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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遥遥可及(片段1) ...

  •   “怎么了小吉,来得这么突然,是不是找我有急事?”林希遥手中不停,龙飞凤舞地签完助理递过来的最后一份文件,这才抬起眼,望向李司吉。
      刚才助理接到电话转告她有个坐轮椅的男孩找她的时候,林希遥甚至都没想到会是他。明明之前三番两次邀请他来的时候,他都是婉言拒绝了的。这次倒是不请自来,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可让林希遥自己都意外的是,素来不喜欢工作时间被打扰的她,却反倒因他的突然到访而感觉到了愉悦。
      即便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小家伙有些来者不善。

      “……”李司吉张了张嘴,没出声,原本就飘飘忽忽的眼神更是躲闪着不敢与林希遥对视。
      坐在电动轮椅上的他穿着简简单单的白T,清秀的脸蛋白白净净,眼角还有些微微发红,真真是个惹人怜惜的漂亮小男孩。可细看之下,身体的残缺和畸形却又格外明显。他的两只手手指都是蜷缩内扣着的,手掌看上去软弱又单薄,右手虚虚搭在轮椅的操纵杆上,左手则是无力地垂放在左腿上。宽松的工装长裤把双腿遮得严严实实,却丝毫掩不住下肢肌肉的流失。小腿处被黑色的束带牢牢扣住,穿着白色球鞋的双脚却还是没能在踏板上端正地放好,左脚已经滑出了一半,脚尖不自然的下垂成一个怪异的角度。
      而林希遥也早就注意到了,从助理将李司吉引进办公室起,他的轮椅就一直停在入口处,距离她十米开外的位置没再动过,连呼吸声都是小心翼翼的,肉眼可见地局促窘迫。
      可爱到让她忍不住想再逗逗他。
      于是她故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来了,为什么又离我这么远?怕什么?怕我?”
      “不,不是,姐姐,我,我是……”李司吉终于开口,声音却紧张到有些颤抖,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是啊,他到底在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他不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吗?
      今天一大早,他就收到了好朋友程非发来的链接,内容是一篇关于希瑞科技公司举办爱心助残活动和进行定向资助的新闻报道。希瑞科技,正是林希遥任总经理的家族企业,而出现在新闻开头醒目位置的,恰恰是他与林希遥的合照,文章里提及的资助对象,也赫然写着他李司吉的大名。
      而新闻的发布和报道内容,她自始至终就没有告知过他,更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
      所以,就像程非说的那样,她在利用他对吗?
      难怪,她会愿意无条件地对他好,像天使一般降临他的身边,给予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和关怀。
      难怪,当他诚惶诚恐地问出为什么愿意接近一个从小就因为身体而被家人抛弃的残疾人的时候,她总是用一句一见如故轻松带过。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一见如故。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利用他不幸的身世和残缺不能自理的身体,好大肆渲染他们普惠大众的慈善企业形象。
      等这篇新闻被足够多的人看到,等他失去了舆论价值,等他们找到新的资助对象,她就不再需要他了对吗?
      很快,她就会悄无声息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如同她当初毫无预兆地出现一般,对吗?

      想到这里,李司吉的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虚软无力的手拨动轮椅的操纵杆,操纵着轮椅来到林希遥身边。用蜷缩着的手指关节轻敲固定在支架上的手机,点亮屏幕,示意她看上面显示的那条新闻。
      “姐姐,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哪怕深知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这一刻,他只想豁出去,听她亲口说出答案,“这就是……就是你接近我的原因吗?”
      “这是什么?我看看……”向来知进退的林希遥自然是听出了李司吉那一本正经的语气中几分质问的味道,立刻收起逗弄他的心思,侧身靠近,目光顺着他的指引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新闻,并轻声读了出来:“爱不缺席:希瑞科技为残障人士点亮希望之光……”
      读着读着,林希遥的声音渐渐放低,目光在他们的合照上停留了几秒钟之后更是彻底沉默了下来。一旁的助理眼见林希遥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紧张到大气不敢出,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几人克制的呼吸声和林希遥纤长的指尖快速划过手机屏幕的声音。
      就在李司吉忐忑着以为林希遥会大发雷霆,甚至准备好了不争气地向她道歉的时候,她却突然神色一松,轻笑出声。
      “姐姐,你笑什么?”李司吉又是疑惑,又是气恼。
      难道她看不出来他对这条新闻的在意程度吗?他拖着残疾的身体,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来到这里,只希望听到她亲口否认对他的好别有用意,可她居然还能笑得那么轻松,那么若无其事。
      她果然,从没真正在乎过他的感受,所以,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吗?

