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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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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楚国公主下嫁吴澄江，鼓乐声声，传遍长安。
有人传说，曾经的北衙一品大将军司马承祯着一袭桃红长袍微笑立于第一坊门前目送彩车缓缓行远。
那日，第一坊闭门谢客，有人见司马举着火把将各处的帷幔点燃，他就那般站在院落中，哼着漫不经心的曲调，看火光冲天，点亮长安的夜，宛若一场盛大的飨宴。
至此，名动长安的销金窟在一夜之间化作灰烬，带着那些或缠绵旖旎，或辉煌璀璨的动人传说一同消亡殆尽。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薪正坐在院落里，初春方至，暖阳落了他一身。
“挫他气势，夺他权势，囚他于金玉牢笼，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夺走，陛下当真是最懂司马的人，咳咳……
薪言罢，微微抬起头，唐麟正坐在他对面，咫尺之间，他却瞧不太清楚那人的神情，入眼唯有一片胜雪的素白——监门卫的白衣。
“当年那么轰轰烈烈，到最后还不是只剩黄土一捧，过几年，坟上青草都要一人高。”唐麟将杯中新茶一饮而尽，抿了抿唇，到底也尝不出什么好坏来，“薪大夫，你这咳嗽倒是越来越重，亏你还是个大夫。”
“医者不自医。”薪淡淡回了一句，抬手做了个轻描淡写的姿势，“梓阳，不必给唐将军奉茶了，如他这般，也品不出个味来。”
“喂，大夫，你这待客之道……”
唐麟一张口，身边却不知何时冒出个少年来，一句话不说，劈手就夺了他手上的茶盏，不等唐麟回神，转身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这小子来了也三年多了，还是这么个神出鬼没又沉默寡言的性子。”
“再过不久，便能出师了，咳……”薪猛地咳了起来，一时间，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深深喘了几下，方道，“我也算对八重将军有个交代。”
唐麟撇了撇嘴，往廊上扫了一阵，却让一廊的灯笼给晃了眼，不自觉地脱口道，“这灯笼还是那年买的吧？”
“是啊，那年正月的时候……”
薪偏过头，远远地看着那些红色的影子。
那时候，慕慈还在，以渐也还在，素素与胡烈儿还时常来他这边。他还记得那年上元，慕慈为他挂了一院的灯笼，他们一道放了天灯，嬉笑怒骂，最欢喜不过。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以为岁月还长，禁得起蹉跎，可一转眼，曲终人散，各自飘零远，真真如黄粱一梦，到头来，仅剩虚空。
眼瞧着薪不说话，唐麟自知又提了不该提的事，却又一时找不到话头，只随口扯了句，“你眼睛不是好些了么？怎么还日日夜夜的点了一屋子灯笼……”
“我曾经应过一个人，会为他点灯，朝朝暮暮，日夜不息。”
薪轻轻拿过一旁的医书，又将手里的折扇放进怀里，慢慢说着，“清明快到了，我已让辰清把酒备好，今年还是要麻烦唐将军。”
唐麟默默地看着薪，那把折扇他是认得的，可每回见薪那般珍惜地将它带在身边，还是会莫名地有些气闷，他到底还是开口道，“为什么不自己去慕慈坟上……”
“我已经是个不能走路的废人了，咳咳……”薪自嘲的笑起来，面容平静而温和，“若遇上素素与胡将军，也是给他们添堵，倒不如不去……不亲眼看到，心里总还能存个念想……”
“他们其实……”
“唐将军，”薪出声打断他，缓缓叹了口气，“明年恐怕就不用您代送了，或许不用多久，我就可以亲自暖一壶酒向慕慈赔罪了。”
“薪大夫……”
唐麟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物，仔细地看了下，方才递到薪面前，“大夫，这是慕慈让我给你的。”
“这是？”
薪伸手接过，摸索着凑到眼前，耳边传来唐麟低低的声音，“他说这是你老家的房契，他当初买下了，只是……用不上了……”
薪忽的没了动作，只是对着那房契凝视良久，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有千言万语哽在那里，最后仍是一语不发，紧紧握着房契，生怕它会就此消失一般。
许久，他才呢喃般说道，“我当时不过是一句玩笑，你倒当了真……不过，却是真的用不上了。”
唐麟看到薪隐隐含笑的温柔目光，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般百感交错，小心翼翼地问他：“大夫……你还要回家乡么？”
“要回去的，落叶归根，长安的黄土太冷，还是江南湿润的土地更合我心意。”
有什么梗在喉咙里，唐麟用力闭了闭眼，到底站了起来，他朝着薪点了点头，道，“监门卫里还有事，我先走了，酒我会带过去的。”
“多谢了。”
薪微微勾了勾嘴角，手里依旧牢牢攥着房契，直到唐麟的脚步很远了，他才摸索着把医书翻开，将那泛皱的房契夹进去，也就是指尖划过的时候，他忽的触碰到了书页间几瓣干枯的花瓣。
那是有一年春盛时，慕慈送他的花，摆在锦盒里，清雅又妖娆。那时他随手撕了花瓣夹在书中，一晃多年，花落人亡，两不知。
“慕慈，你知道我记性不好，我曾以为看不见了，就不会那么轻易忘记，可如今我都快记不清你的面容。不过还好，我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不会长到让我连曾经的一切都忘记，你看，我还记得你送我这花……”
薪低着头，将那花瓣连同房契一起放回书中，他紧紧抱着那本医书，仿佛抱着那些遥不可及的回忆一般，却终是徒劳。
远远的，梓阳似乎听见谁在笑，可那声音哀戚，却又分不清，到底是笑还是哭了……
唐麟走出医馆时，却见胡烈儿靠在一旁的矮墙上，抬着头盯着医馆门上的灯笼，一言不发。
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挪揄道，“这医馆难道能吃了你不成，都不敢走进去。”
“大夫他……还好么？”
胡烈儿吞吞吐吐地问他，脸上表情却不好看，唐麟摇了摇头，嗤笑道，“自己进去看看不就好了？莫不是怕那丫头说什么？”
“素素她没……”
胡烈儿急忙辩解，却见唐麟一摆手，转过来的眼神却认真了几分，“你们真的这么恨薪大夫？”
听到这话，胡烈儿一下子簇紧了眉头，可半晌却又泄气般松了下来，低声道，“你当年与我说过方大夫的事之后，我其实就……就算是素素，如今看大夫他把自己折磨成那样，也还怎么恨得起来。”
“哈，这不就好了么？皆大欢喜呀！”唐麟拍了拍胡烈儿的肩，笑得豪气，却见那人朝他看来，目光炯炯，不禁问道，“怎么，还有事？”
“小唐……”胡烈儿盯着唐麟，一字一顿道，“你调去边疆的事，我听说了。”
“哟，传得还真快，连你都知道了？”
唐麟显是一顿，转眼却又笑起来，他一把勾过胡烈儿的肩，大声道，“往后咱监门卫就靠你啦，右监门卫的上将军大人。”
“小唐，你……”
“放心啦，”唐麟猛地一巴掌拍胡烈儿身后，断了他未出口的话，“我们兄弟一场，你娶那丫头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送贺礼的！”
“别胡说，”胡烈儿脸一红，急急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喝酒去啦……”
唐麟却是不听的，拉着就他往巷子外一路走去。
他们都曾以为是自己选的路，直到最后才发现，其实一切早就无从选择。世局朝浪里，他们都只是随波逐流的草芥，终究要淹没于时代的洪流中。
不远处，医馆门上那盏褪了色的旧灯笼，照着红尘里渐改的朱颜，轻得像一声叹息。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