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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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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其雷和安远将军的机缘要从殷其雷的娘说起。
他娘亲没有姓名,别人都叫她阮娘。
阮娘是殷府的舞伎,奴籍的身份就注定了她这一生受人摆布。就算到了阴间,恐怕她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她的功劳簿大概会很薄——活的时候保住自己就念阿弥陀佛了。
她七岁被买进了殷府,有一个朱门大户作为安身栖息地,每天能穿上衣服,吃上东西,所以日日练习舞蹈又有什么不开心呢?
但她那时候不知道,挺挺自己的胸膛,昂着头,露出甜甜的笑容,“爷爷带我回家吧。”
十五岁的阮娘出落得水灵灵的,像甘露染的白嫩花苞,腰肢轻柔,娉娉婷婷。任哪个男人看见都要说上一句,该让这花盛开了。
殷府最大的主人怎么会让这只花被别人采撷?
殷大人端着酒杯,眼睛斜眯过去。
但殷大人毕竟是个文人,整理衣冠,在美人舞毕的时候,留下了她。
“姑娘——”他恭敬地行了礼,这种时候万万不可唐突,“我今天可算看到什么叫‘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阮娘的脸红透了,她不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在说什么,但他居然向她行礼。他的声音好温和,深情的眼睛里只倒映着她一人。
“你叫什么?”男人高大的身躯在问她的时候微向她倾侧。
“回大人的话,奴婢阮娘。”她感觉男人粗沉的鼻息扑到了她的脸上,扑得她浑身燥燥的。
太容易得手了,轻轻拽那白袜,待它弹回去,脚踝发出“嘣儿”的响声。
“哈哈哈,”他得意地笑着,痒她的脚心,看美人红着脸,带着兰花香味的笑。
“啊,阮娘,人如其名。”
......
阮娘肚子里有了殷大人的骨肉,可是大人不常来了。她身子重,舞也不能舞了,又不通笔墨,没办法和大人红袖添香。
“阿莲妹妹,姐姐求你为我买几本诗词吧。”阮娘恳求刚进来的阿莲。
阿莲是被狠心的舅舅送进来的,父母健在时,也是掌上明珠,是识些字的。
“姐姐,你别傻了。你好不容易积攒的体己收好为将来做打算吧。”
阮娘并不明白,她的将来是和大人紧紧绑在一起的,现在读些字,也是为他们夫唱妇随做打算啊。
阮娘终于求来了诗词,她第一件事是看看大人说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是什么意思。
“呀,怪羞得。”她挺着大肚子,大人很久没来了,可能是公务繁忙,也不知道旁人有没有照顾好他。
生下儿子后,翻了好多诗词,一下子被《诗经》里的《殷其雷》吸引了,她的儿子就叫这个,等哪一天,殷大人叫孩子的名字时,一定会想起她的。小字都想好了,就叫,即归。
果然,在她坐月子的时候被殷大人想起来了。殷大人让她去跳舞。
阿莲气愤地和来通知的仆人争辩,但阮娘还是去了。
苍白的脸涂上红色的胭脂,不再发亮的青丝堆起一个云髻。
她托着身体,为大人的脸面撑着。足尖轻点,裙摆环环,佩物叮当。
“好,殷大人府中竟有如此妙人。怎么才肯拿出来?”一大腹便便,满脸油光的老官员抱怨。
殷大人当即赔礼道歉。
老官员捻着白须,目光像垂涎似的滴在阮娘身上,明察秋毫的殷大人自然知晓,想着阮娘刚生下孩子,终于可以为他照料客人了。
老官员毫不费力地站在美人床前,伸出刚镶好的牙,像婴儿似的。
被下了药的阮娘像一只死狗,倒伏在床上。
她,好,恨啊。
等过天黑,等过天明,等过即归生下来,难道她真的不知道殷大人对她有没有情吗?就因为那双深情的目光,误一生。
大人,你负我!
“哇,啊,哇,啊......”她仿佛听见孩子的哭声。
即归,即归,不是,阿宝,阿宝,娘亲没事,你不要怕,娘亲得活到一百岁,看阿宝娶妻生子呢。娘亲不会死的。
老官员心满意足离开了。
阮娘毅然决然地也离开了。
殷大人本想安抚她一番,然后等你侬我侬之时,也尝尝味道,回忆他出生时的快乐。结果不知好歹的阮娘甩了他的脸,他一脚踢开了那个贱人。
殷其雷长到五岁的时候,是阿莲姐姐教他识字的。娘亲总说他没大没小,应该喊她阿莲姑姑,可是阿莲明明很年轻啊。
不懂得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爹爹不看看他呢?为什么哥哥姐姐住在漂亮的房间里,他却要站在小木凳,拿着抹布擦洗油渍桌呢?最让他不明白,并且很气恼的是,娘亲总喊他阿宝。
他是男子汉,怎么能一直叫乳名呢?