      林希遥倒是不介意李司吉带刺的语气。不疾不徐地将手机页面拉回到文章开头,指着他们的合照,说:“你看,这张照片,把我们家小吉拍的多好看。”
      那声音,又温柔,又宠溺,轻轻地钻进李司吉的耳朵里,像一只小小的爪子,挠了挠他的心,将他羞得满脸通红。
      哪里还记得自己那天大的委屈。
      “小张,来。”林希遥转过头,对一旁的助理勾了勾手,示意她将这篇报道拍下来留作线索,“马上查清楚,到底是谁自作主张。”
      声音清冷,甚至透着一股寒意,完全不同于对待李司吉的那份温柔与耐心。
      小助理会意,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你信我吗,小吉?”林希遥双手轻轻捧起李司吉还残留着一抹羞涩的脸颊,坦然对上他的目光,“我说这件事我根本不知情,更不是我授意的,你信吗?”
      还没等他从这突然暧昧的气氛中缓过神来,又听她继续往下说:“交给我,我会很快给你一个交代。”
      “信,我信,我不需要什么交代,没关系的,只要……”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李司吉觉得奇怪。林希遥明明对具体如何处理这件事只字未提。可他就是莫名地觉得,发这篇新闻稿的人怕是好日子要到头了。不自主地就动了恻隐之心。
      “谁说没关系?”她挺直纤细的腰身,伸手摸了摸他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有关系。非常有关系。不尊重我们家小吉,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提到“我们家小吉”了。哪怕心跳已经砰然加速,李司吉还是强压上勾的嘴角,生怕林希遥从他窃喜的表情中看出一点非分之想。

      但林希遥没让他高兴太久。下一秒,她就换了个姿势,左手手肘轻轻支在他右侧的轮椅扶手上,两根手指微翘托腮,修长的脖颈微微前倾,眼里隐去了笑意,一脸严肃认真地望着他,道:“那么现在,是不是轮到你给我一个交代了?”
      “什……什么交代?”这下李司吉笑不出来了。
      不仅笑不出来,还下意识心虚地耸了耸自己仅能控制的肩膀,将身子向后缩了缩。
      “你说呢?”林希遥微微停顿,李司吉却只觉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我们认识两年了,李司吉。你就这么看我?两年的交情,不值你对我的一点点信任?一篇小小的新闻报道,就足以让你怀疑我的动机,认为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吗?”
      “我……对不起……”李司吉当然想否认,可是事实如此,他好像又无可辩解。
      他总不能说,因为他自卑,因为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这副丑陋又没用的身体,所以这两年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怀疑自己,他根本不敢相信,那么完美的她是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糟糕透顶的人生里,所以一旦有了他自认为更加合理的解释,他就不管不顾地信了。
      他更不能说,他原本根本不想也不敢来的,是程非再三鼓动,并自告奋勇要护送他来,他才会昏头昏脑地出现在这里。
      毕竟,除林希遥之外,程非已经是唯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又不嫌弃他麻烦的身体,愿意与他交朋友的健全人了。他不想出卖他。

      可李司吉这点维护朋友的小心思,在林希遥那里似乎根本藏不住。她只是话锋轻轻一转,便正中要害:“今天是谁送你来的?又是那个程非?怂恿你来找我兴师问罪的,也是他,对吧?”
      李司吉没敢否认。故意欺骗在林希遥那里是何等重罪,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你自己说,这是他第几次挑拨我们的关系了?”林希遥不悦地皱了皱眉,“我不喜欢他,以后别和他玩了。”
      “他也是为我好,担心我受伤害,所以才误会了……是我不好,是我冲动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李司吉忙不迭地替程非说情。但说着说着,又好像觉得自己的解释不够有说服力,声音不自信地越来越低,“只有他不嫌弃我,只有他真心对我好,所以,姐姐,能不能……”

