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岁为你》也棠

12、旧事

　　江茫仍是重复一天又一天的生活。

　　妈妈说不放心江茫，怕她熬不过去，最后一年也来陪读江茫，弟弟也带到这儿来读书了。
　　江茫希望她来，又希望她别来。
　　她说：我不会的，你放心。
　　江茫这么说，其实就是承诺自己至少也会熬出这一年的。承诺，就是一定、无论如何也会去做到的。

　　江茫一直觉得自己这是个好习惯，她觉得可以不说但是不能骗，不确定能做到的就不轻易答应，约定的、承诺的就一定要做到。所以江茫自认为算个守信靠谱又值得信赖的好青年。

　　不过妈妈还是来了。
　　江茫甚至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最亲近的人，好像也因为距离和时间，变得陌生而疏离。

　　来的当天，江茫好像就和她大吵了一架。
　　因为来之前，妈妈问江茫想吃什么。江茫说想吃之前很喜欢的面包店的小蛋糕和绿豆饼，她惦记了好久的。妈妈也答应了。
　　江茫中午放学也很期待，香香的小蛋糕，她甚至都想好了要带一个课间给同桌也尝尝。但是她去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妈妈来时，带了一背包零食，但是她没有提小蛋糕。江茫知道她要是带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就跟自己说的。
　　江茫沉默地吃完饭，不死心地又上去看，果然没有。
　　她问：“小蛋糕呢。”
　　妈妈说：“小蛋糕没有了，那个店不开了。我这不是带了这么多，这些都好吃的。”
　　那个开在商场里，一整层都香香甜甜的面包店，怎么可能不开了。江茫脸彻底垮了，没再说话，关了房间门。
　　“脸放下来干什么，要求这么多，这么难搞的。”隔着门江茫还是听见妈妈对大姨说的。她完全压不住了，打开门几乎是吼着在说：“店怎么可能关门，你自己答应我的，做不到就别答应啊！每次都这样，还问我要什么干嘛！”
　　“砰”地关上门，江茫就忍不住哭了。房间外妈妈还在说什么她听不清了，大概还是说她难弄脾气大之类的。

　　江茫记得，上一次她来的时候也问江茫想吃什么，江茫想吃红糖麻花还有一家泡芙，泡芙也没有带。但是她没说，有红糖麻花和红糖蜜饯也不错。其实江茫在这里的蛋糕房也换着充卡，每个星期都买面包课间吃，或者周末吃个小蛋糕，这里的面包店价格是比城市低一些但是也确不实太香，千篇一律的，江茫也总买那几样。
　　那段时间特别想吃甜的，江茫也安慰自己吃甜的心情会变好，其实也并不会。小时候在y城，经常吃红糖麻花，还有红糖酥饼。红糖是y城的特产，江茫还去做红糖的厂里参观过。她记得那里有很多草堆，她还和同行的小朋友一起爬草垛，里面好像是一个和泳池那么大的红糖池子，红糖还是热乎的，很多去参观的人就用甘蔗蘸红糖，江茫也拿了根甘蔗蘸。不过那个太甜了，江茫咬不下，就在车里一路举着，人都睡着了，还举着那根红糖甘蔗，下车的时候爸爸妈妈和阿姨们都在笑江茫。

　　江茫记得，从大连回来前一天，妈妈问她晚上回家想吃什么，江茫说想吃可乐鸡翅和爆炒大肠。江茫在飞机上就开始期待了，可是到了家什么都没有。妈妈领她一起去买菜，没有找到翅中和大肠，妈妈说：“现在没有了，可能早一点或者早上才有卖。”江茫也是沉默，吃什么都一样了。
　　“那你要吃什么？”妈妈也有点不耐烦了，“那没有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随便吃什么吧。”
　　最后晚上吃了什么，江茫也不记得了，氛围还好吗，江茫也没印象了。

　　江茫记得，小学时特别爱看动物小说，就一直想去创造了这些故事的地方——西双版纳，去亲自看一看，真正地见一番。爸爸妈妈说，如果江茫考了第一名，就带她去。
　　江茫真的考了年级第一，收到成绩的那天，她高兴地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姐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六年级在新环境里发生的事儿，不过去西双版纳的事却不了了之了。
　　她以为升初中的那个暑假可以去。可是那次期末没有考第一名，虽然顺利进了当地最好的初中，但是她也不好再开口说想去西双版纳的事情了。

