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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骨花 ...

  •   “这,这是怎么了?”百艳楼前,楼爷吃惊地看着一脸苍白的殷其雷,还有正往下抬的藤木躺椅。
      殷其雷脸色不佳,但看到楼爷的时候还是往上提了提嘴角。
      “进去再说吧,楼爷。”
      他被敲昏后的呕吐感顶着胃有些难受,殷其雷虚扶在小厮的胳膊,揉了揉自己的胃。
      和他错了一身的郭照把手伸给他。
      “楼爷,烦您让人仔细抬着。”
      那只手的主人受到冷落后,收了回去。
      他自从在马车上醒来后就把郭照推开,没和郭照说过半个字。
      他现在只有一个封禹。
      殷其雷站在门侧,担忧地看着藤木椅,随着小厮们的一抬一举胆战心惊。
      在他眼中,封禹现在变得很是脆弱。
      二楼的台阶虽然都是锦毯铺设,但殷其雷还是怕小厮们脚下一滑磕碰了封禹,求着楼爷收拾好一楼的一间大房留给封禹。
      郭照还是一步也不放地跟在他后面。
      殷其雷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叫住一个还算眼熟的小厮,贴着耳朵说了一番话。
      “......是,奴这就去。”小厮擦了擦汗,眼睛瞟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封禹。
      殷其雷遣去了半数人,留下几个打水换帕的小厮在身边照应。
      “去再换个帕来。”殷其雷拧着手帕在封禹脸颊擦了擦。
      殷其雷不敢让人给封禹换身干净的衣服,就怕拉下沾着血的衣服,崩开伤口。
      封禹的狼狈不堪让他的眼睛酸痛。
      “公子——”刚才出门的小厮抱着土灰的包裹踏进门。
      殷其雷亲自接过包裹。
      “你们都出去,再烧一盆水。”
      小厮们窸窸窣窣地端着手里的东西出了门。
      “郭大人。”他极为生疏地转向郭照。
      “这都是我剩下的值钱物件了。”他的手有些抓不稳,胳膊往前捧了捧。
      “旁的留给楼爷周转用了,望蒙您不弃,收下这些,只求......”
      殷其雷的低垂着眉眼,打弯自己脊柱,曲行到郭照跟前。
      “只求您让白大夫为封禹疗伤。”
      他清楚白铭修是听从郭照的话,至于郭照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不想再探究了。
      他和封禹都是蝼蚁一般,卷不起福入关的风云,从今以后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活过一天是一天。
      “殷其雷,你个贱人!”伴随着屋外的一声怒吼,宋启跳着脚闯进屋子。
      宋启打眼一看自己的大哥奄奄一息地卧躺在藤椅上,眼珠都要夺眶而出,充血的眼白很是骇人。
      “贱人,害我大哥。”宋启二话不说,提气拔剑,寒剑“当——”地出鞘破空。
      郭照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把殷其雷藏到身后,宝剑争鸣地出世。
      “嗬嗬嗬,”宋启怪笑着,鼓起的太阳穴顶着眉毛上跳。
      “好一个侠(狎)客救风尘!”宋启左手往裆下一捞做了个提裤子的姿势。
      郭照锐眼一扫,宝剑飞似的直刺宋启脖颈。
      “不要。”殷其雷不顾散在地上的包裹,猛地扑上去,郭照的手臂震颤着他的胸口连咳不已。
      封禹还在那躺着,他兄弟怎么骂他都接受。
      “宋启。”殷其雷咳着说道,“封禹是因为我受伤,我只想让他赶快好起来,以后或打或杀只凭你们。”
      他露出了颇有讽刺的笑容,“你也不必牵扯他人。”
      他和宋启结怨颇久,相看两厌。
      如今也不得不软着性子。
      “这位郭大人是个干干净净的人。”
      “哈哈哈,”宋启大笑,一手抹开脖颈上的鲜血。
      “都是贴烧饼的货,有什么干净的地?”
      “你——”殷其雷慌忙拦着郭照,不顾手上被郭照的剑划在伤虎口。
      郭照立即卸下腕劲。
      血珠子颗颗涌没,染出一片血痕。
      “你也别再这里搓火,”殷其雷厉声道,“你大哥现在的身体竟没什么恩恩怨怨的重要了吗?”
      “唔......”封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大哥!”宋启也被这一声惊醒似的,赶忙去查看封禹的伤口。
      “我大哥有我们几个弟兄就行,你们他娘的都给我滚!”宋启腮帮鼓紧,怒目斥骂。
      殷其雷不欲和他争辩,拽着郭照就出了门。
      “抱歉。”殷其雷有些劳累地按了按额角。
      “让你遭此大辱。”
      “先为你包扎吧。”目及殷其雷虎口上的鲜血,郭照攥紧拳头,克制好怒意。
      “可以喝酒吗?”
      “算是给你赔罪。”
      郭照看了他良久。
      “好。”
      殷其雷勉强地笑了笑。
      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好。表面上风风光光,实际上谁都护不住。
      亦没有什么事是能做到周全的。在他沾上人世间的种种七情六欲后,过往那个行尸走肉却坚无不摧的殷其雷彻底沦为命运的死囚。
      他再也不是那个“今朝有酒今朝醉”蔑视命运的人。
      幸也,亦不幸。
      “郭照,我无能。”殷其雷双眼有些迷离,握着酒杯的手抖着放在唇边。
      酒顺着唇口倒进肚里。
      “我求了太多人。”他苦笑着又倒了一杯。
      “我求过楼爷,求过封禹,求过关霆,求过将军,如今也求了你。”
      “我好像是一步步乞讨过来的。”
      “兴许宋启说得不错,像我这样的妓子永远都是......”
      “谁不是讨饭吃?”郭照立刻打断了他。
      “封禹他们讨着京都的饭,楼爷讨着百艳楼的饭,关霆讨着福入关的饭,就连将军也是讨着军队里的饭。”
      “人人都在讨饭,只是讨饭的姿势不一样。”
      “有人讨得装作体面,有人讨得理直气壮。”
      “你,”殷其雷晃了晃脑袋,刚想问郭照怎么不顾伤了的嗓子和他说这么些话,眼前便重影一片。
      “即归,你讨得光明正大。反而是我们这些人讨得血腥残忍。”
      殷其雷恍惚看到郭照的嘴巴动了动,说着什么血腥便问——
      “.......啊,你没事吧?”
      梁肃征扶好酩酊大醉的殷其雷,听他莫名其妙的话,知道他醉得不轻,便把他抱到床榻上。
      “睡吧,即归。”把事情都交给他吧。
      在没遇到即归之前,暗杀和阴谋把他拉进深渊里一齐成为深渊。
      原来锦钰珠宝是地狱大门的阴森鬼眼,原来仕途美色是黑白无常的哭丧棒和勾魂索。
      深渊教会了他太多,只有偶尔看到别人眼中的惊惧,他才惊觉,那个曾受百姓爱戴的将军渐行渐远。
      可他回不去了,因为每一次的粉饰太平,都是一次对罹难者的鞭尸。
      繁世美景下俱是丑陋。
      即归除外。
      他是白骨生花。
      皮肉被啖去,却要固执地开出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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