      林希遥原本也只是随口说说。不过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小男生,对她还构不成威胁。
      可是看着李司吉小心翼翼维护他的样子,不知怎么就真的起了醋意。
      “就数他真心对你好,我对你不真心,我对你不好?”她故意凑近他知觉最为敏感的耳垂边,用少女般娇羞的嗓音,柔声问:“如果姐姐非要小吉选一个的话,跟他好,还是跟我好?”
      她魅惑的声音,她浅浅的鼻息,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无一不刺激着他的感官,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选她,他当然会选她。只要能一直在她身边,他什么都答应,他什么都可以。
      可林希遥偏偏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而是飞快地从他耳边撤离,笑嘻嘻地望着他:“傻瓜,跟你开玩笑的,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李司吉闻言足足愣了几秒钟。然后抿紧了嘴唇,脸色白了又白。
      听见没?李司吉。你愿意为她放弃你唯一的朋友,可她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她根本没在意过你的答案,只有你自己傻傻当真罢了。
      听见没?李司吉。她说了,她又不是你什么人。她就是怕你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所以每次给完一点甜头,就急不可耐地要与你撇清关系。
      可你就是离不开她。宁愿做只被她牵着绳子的小狗,每天围着她转,殷勤地冲她摇尾巴。
      李司吉,你真没骨气。

      “我该回去了,程非还在等我。抱歉打扰姐姐工作了。”李司吉匆匆说完,没等林希遥回应,已经低着头将轮椅朝外开出数米。
      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只怕她看出自己那点本不该有的小情绪。
      “等等。”林希遥叫住他。
      李司吉当然不想等。可不听话的手好像更愿意服从林希遥的指令。乖乖地停了下来。
      却倔强地不肯回头,只是停留在原地,偷偷地吸了吸鼻子,默默地听着她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清脆的声响,越来越近。
      心里开始隐隐有些期待。
      也许,她会明白他的委屈。也许……

      “脚快掉了。”林希遥走到李司吉的轮椅前。一边说,一边轻撩长裙,半蹲下身去。
      她原本只是打算帮他把快要滑出踏板的左脚摆正放好。
      可当她的手指握住他的脚踝,却发现触及之处一片浮肿。于是她不放心地又摸了摸另一只脚。情况亦是如此。
      “怎么肿成这样。”林希遥心疼地皱了皱眉。索性解下李司吉绑在小腿上的束带,脱下他的鞋子,将两只脚抬高,垫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先抬起肿胀更为明显的左脚,小心翼翼地褪下脚上的白袜,熟练地开始按摩。
      被束带固定在轮椅靠背上的李司吉视野受限,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林希遥触摸他的脚踝,帮他脱下鞋袜的动作。
      待他看清的时候,自己那双丑陋畸形的脚,已经一只踩上她高贵洁白的长裙,另一只被她温柔地捧在了手中。

      李司吉高位瘫痪多年,受伤前期一直没有得到过专业的护理,一双没有知觉的脚早已瘫废得不成样子。每个脚趾几乎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变形,蜷缩着紧紧地挤在一起。大脚趾处偏斜外翻,脚背也失去了正常的弧度,变得又平又紧绷,足尖更是下垂严重。
      而此时此刻,这双扭曲变形的脚已经肿胀到皮肤近乎透明,遍布陈旧伤痕的脚踝几乎与小腿一般粗细,随处轻轻一按,都会出现一个久久不能复原的凹陷小窝。见者触目惊心。
      可只有林希遥。从未介意。从未嫌弃。