　　江茫状态稍好些时，把手机上交大姨和妈妈保管。但是手机被要了密码，小朋友来的时候有时就拿她的手机看电视，江茫才不满，又想把手机要回来。妈妈说会给她保管好不会再拿出来了。
　　后来江茫不知道为什么，态度特别强硬，让她把手机还回来。也许是叛逆，一时间强烈的反抗念头，江茫就是想，就是要。就是要这样。

　　江茫在前一年国庆请假时，先去了y城，家里给她找来一个挺年轻的算命师傅，也许是二十六七岁，江茫给他的备注是“道家饼哥”，因为他说自己信奉道教，又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给江茫带了个好吃的煎饼。
　　爸爸妈妈叫他来给江茫看看，他坐下后笑着让江茫说点什么，江茫犹豫了一会，让他换个地方讲。
　　江茫说了些自己印象特别深的事。

　　读初中时，自己读的是最好也最贵的私立学校，虽说是考上去的，但是考试排名靠后拿不到奖学金，所以学费对家里来说也是有负担。正因为如此，妈妈在初二的时候回了c城，也方便带弟弟（弟弟是在江茫六年级下学期送回c城的）。
　　妈妈对江茫有期待，有指望，要求就会不一样。

　　有一年暑假去y城时，江茫和小学最好的朋友约着出去玩，一起去图书馆，江茫和好朋友意犹未尽，隔着两天又约一起坐公交车出去玩。但是妈妈不让，江茫前一天写了很多作业，她想着把这两天的作业都做完了，总是能过关吧，才战战兢兢说第二天想和朋友出去玩。妈妈不肯，说这事没得商量，而且做作业是为自己做又不是为她做的。第二天早上，江茫做了作业，又“垂死挣扎”地写了封保证书：保证自己下个学期一定会努力考进前多少名的。妈妈看了这个勃然大怒，说她怎么还想着出去玩。再说什么江茫不记得了，只是撕碎了保证书，跟朋友说对不起她真的去不了了。朋友说：“那好吧，好可惜，我本来定了一起去diy曲奇的。”江茫还没有做过diy，可是她去不了。

　　有一年过年时，亲戚来家里吃饭，很多小孩子也在江茫家。吃过了晚饭，江茫想和他们一起去放烟花，但是妈妈怎么也不让。尽管江茫让哥哥姐姐给自己求求情，哥哥姐姐就也求着让妈妈放江茫跟他们一起去玩，但是妈妈怎么都不同意，许是态度强硬，哥哥姐姐也只好作罢，同情地看看江茫只好走了。上了楼，妈妈对江茫说：“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知不知道！”不一样，他们成绩不好，所以不一样。江茫要付的学费更贵，所以不一样。都是孩子，都是过年，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有一次周末，江茫和阿季打电话，说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为什么打了很久的电话，她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妈妈突然发火走过来问江茫又在给谁打电话，她对电话那头还在说江茫怎么回事。尖着嗓子，她走回去时，江茫关上了门。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秒，妈妈再次突然暴起，直呼“还关门！她还关门啊！”，听着脚步过来，江茫吓得把门也锁上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捶门、踢门和尖着声的“把门给我打开，你还敢锁门！”，门哐啷作响，江茫也不敢动，和阿季的电话还没挂。过了一会安静下来，江茫才打开了门。又是扑面而来的窒息，让江茫讲不出一句话，只是无声在流泪。

　　因为这几件印象颇深的事，饼哥大概是觉得这些事对江茫影响也很深，所以跟妈妈说，江茫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造成的。
　　这是江茫回到学校后，妈妈打电话来跟她说的，带着哭腔：“怎么可能，他说都是因为我。”江茫沉默一会，才说：“不是的，他看得不准。”

　　那时候的江茫又想到，初中江茫回家时，在饭桌上，妈妈说起外婆近来身体不太好的事，说着说着就哭了，问江茫：“如果外婆有什么事，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对当时的江茫来说，她如何能知道。沉默，还是沉默。那天晚上江茫一直在想这件事，在想外婆，哭着哭着又睡着了去。

　　一觉过去，好像什么事都可以翻篇过去。

　　好想回到小时候。

　　在y城读小学是江茫最开心的时候。
　　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还有白白的可爱的弟弟。一家人总是说说笑笑，在家里也玩各种游戏，笑得小江茫合不拢嘴。

　　二三年级以前，好像也不算太好，家里也吵架，江茫也挨打。
　　再多往前一些的，江茫也记得不太清楚，有些有片段，有些后来也反复提起，江茫不知道是发生了，还是自己听多了想出来的。
　　不过她也记得弟弟很小还抱在手上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吵架，吵着，妈妈就抱着弟弟拉着江茫，众人劝说也不管用，说要离就离。还有阿姨问江茫喜不喜欢爸爸，江茫说不喜欢，要跟妈妈走了。

