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皮囊（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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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黑色影子飞过来的瞬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席卷而来，钝痛感逐渐爬上了林暮酲的心头，不知为何眼泪竟汹涌而出，但始终难以抑制内心的苦痛。
林暮酲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技能感知力在发挥作用。
众人一边奋力躲过黑色影子的攻击，一边又得忍受黑色影子和屋子里的三小姐的尖利哭声。
不知道是不是林暮酲他们躲避攻击时暴露了不足，黑色影子的攻击竟越过了林、沈、习三人的包围，直直朝着不远处正躲好的宋敏。宋敏躲闪不及被一团黑雾击中脚踝，闷哼了一声。脸上的伤口才刚刚长好，如今又添了新的。
[宋敏怎么这么没用啊]
[尽拉主播他们的后腿]
[宋敏的进步难道你们都看不到吗？]
林暮酲转头看了看宋敏的方向，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要稳住。然后她再回头看了看那黑色的影子，脑中一个巨大的猜想闪过。于是她装模做样地露出马脚，黑色影子明显看见了，它伸出的黑雾停顿了一下，然后还是朝林暮酲打去，她一闪身躲了过去。黑色影子好像察觉到林暮酲在试探它，它朝天哀嚎一声，转移了攻击的对象，朝习望和沈游山而去。
沈游山：... ...
习望：... ...
谁惹它了，它怎么这么暴躁起来了？
黑色影子有些奇怪，它一直徘徊在三小姐的房门前，既没有往前进，也没有往后退，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游山好像看出了什么，嗓音泛着冷调，语气却不容置疑:“攻击屋子里面的那个，它好像一直在保护她！”
黑色影子好像被戳中了心事，在那一刻它突然想起了自己异常举动的缘由，它虽然一直都很讨厌房间里那副躯壳平日里的样子，但它还是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即使她成为一个虚伪又空洞的模样，却是众人眼里它应该成为的样子，美丽善良和宽容，然而它终究没能让众人满意，更是让自己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可是就算这样，它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毕竟她曾是它身体的一部分。是它生挖灵魂，留给这个世界唯一的善念。
在知道眼前这些不速之客的目的之后，黑影没有犹豫，还是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里面的三小姐还在抑制不住地抽泣，边恸哭边咳嗽，自她被黑影从灵魂深处挖出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她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气，府里的丫鬟不知道，以为她只是身体弱，天天为她熬药，她终是不忍心，喝下了这苦涩的“良药”，到这种程度她仍不愿去迫害府里的每个人，即使她或者说黑影曾受过这世间最不公平的待遇，但她是黑影对这人世间唯一的善念，也愿给世间仅存一份善意。
黑影已经不是存活于这个世间的人，在它和那个怪物做交易的时候，它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被自己曾追逐的正义给打败。确实如此，在不知道被谁击中心脏后，它强撑着的身体终是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在没有了风的作用下，还是倒在了地上，口中呜咽出一口鲜血。
就在沈游山和习望二人再次攻击时，林暮酲拦住了他们，然后淡淡地开了口：“别，先问问清楚。”
黑影以为自己蹉跎逡巡的虚假人生就此拉上帷幕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有冤屈，又心生不甘。”
黑影有些不可置信地朝着林暮酲看去。
“我知道你还留有一丝善念，你虽然一直攻击我们，但是却不是真的想伤害我们，你只是误入了歧途，现在进退两难，你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应该走上这条道，但你确实也做出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很懊悔，但一切已经晚了。”
林暮酲的话宛若山上寺庙的钟声，直直敲在它的心弦上。
黑影心中兀地开始难受起来，常年冰冷的脸上竟然滚下一滴热泪，泪水将它的脸庞打湿，由着这泪水，它浑身上下的黑色逐渐褪去，露出了一张难以描述的脸，和屋子里的三小姐一模一样。
所以这一切真的是它的错吗？