“阿宝,你别耍性子了。”阿莲姐姐劝着他,“别再让你娘亲伤心了。”
“姐姐,”他嘟起小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只是想知道我自己的名字啊。”
阿莲实在抵挡不住他,便悄悄地告诉他,“你叫殷其雷,字即归。”
她警惕地望向窗外,“可别再提这事儿了。”
“嘿嘿,殷其雷,即归。真好听。”他欢乐地围着阿莲转圈,“姐姐,我的名字真好听。”
“嘘——”阿莲一把抱住殷其雷,捂上他的嘴巴,“我的小祖宗,可千万别说出来。”
阿莲姐姐身上的香气裹着他,殷其雷想,看在阿莲的份上,暂且原谅娘亲好了。
其实很多时候,他是害怕娘亲的,娘亲让他跟阿莲学识字,说怕他哪一天吃了没文化的亏。他有一天故意和娘亲做对,不去念书,被娘亲捉住,打了手板。
在阿莲身上屡试不爽的撒娇也不管用。
但他还是爱娘亲的。
娘亲是兰花味道的。她会做好吃的糕点,虽然不许他多吃。她会做很漂亮的小鞋子,虽然有一双被张嬷嬷的儿子弄坏了。她会在晚上的时候唱歌给他听,然后再给他额上一个兰香吻,虽然他总是迷迷糊糊地扭着小屁股。
“娘亲,可不可以不吃药呀?”他生病的时候,急坏了娘亲和阿莲。但他内心窃喜,终于不用识字了。
“不行,阿宝。你是男子汉。”娘亲哄着他,“男子汉连刀剑都不怕呢,更别说这些汤药了。”
为了男子汉的称号,殷其雷捉着鼻子,大口大口地吞下去。
“阿宝,你慢点喝。”阿莲劝着。
“阿莲姐姐,我可是男子汉呢。”
殷其雷不害怕这些的,他只是想让娘亲和阿莲姐姐围着他,看一看为他忧心的神色,闻着她们俩身上温暖的香气,但他真的是个十足的男子汉。
他在这里不怕和嬷嬷们的儿子打架,不怕偷偷往刮坏娘亲衣服的姐姐碗里放蚯蚓,不怕在气哭阿莲姐姐的奶奶鞋里扔臭粪。
因为他八岁了,该保护好自己人了。
可是,有一天,他没有保护好阿莲姐姐。
二十岁的阿莲终于被人发现了美貌。管事的人恼怒地教训了底下的人,怎么能放过如此美人。
阿莲被管事人教着伺候人的本事,好让他哪一天借着阿莲平步青云。
阿莲死活不从,樱桃嘴吐出的不再是诗词。“滚你大爷的,借着老娘的身,赚人情。”
管事的人忌恨上阿莲。他平日里找机会给阿莲使绊子,穿小鞋。终于,他等到了惩治这个丫头片子最好的日子。
殷大人邀请了一大帮名门贵族坐席。他们素日里看惯了歌舞弹唱,又尝过山珍海味,口味很是挑剔。
于是,有人想了一道名菜——蒸粉脂。
这道菜肴也不稀奇了,据说商纣王那时就有了蒸刑。
殷大人有点犹豫,他们平时只不过玩玩小把戏,这蒸粉脂,会不会太张扬?
“大人,您别忘了,邀请的贵客里可是有人挑剔得很呐。”
殷大人沉吟半天,想着必须伺候好的贵客,便答应了。
“好吧,你去找一个美人吧。”殷大人是菩萨心肠,不能让贵客失望,所以要蒸食府里的,不忍美人落泪,所以要下人蒸好了呈上来。
入选的人是阿莲。
娘亲跪在地上哭着求管事人,“求求你,蒸我吧。”
管事人撇着娘亲的手,脚踢着驱赶她。
“阮姐姐,你别这样,你要照顾好咱们的阿宝。告诉他,阿莲出去玩了,回来时,给他买小宝剑。”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们,我给你磕头了,大爷,我给你磕头了。”
“阮姐姐,你别给他们跪。狗日的这群人......我阿莲以后生生世世不转为人,堕为牲畜道,只愿我阮姐姐和阿宝以后平安康乐,愿害我、蒸食的人穿肠烂毒,不得好死。”
......
阿莲姐姐被蒸好呈上去的时候,娘亲带着他在一旁看着,娘亲说,你要好好看着这些恶人,是他们害死阿莲。
于是他挂着两行泪去看。
“殷大人——”一个略显年轻的官员举着筷子,“我可不吃排粪处哦。”
“放心,放心。”父亲忙安抚,“活着的便罢了,蒸好的怎么能吃呢?”
“哎,哎,慢着——”一个下巴长长的官员拦住,“这蒸好的我还没使过,等你们分的时候,可千万别弄坏。”
殷大人哈哈笑着,连连说好。
满座宾客皆尽欢。
那官员如愿以偿,就是效果不太好。
“太糯,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