　　江茫小一点时，和爸爸说话顶嘴，屁股上挨了一个手掌印，一整个肿起来，妈妈可心疼了。姐姐那时候也在，说江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一年级时，爸爸妈妈下班比江茫放学晚，就给江茫报了一个课后书法兴趣班。有一次江茫贪玩，和同学一起玩没去上课，等到爸爸来接江茫时，老师远远在喊：“江茫，今天怎么没来，下次要及时来上课哦。”江茫就听见“还敢逃学，下次打断你腿”之类的，又挨了个巴掌。妈妈说怎么能打，也不能打脸的，但是逃课怎么行的。

　　之后有一次，妈妈去考驾照，爸爸照看江茫，那时候学习认钱算数，江茫老算不清，又挨了个巴掌，打电话给妈妈又不敢哭，只能悄悄求妈妈快点回来。

　　有一次下大雨，江茫不想待在教室里等，就陪着同学一起等公交车，在大树下，一起用伞弹雨到对方身上，玩的不亦乐乎，结果上了车又挨了一巴掌。因为说好应该在教室里写作业的，而不是在外面和同学玩。

　　听大姨说，小时候打针，两个护士按着都打不动，满地打滚。长大了打针稍好些，喝苦药却一点也喝不进去。江茫就很犟，有段时间喝药怎么也灌不进去，进去了又呕出来，爸爸气的直接把她拎到楼下，楼下不开灯，乌漆麻黑的，任凭江茫怎么哭，也不打开门让江茫进去。江茫怕黑，喊哑了嗓子，后来怎么回去的她也不记得了。妈妈说，后来江茫晚上睡觉就总做噩梦，突然地惊厥，把她也吓得不轻，她就怪爸爸当时怎么能这么对江茫。

　　江茫十岁生日时摆了酒，也收到了很多礼物。有一对的小熊，一套的珍珠发箍，表姐想让江茫分她一半，江茫不肯，和表姐又吵架。不过表姐是性子很好的人，总的来说就是江茫自己在闹脾气，到晚上睡觉时还在哭，爸爸说：“我看在你今天生日的份上不打你。”江茫才不敢哭了，慢慢止住了声音才睡去。

　　江茫小学时像个男孩，跟男生也打过不少架，大大咧咧的，对成绩也不上心。不过后来加入了校舞蹈队，江茫变得女孩子气多了，成绩也好了很多。
　　那时候除了练舞，就是学习，江茫也觉得生活有意思又充实。推荐江茫的音乐老师对她很好，让江茫做副队长，后来舞蹈队扩大，又让她做副班长。江茫是真的很喜欢舞蹈队的生活，哪怕是要比赛时，从早上五点半练习到晚上十点，她也觉得很高兴。
　　早上天还没亮，妈妈就起来陪着她，送她去学校，晚上也早早来等她下训。路上江茫就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刚进去时，江茫也平衡不好，那时候既不懂什么喜不喜欢的对什么也不上心，没头没脑也没心没肺的。有次单词听写听得很差（江茫可能是不喜欢英语老师），跳完舞回班里时，英语老师还在和班主任说：“又去跳舞去了，这个单词默得是太差。”班主任还在吃惊：“江茫怎么也在重默行列里？”。英语老师又打电话给家长。江茫回家就很紧张。但是江茫没有挨骂，妈妈还笑她说她难怪今天状态不对，回家都不问吃什么。爸爸回家也笑江茫，居然还有被打电话的一天。
　　不过这个事情很轻松就过去了，江茫慢慢地也进步了。

　　江茫贪吃，放学回家一般第一句话就是问有没有吃的。有时候妈妈就会煎煎饼、煎饺子什么的给江茫；有时候江茫想买零食没带钱，就在楼下喊妈妈，妈妈就拿个小袋子给江茫丢零钱下去，江茫捡了袋子高高兴兴地招招手买吃的去。
　　有时在回家路上，江茫就远远看见在阳台上等她的妈妈，她就跳起来招手，背着书包飞奔回家。

　　妈妈在江茫写作启蒙上起了很大作用，最开始是她一字一句教江茫写，教江茫修改，有耐心地告诉江茫怎么样才更好，也支持着江茫写自己喜欢的东西。
　　妈妈希望江茫能考军校，她觉得那是很好的选择，吃些苦江茫也一定能行的。
　　江茫说到语文课写作文的事情时，妈妈还是在边上听着，觉得江茫是对的。
　　她总是相信江茫的。
　　江茫觉得，妈妈是最懂自己的人。有时候，又是那么不懂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