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风鉴

2、发病

　　2.
　　阿城边吸溜面，边看着路杰把醋一圈一圈地淋在饺子上，直到饺子快半淹在了醋里，路杰才把醋瓶松开。
　　路杰是两口消灭一个，而对面的阿城快替他把牙酸倒。阿城闻着漫天的醋味，勉强吸溜了半碗，却发现路杰不知何时低下了头，手里的筷子也垂落着，随着手臂微微颤抖。
　　呼呼的电扇声下，阿城的吸溜声一停下，也使路杰的呼吸声放大了不少，而他肩颈上的微颤也明显了起来。
　　阿城的面还在嘴边没有咬断，就立刻站起身来，倒了杯凉白开，小心翼翼地推到路杰面前。
　　似是察觉到对方的动作，路杰抬眼扫了阿城一眼，又立刻拿手遮住大半的脸，最终他忍不住手掌下移，捂在了嘴上，鼻尖轻轻地发着颤，透出一股又一股沉重的热气，而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不肯抬起，更不敢看那盘饺子一眼。
　　“你是不是要吐？”
　　阿城这么一问，反倒让那双眼睛紧张地颤了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量或是自尊，让他反而松开了手，硬是把胸口那股浊气给咽了下去。
　　阿城见他这时脸白嘴也白了，赶忙把水杯往前推了推。
　　“快喝口，压压恶心。”
　　路杰却闭上了眼睛，紧皱着眉无声地抗拒着。
　　剩下大半盘饺子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
　　阿城迅速把面条拨进嘴里，喝了口凉白开，抹了抹嘴就起身去扶路杰。
　　路杰避开了他的手，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
　　“我看你八成是中……”
　　话还没说完，那吱呀摆动的电扇恰好吹到路杰面前，把他宽松的短袖吹得贴身。和路杰瘦弱的胳膊不同，他腹部的衣服并未被吹得凹陷空荡，反而吹出了一道圆鼓鼓的弧度。而他腹部的衣服也被汗水打湿，一时间牢牢地扒在他的肚皮上，更显出这肚皮圆滚滚的、颇具份量的模样。
　　阿城瞪大了眼睛，快速地眨着眼皮，他还没回过神来，路杰已经捂着嘴一个箭步冲出了店门。
　　阿城愣了一愣，回头正要说话，想到之前已经付过钱，就也紧跟着跑了出去。这时店老板走上来，看见桌上的残渣，不由惋惜叫着：“多浪费这醋！俺媳妇怀孕的时候都没用这么多醋！”
　　等阿城找到路杰的时候，路杰已经扶着墙吐得一塌糊涂，他小小的喉头用力地往外翻着，还在拼命牵拉着食道的肌肉。可腿脚毫无力气，膝头渐渐发软打颤。如果不是脚前几公分就是自己刚刚吐出的饺子，路杰一定已经坐在了地上。
　　在喘息里稍微恢复了神志的他担心自己的腰就会断在这里，于是被迫伸出手托住了那团又湿又重又热的东西。
　　这可恶的东西，在他的手触碰到的那一刻，他的呕吐感就大大地减轻。
　　他闭上眼睛，把湿透的掌心慢慢贴到下腹那阵微硬的隆起上，用力地呼吸着唯一属于他的空气，脑子一片空白之时，感官却格外清晰起来：汗水疯狂地顺着鼻尖滴落在地，嗓子像火烧般地疼痛，漫天的醋味带来酸涩的气息，还有那掌心传来微弱的踢动……
　　这时，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一个高大的热源靠近了他。
　　几乎是闪电般的动作，阿城甚至没看到路杰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心慌，就拿手一挡。他的手臂先是一阵微凉，之后便是剧烈的尖锐疼痛。
　　路杰再度醒来时，那阵醋味已经变成了冰冷的消毒药水味，他睁开肿胀的眼皮，视线还没清晰之前，腹部传来的沉重感就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虚弱的呻吟声。可有一个更为惨烈的叫声淹没了他的痛哼。
　　“嘶！哎呀！大夫轻点儿！哎哟喂！”
　　路杰慢慢侧过身来，还好这时他自己的视线一片迷糊，阿城的惨叫声也被一道帘子遮住，因此没人看见路杰在翻身时高高挺起的肚子。等他从躺椅上爬起来时，才发现阿城的衣服已经彻底湿透，因为空调的冷风，此时正湿哒哒地粘在路杰身上，把他的肚子紧紧地裹住。
