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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人有千形 ...

  •   殷其雷帮梁肃征抄写了数篇《颜渊》,便准备去送给他。
      午后斜阳臊眉耷眼地拉扯大片云朵,数万丈光芒并不躲闲,均匀地铺设。
      殷其雷一个人拿着宣纸走在时不时冒出头的石子路上。
      还好天气不热,这墨也不至于散开,晕脏纸。
      他又想起将军认真描摹的一撇一捺。
      真像跑大街的野娃子。
      殷其雷暗笑,拿起手里的纸,端详自己描摹的墨印。
      还没抬头,就被迎来的小厮撞了一下。
      “哎呦——”殷其雷没站稳,后退了几步。
      那钻他身子的小厮头都不抬,只快往前跑,逃之前匆匆道了声歉。
      殷其雷被撞地还没反过神,就让小厮溜走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厮逃跑的背影。
      是怕打骂他找他算账吗?
      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殷其雷揉了揉肚子,眼睛却看到地上一团纸。
      “东行百步,绕仪门,南走数步,左三房,进。”
      短短一行,看得他心惊肉跳。
      这字条是刚才那小厮故意撞他留下的。
      他赶快把纸条塞进暗兜,一边赴约,一边揣测,内鬼是谁?
      *
      殷其雷躲着别人,好不容易来到左三房。
      “哒——哒”扣着房门,门里的人只答了一句“进”。
      屋里的光线周正地压着这四方大格,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顺着地缝冲向殷其雷。
      梨花镂空灯笼凳上坐的是将军敬爱不已的先生,李保氏。
      “京都派来的?”李保氏单刀直入地问。
      殷其雷强迫自己镇定,平静复杂的心情。
      “是。”
      “嗯,以后递口信直接给我就行了,我给你那些侍卫。”李保氏用茶盖平抹了一盏浮茶。
      “但你要知道——”他看了眼殷其雷,“这将军府虽有我照看,将军手下的那几个小子可不是一般人。万事不要轻举妄动,先来与我说说。”
      殷其雷心下不悦,李保氏把他当作可使唤的细作,一举一动皆受其辖制。
      “多谢保氏,”殷其雷道,“但我想,我年纪虽轻,在京都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行事章程也自有门道。”
      殷其雷直直地盯着,“要不然,京都怎么会让我来呢?”
      府里有个云猗,京都又派来个刺头。
      李保氏冷哼一声,“那希望你别让我收拾乱子。折损一个人总要强过折两个人。”
      “是,不劳您费心。”殷其雷恭敬地低眉。
      殷其雷离开后,李保氏一手横扫茶杯。
      娘的。
      京都怎么了?这是不相信老子。
      他们害我这么惨,还要让这一个阴沟的东西钻了府恶心我。
      李保氏气得牙根痒痒,怒瞪着门扇留下的门缝。
      殷其雷也被李保氏的惺惺作态恶心得不行。
      什么德高望重?真是屁话。
      什么忠心不二?都是扯淡。
      他又想到了将军。
      遭遇自己老师的背叛,将军该有多难过!
      *
      “即归——”梁肃征见他,眼睛一亮。
      “我找了你好久,你去哪了?”
      殷其雷心下一慌,随口扯谎,“我原想给你送罚的文章,看到那草丛里有几只绿虫,一时迷了眼。”
      “绿虫”梁肃征惊奇问道,“快带我看看。”
      殷其雷失笑,“虫子早跑了。”
      他试着转移话题,“你来找我做什么”
      “唔,”将军神秘地凑近来说,“去山上。”
      “山上?”
      “对,你不是体弱吗嘛,要多加强身健体。”将军有些气势不足,遮掩实际是自己想去玩的真实想法。
      殷其雷看他扯谎样,刚想问文章抄写完了没,转念一想是李保氏罚他的,便痛快地说,“行,把这些抄的放在屋里,咱们就去。”
      将军府背靠大山,一条石碴子小径便沟通二者。
      “我们要上到山顶啊?”殷其雷脚下的皂靴踩崩开一块泥土。
      “看你的体力吧。”将军在前面踢开一块石头为殷其雷开道,“即归,男子汉连一个块头都没有,是要受人嘲笑的。”
      “啧,谁说我没有了?”殷其雷举起左臂,向上弓起臂膀,“你瞧,这不就是嘛。”
      梁肃征回过头,眼带三分嘲弄,“恐怕连块豆腐都拖不起来吧。”
      殷其雷猛地看到将军回头。
      嘴角带笑,眉眼明朗。
      他假装漫不经心地踢了踢一旁的野草。
      忽视那颗浮躁的心。
      “快走吧,可别回去晚了,又让人拿住。”殷其雷说。
      山上风习习试探登山的人。层层白石叠交而立,紫褐杜梨树打着一两个棕亮圆果结,沙枣挂着细长钝尖叶抖落风声。
      “苍凉中的绿意真是自有侠行孤野,豪情自见之美。”殷其雷感叹。
      梁肃征眼里闪过不一样的神色,并未做声。
      “将军觉得呢”殷其雷问。
      “我不懂这些,”梁肃征说,“只知道他们孤身不享沃田。今日被你我看到,是他们的福气。”
      殷其雷细细打量将军未经世事勾心斗角,怒痴嗔随行的眼睛。
      莫非稚童都有一时堪破红尘痴怨情的本事吗?
      将军时不时出乎意料的言行,真令他怀疑,眼前人真得痴騃吗?
      二人在山中纵览福入关,山外世界画出横竖割线,一格一世界一规矩。
      “歇歇脚吧。”殷其雷拿出汗巾子捂了捂脖子,他带着面具,热气腾腾地。
      梁肃征从怀里掏出一土色牛角酒壶,和殷其雷一齐坐下。
      “喝吗?”梁肃征问。
      殷其雷看着将军酒渍染了一片朱唇,牛角壶露出一滴酒来。
      这是将军用过的酒壶。
      殷其雷不自在地说,“不用了,你喝吧。”
      梁肃征挑了挑眉,朝他递过牛角壶,晃了一圈。
      “即归该不会是嫌弃我吧?”
      “没有,哪儿有的事。”
      “那你喝一口。”
      殷其雷耳根带着脖子发烫。
      “喝呀。”梁肃征笑说,“不然,我喂你。”
      “不用你喂。”殷其雷慌张地抢过牛角壶,喝了一小口。
      “好喝么?”
      “挺,好喝的。”
      “哈哈哈,”将军大笑,“即归真像个羞答答的姑娘。”
      “放屁——”殷其雷气急眼,两条眉倒竖藏在面具下。
      “物有百象,人有千形。将军又怎么能拘泥阴阳之分。”
      梁肃征一时失言,怔怔发愣。
      “人有千形。”他咀嚼着这一句。
      殷其雷看他若有所思,念及李保氏暗中的勾当,趁着机会暗示道,“由念化人形,念有千万起,人有千万形。昔日友今朝敌也是无可奈何,亦是人之常情。”
      梁肃征目光沉沉,看向别处,低声道“即归是个能人。”
      “唉,即归,你看那儿的花。”将军拍着他,“你说得我都不晓得什么意思。”
      他说,“今日出来,只求一晌欢。”
      殷其雷难过地看着傻呵呵的将军说“行,我陪你。”
      我陪你,保护你。
      如果李保氏的不轨伤害了你,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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