      回想相识的这两年,好像不管工作再忙再累,林希遥都会定期抽出空来陪伴他,把他从暮气沉沉的康养院带出来,四处散心。
      他的tun部萎缩严重,没法长时间维持坐姿,她从不嫌他麻烦。他坐不住的时候,她愿意随时随地停下来,解开他的束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解压。
      他受过伤的颈椎总是酸痛,所以不管是看演出,看电影,她总会不辞辛苦地帮他按摩肩颈,只为让他觉得不那么累。
      他瘫痪的手拿不动勺子,在外面不方便吃饭,她也会耐心地一口一口喂他。
      她明明很爱美。可自从照顾他的时候不小心划伤过他一次,他就再也没见她做过美甲。
      她的心思温柔又细腻,总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他隐藏的小情绪。护着他的时候也从不含糊,很多时候不等他开口,她就已经帮他摆平了所有问题。
      她对他那么好。却又好得那么克制,那么得体。好像故意拿捏着分寸,让他时而深深沉溺,时而又陷入自我怀疑,怀疑所有的暧昧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怀疑她为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善意,她不过是像新闻报道里说的那样,顺手助了个残,照顾了他这样一个不能自理的小瘫子而已。
      所以,他到底在眼巴巴地期待些什么呢。

      林希遥帮李司吉按摩完左脚,又穿好了袜子,正打算去脱另一只。一抬头,便撞上他满眼的泪光。
      “怎么了小吉,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刚才力道没掌握好,让你不舒服了?”林希遥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错愕。
      见他含着泪摇头,便又接着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跟姐姐说,我帮你收拾TA!”
      “是你,是你欺负我……别人都嫌我麻烦,嫌我脏,你为什么不嫌弃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林希遥不问不打紧,这一问,就像是精准地戳中了李司吉的泪点,小家伙嘴角一撇,委屈地哭出声来:“我知道我不配,可是你对我太好,我会误会,我会当真,我会控制不住喜欢你,所以,如果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能不能不要再对我好了……”

      林希遥只觉心中一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解了李司吉胸腹处的束带,将他深深地拥入怀中。
      “你没误会,不是误会……姐姐对你好,就是因为喜欢你……不哭了,乖……”她用下巴轻轻地蹭着他毛茸茸的头顶。一边低声安慰,一边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眶。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流泪的样子。
      她带他出门,被路人大声嫌弃废物就不要出来给别人添堵的时候他没哭。
      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一个人在寒冬冰冷的地上躺了几个小时的他没哭。
      尿路感染高烧到近40度,烧到嘴唇干裂,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没哭。
      没有知觉的小腿不小心被车上的暖气口烫伤,反复溃烂,医生告知严重可能需要截肢的时候他没哭。
      甚至两年前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因为导尿管意外脱落没有及时发现,无法自主排尿处于濒死状态的他都没哭。
      可是一直以来都表现得那么坚强,那么隐忍的他,此刻却在她面前哭到浑身颤抖,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
      她心疼到无法思考。只想抱住他。紧紧抱住他。他想听什么,她都愿意说。他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他。

      林希遥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被她拥在怀里的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沉默了半晌。一双绵软无力的胳膊摇摇晃晃地向上蹭,虚虚地环抱住她。然后努力地仰起头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里一半惊喜,一半迷茫。“是真的喜欢我吗?是不是因为我哭了,所以一时心软,哄我开心的?是不是等我哭完,你又不要我了?”
      “小傻瓜……”林希遥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微微一笑,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想知道的话,要不你自己试试看?”

      “怎么……”李司吉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林希遥已经低头,飞快地衔住了他的双唇。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像触电般突然僵硬,蜷缩的双手一阵痉挛,不受控制地跌落下来。
      却被她不慌不忙地稳稳接住,在轮椅两侧的扶手上重新放好,温柔地抚平。
      李司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她柔软的舌尖轻轻撬开他微合的唇齿,慢慢地滑入他的口腔。
      他开始本能地回应她。从最初略带羞涩的小心触碰,逐渐变得大胆而热烈,彼此紧紧纠缠,难分难离。

      直到感觉快要耗尽彼此的最后一丝氧气,林希遥才微微后撤,主动结束了这个吻。
      “是不是一时心软……你——说——呢?”她脸颊绯红,气息微喘。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好像全映在了她噙着笑意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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