　　路杰微皱着眉，低头盯着自己西瓜大小的肚子，那双漠然的眼睛毫无温度。他扯了扯腹部的衣服，试图将腰间弄得宽松一些，空调的凉风随着衣服的扯动擦过了肚皮，里面的小鹿崽子也跟着瑟瑟地发起抖来。
　　路杰没有半分宽慰它的心情，他试图站起来，又被肚子沉得按了回去。因为胃口不好，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刚刚吃了几口饺子，还被这崽子顶得吐了精光，只怕连胃液都要倒了出来。试了几次，最后才以撑着腰、扶着扶手的狼狈姿势站起来。这时里面阿城的叫声也低落了下去。
　　听到里面传来轮子滚动的声响，路杰顿时紧张起来，可他的脚发软得紧，险些又倒了回去，只能勉强靠在收费台边上，分担一部分腰上的压力。
　　阿城的右臂被包得严严实实地出来，他一看到站在一旁、脸色白得像鬼的路杰时，还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路杰这才想起，自己用防身的美工刀划了阿城一道。
　　缴了费出来，路杰跟在阿城身后，步伐缓慢。走了几步，两人就拉开了不少距离。
　　路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死死盯着阿城的脚后跟，生怕自己昏死过去。可阿城似乎越走越快，路杰的脚步也越来越重，夜晚的暑气压在他的背上，渐渐将他从身后拢紧。
　　路杰渐渐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停下脚步，双手按在膝头上，手腕发抖不停。身后的热气又一次紧迫而来，笼住他全身，让他的背越发佝偻，而汗水像倾盆大雨一般从他的头顶源源不断地淌下。
　　他的喉头越来越紧，汗水越流越多，似乎，就这么活生生地要被这汗淹死。
　　可肚皮却越来越冷，路杰摸了摸肚子，感到手心一阵冰冷。他低头看去，手指尖被汗水浸得发白发皱，那道道皱纹正越来越清晰。
　　他看着看着，余光里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路杰转眸扫了一眼，看到阿城的一脸好奇担忧。
　　原来他没走远。
　　阿城就见路杰抬头双眼迷蒙地看了自己一眼，就忽然朝着路面倒去。他刚刚还在奇怪，这小子为什么出门走了三步路就停下了，没想到这时候干脆又晕倒了在诊所门口。
　　阿城奔上去一把抓住路杰的肩膀，让他倒在自己肩头，举着刚刚包好的手臂，咬咬牙直接来了个“二进宫”。
　　大夫说给路杰输个糖，阿城心想啥糖是不用来吃的，反倒是用来打针的。可他看路杰打完糖后面色果然恢复了许多，叫他也会吭声了。
　　阿城只心想着糖真是个好玩意儿，对路杰来说是个好玩意儿。
　　这一顿饭，带回家两个病号。阿城折腾了半晌洗完澡出来，路杰已经睡得很沉。和昨晚不同的是，他今晚的睡姿全然放松，四肢更是松散地放着，因为怕热，昨天被他用来裹得严实的被单今晚已被踢到角落里，只有脚还勉强勾着被角。阿城给他衣服已经完全湿透发臭，他又套上了阿城昨晚给他洗过的黑色短袖。
　　阿城这才明白昨晚路杰跟着自己回家时为什么一直保持那个弯腰的奇怪姿势。因为这件短袖对路杰来说完全不是宽松款，而是恰好地合身得体，正好将他凸起的肚子呈现出来，似乎是有人给他精心挑选。
　　而这件较为贴身的短袖，在路杰放松的睡姿下，悄悄缩起了一些。在月光下，隐约露出了路杰那白皙胀起的下腹。
　　阿城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就扯过被单，轻轻丢在了路杰滚圆的肚子上。
　　第二天一大早，阿城睡得正香时，就被一阵剧烈的呕吐咳嗽声吵醒。他迷开眼睛，思考了良久良久，才想起自己屋里还有一个人。接着水声响起，呕吐声减弱了不少，之后路杰惨白着一张脸出来，双手捧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躺回了床上，很快又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