，那股铸剑的冲动便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登时消散不见了。
　　石繁不是有城府的孩子，喜怒全都写在脸上。蜀娘见他神色有异，随口问了句："还有何事？"，不想对上少年那双清澈的眸子。
　　"蜀娘，我不明白。"石繁低声道，把这段时间来憋在心里的话倒出来，"你说过要帮我，却把我拐回来铸剑。你说有人会来寻我，可现在已经快入冬了，谷里一个人都没见，我有些信不过……"
　　石繁被蜀娘的目光慑住，不由住了口。
　　"怎么？这就等不及了？觉得我在骗你？觉得我想害你？"
　　石繁摇摇头没说话。虽然蜀娘不愿与他说太多闲话，但对他十分关心，他绝不认为蜀娘想要害他，但他不知道蜀娘为何要软禁自己。
　　蜀娘静静地看着他："你可知道如何引魂入器？"
　　石繁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师父说过一些。"
　　"那你觉得自己有把剑魂把融在剑里的能耐么？"蜀娘冷冷地问。
　　石繁呆了呆，脸上泛起血色："没有。但我在师父的坟前发过誓--"
　　蜀娘轻哼一声打断少年的辩解："发誓？发誓有何用处？你以为魂魄是何物？引魂入器作何解释？连普通剑都铸不好，还想铸天剑？你可知你师父为何在剑型铸成之后还要一遍一遍地淬炼天剑？那是他学艺不精，把什么阿猫阿狗的魂魄给弄到剑上面去了！如果不是天剑之材珍奇，那柄剑早被他折腾毁了。你那个傻乎乎的师父尚且如此，你以为自己有引魂入器的能耐？天下神兵只有二十四件，其中只有十二件是凡人强行以魂魄入器所成。神器为何如此至少，你可曾想过？"
　　石繁被蜀娘说得满脸通红，垂下头去不敢反驳。这段时间他亦读了由铁的笔记，知道蜀娘说得都是实情，更是不敢做声。
　　"你说你不信我也罢，可我并无害你之意。我若要害你，你现在还有命在么？"
　　"只练铸剑，又能炼出什么样来？"石繁小声道，"铸剑与引魂入器完全是两回事，只是铸剑又有何用！"
　　"两回事？"蜀娘冷笑一声，"你错了。如果铸剑师学艺不精，引魂入器便不能成功。看样子你师父在记笔记的时候，把最重要的部分漏掉了。"
　　"你如何知道？"石繁忍不住问。
　　"的确，我不是铸剑师。"蜀娘淡淡地道，"但我与你师父师祖有一面之缘。"
　　石繁皱起眉头，突然跳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愣愣地瞪着蜀娘。祖商六十年前带回天剑原石的时候就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而蜀娘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岁，怎么可能见过他的师祖！难道蜀娘不是人？那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蜀娘见石繁脸上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毫不在意地一笑："你最好还是乖乖铸剑吧，若是铸得好了，我便告诉你我与你师祖当年说了些什么，如何？"

　　5-3
　　云城浮云楼
　　单刀髻的女子一进院门便看到庄瑾手持长杆站在水池边钓鱼，护卫的楼众远远地站着，犹豫了一下，轻轻咳了一声。
　　"秋霜？进来吧。"庄瑾头也不回地道。秋霜低低应了声是，快步走进院内。
　　"查出来了？"庄瑾随意地问，语气悠闲地像是在说头顶晴好的天气。
　　"是，都查清楚了。"
　　"说。"
　　秋霜道："定王十七年三月，孤星门有二十二人从暮阳广源客栈出发北上，其中有术士--"
　　"人数不用说了。"庄瑾打断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了抬头，"他们是定王十七年出发的？"
　　秋霜一怔，然后回道："是。"
　　庄瑾眉头微皱，道："继续。"
　　秋霜顿了顿道："五月，至云镜泊东岸，受阻于暴风雪，两日后得以继续前进。五月末，至焰山，这段时间里没有死亡记录。"
　　"没了？"
　　"还有，但这里的记载很不可靠。"
　　"念。"
　　"……从焰山峰顶取得天石二十七斤，十月末过苏岭，十一月至暮阳，只余祖商与由铁师徒两人。"
　　"没说孤星门的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庄瑾问。
　　"没有。"
　　"这个记录是从哪里来的？"
　　"祖商留的手稿，从孤星门经卷馆里偷出来的。"
　　"是原稿么？"
　　"是。"
　　"拿给我看。"
　　秋霜把卷宗奉上。庄瑾把钓竿放到一边，小心地翻开卷宗仔细查看。
　　"恐怕那些术士还没出见到天石就已经死了。"片刻后庄瑾道，"祖商根本没到过焰山山顶。"
　　秋霜吃了一惊。
　　"他们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庄瑾把卷宗交还到秋霜手里，"那块天石正是从那个人手里拿到的。"
　　"楼主从何处得知？"秋霜疑道。
　　"别处听来的。"庄瑾似笑非笑地道，"我还当那是个故事，居然是真事儿。那个相术师状况如何？"
　　"还在山里瞎转悠，连山谷的门都没摸到。"秋霜想到白刃报告中描述的洛文谦的狼狈样，唇角微翘。
　　庄瑾瞧见秋霜唇边幸灾乐祸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那少年铸剑师身旁的女子可打听到了？"
　　秋霜立刻收起了笑容："打听到了，此女名叫蜀娘，是一名游医。这蜀娘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
　　"她总是随身带着一根五尺长的竹杖，却极少使用。"秋霜抽出卷宗中的一叠，"可能是芒竹杖。这是调查蜀娘的报告。"
　　庄瑾翻开报告看了一会儿，突然皱起眉头："不好，那少年有危险。"
　　秋霜吃了一惊，眼前一花，庄瑾已经把她手中的卷宗全都拿走了。
　　"楼主？"
　　"你带十个人即刻启程与白刃汇合，要老手。"庄瑾边走边道，"带上三个……不，五个会火系法术的人过去，跟着洛文谦，必要的时候帮他一把，不到迫不得已不要露面。蜀娘是地系术士，十分厉害，小心自己性命。若是那洛文谦能帮上忙就留他一命，若是碍事就地处理。务必要把那个少年铸剑师给我带出来。"
　　"是。"秋霜应道，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庄瑾，"楼主为何如此忌惮那个蜀娘？"
　　"你可知这天剑为何无魂？"庄瑾看着秋霜，"我刚才说过祖商是从一个人手里拿到的天石，那人在把天石交出去之前就把石中的剑魂拿走了，所以才会有一柄无魂的天剑。"
　　秋霜倒吸了一口冷气："楼主是说，那个拿走剑魂的人，就是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