故事还要从一个隆冬说起。
那时的亭曈城又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白茫茫的一片，街上也寥寥数人，好像陷入了昏睡，从空寂的街道由远而近地传来几声并不整齐的敲锣打鼓声。
这是一个迎亲的队伍，只不过有些死气沉沉。
有几个好事的人从茶楼的竹窗里探出脑袋，不禁感叹道:“这凛冬已至，实在不是什么娶亲的好日子。”
“这你可就不清楚了吧，听说姜府的老爷病重了，为了冲冲喜气，就娶了乐正家的小女儿。”一旁的书生解释道，“人人都知道这姜府老爷是病入膏肓，怕是无力回天，这乐正小女真是可怜，白白浪费了半生。唉，也只是因为乐□□家道中落，只有依傍姜府生存。”
可是后来姜家老爷很快就病逝了，姜家就落入了其弟的掌控之中，乐正家的小女被发现与人私通，肚中已有胎儿，姜府固执地认为是乐正小女的不检导致了老爷的离世。乐正家得知了这些事，知道姜家已然靠不住了，于是就和小女儿断绝了关系。乐正小女在府中备受欺辱，最后郁郁而终。
我叫姜喜，喜不是平安喜乐的喜，是冲喜的喜。刚出生的时候，他们甚至想要将我抛弃在外，最后是三姨娘收养了我，我就过继到了她的名下。
故事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好好活下去。
尽管我在府里经常遭受冷眼，就连府里的丫鬟和小厮也不待见我，我只能努力隐藏自己，降低自己的存在，在这苦涩且难捱的日子中苟延残喘。
后来长大了些，我的半张脸竟然开始慢慢皱巴起来，最后甚至和树皮一样凹凸不平，还不断脱落碎屑，又不断长出，连大夫都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府里开始有谣言，说我是个灾星，是个怪物，是因为我，曾经的老爷才病逝，我的母亲才死去。可是明明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只有三姨娘和青竹（我的贴身丫鬟）是姜府唯一的温暖。
这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昭示着我错误的一生。
如果我没有遇见他。
我记得那天遇见他的时候，正下着蒙蒙雨。我刚从外面跑回来，身上有些水渍，府中别的丫鬟见到我这副狼狈样，装作不慎小心地撞了我一下，手里端着的水全倾倒在我身上，我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滴滴答答的水从我那半张崎岖的脸上流淌而下，上面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突起，显得更加可怖。
我急急忙忙地穿过走廊，却撞上了一个人。
我低着头，道了好几声歉，本以为他会大声斥责，又或是最多说一声没事。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你没事吧？”那是一道很温和的嗓音。
我小心地抬头望去，那是一个高挑文雅的男子，穿着绣着竹叶花纹的水绿色长袍，头发用墨色发带束起，整个人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他眼尾带着笑意，却不是旁人常对我的耻笑和戏谑，而是对别人礼貌疏离的微笑。他看向我，眉头只是轻微地蹙了一下，不知是看到了我丑陋的脸，还是浑身的狼狈，也可能二者都有，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没有任何的不尊重。
我却连忙遮住了自己那半张脸，又道了几声歉，然后就跑开了。
后来从青竹的口中得知他是姜家的新门客，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会住在一起。
我的心中竟生出一种期待，我期待与他再次见面，但也许是被人踩着脊梁太久了，又觉得自己的这副样子不值得他这么温柔对待，更怕自己的脸吓到他。
果然后来又在姜家碰到他好几次，一开始有点客套梳理，但慢慢地也熟络起来后，发现他原来和我一样喜欢诗词歌赋，我们经常在院子谈天说地，畅聊人生。偶尔也有下人提醒他，让他平日里不要和我相处太近，而他总是一笑而过，并没有把这所谓的提醒放在心上。那时我才意识到，他虽然对每个人都很温柔客气，但他并不随大流，他有自己的是非观。
在慢慢的相处中，姜喜逐渐发现他真的和别人不一样，他没有因为自己的容貌和处境而瞧不起她，尽管有时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躲闪。姜喜知道他想要和她站在同一高度，平等地和她相处，但有的时候也会控制不住，下意识想要逃避那张脸。姜喜并没有怪他，因为有时她也害怕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姜喜虽然喜欢他，但却从未奢望能得到回声，也不愿和他诉说自己的心思，怕他难堪。她的喜欢是润物无声的，同时也是自尊自爱的，她不想让自己的贪恋囚住一个热烈鲜艳的灵魂。
原以为她和他的距离就这样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皮囊（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