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暖》清塘虾

9、听说你每天都来这里

　　元旦过后不久就要放寒假了，学校和社团的各种活动也渐渐减少。任寰宇也一边准备着期末的考试，一边悄悄关注梁墨。梁墨依然每晚交替去小白楼和图书馆，依然形单影支。他们都没有再联系过对方，似乎两人从不认识一样。
　　万锋曾非常不理解任寰宇这样的做法，他说喜欢就应该去追求，年轻不就是要勇往直前打破一切吗？哥们你这样消声无息的，梁墨或许认为你压根对他打消了念头呀！
　　任寰宇对这一想法报以微笑，他跟万锋的理解完全相反。
　　同性恋情在多数人眼中是不正常，恶心，变态的代名词，在自己还没有能力抵抗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时，用什么勇往直前呢？
　　他想，他要做的是成长，强大，到足够守护自己与爱人的时候才有资格说打破一切。他跟梁墨之间是相互有着好感，可这样的好感却并不能支撑什么，任何波折和困难都会让人退缩。
　　这或许也是他一直深柜的原因。
　　考试周一连阴了三天，终于在最后一天结束时迎来了第一场雪。任寰宇没怎么见过北方的雪，家乡虽也会下雪，但落到地面就变成了水，湿漉漉像下了雨。这样的大雪，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响，捧起来冰冰的一团，他也兴奋的跟几个舍友跑到楼下打雪仗堆雪人，直到身上的衣服湿透才回到宿舍。
　　晚上照例去小白楼下站了半小时，在没有琴声和灯光后，他又去了图书馆，然而绕了几圈也没找到梁墨，他心下怀疑，难道今天他病了？有其他事？
　　他知道梁墨还有两门考试，跟自己一样要到下周二才全部结束，人应该还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心里想着，他又快步走回小白楼，灯依然没亮。
　　他站在树下发呆，心里盘算怎么找他。
　　突然身后传来一串踩着雪的脚步声。
　　任寰宇猛得回头，看到向他款款走来的梁墨。

　　“很冷吧！”梁墨看着他。
　　“你每天都来这，我听说了。”梁墨微微一笑。
　　“雪地里，看人很清楚。”梁墨伸出手拉了拉任寰宇的领子。
　　任寰宇一把攥紧梁墨的手，他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突然觉得自己张口结舌，仿佛舌头上挂了把千斤巨锁，压得舌根泛苦。
　　“你来得时候，我看到你了，我打给程皓问怎么办，他说你每天都来。”梁墨没有抽回手，只那样任他攥着。
　　“我……”梁墨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复又抬头对上任寰宇的眼睛，“我很喜欢你。”
　　说罢他又低下头去，“只是我，我不能承认……有很多原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看着这样的梁墨，任寰宇只觉得自己的大脑被屏蔽了，他的行为动作完全不受理智支配。他看到自己的双手捧起梁墨的脸，他看到梁墨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闭上眼，只感受到温暖的鼻息在自己和梁墨之间流动，淡淡的烟草味，温柔的唇滑软的舌，像跳动在他神经上的每个音符。他双手拥紧他，他也陷进他的怀里……
　　两人就这样站在被月光映照的白雪上，放肆得吻。

　　恍惚间，梁墨挣动着脱离了他。任寰宇这才回了神。
　　雪地里又传来一串串脚步声。
　　梁墨又接连退开几步，远处传来轻声呼叫：“梁墨？是你吗？”
　　“是我，在这。”梁墨轻声回应。
　　雪夜月光下慢慢走近一人，任寰宇也缓缓走近几步。
　　“啊，你们，我，呃，就是来看看。”程皓看着两人间的气氛，支吾的说，“怕你出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他转向梁墨。
　　“没事。”梁墨微笑着说，“谢谢你。”
　　任寰宇上前拉起梁墨的手，“谢谢你关心他。”
　　程皓盯着两人紧握的手，张着嘴半天啊啊呃呃，终于会心一笑伸手拍拍任寰宇：“对他好点！”
　　“放心！”任寰宇也微笑。
　　程皓回头延来路走远。

　　任寰宇依然拉着梁墨的手，“我也很喜欢你，你不需要承认什么，我知道你知道，你知道我知道，这样就好。”
　　梁墨轻笑两声，“嗯，我知道你知道，你也知道我知道。”
　　他又伸出一支手，覆上任寰宇拉着自己的那支手背上，“站了这么久，很冷吧。”
　　任寰宇也伸出手，四支手相握到一起，彼此温暖彼此依靠。
　　“陪我走走吧，很久没跟你一起走了。”
　　“嗯。”

　　两人漫步在考试周的校园里，天气冷，人少得可怜，一两百米也见不到一个行人。
　　临近寒假，考完试的人恨不得撂下笔就跳上回家的车，考试没结束的人巴不得时间过再慢点能多看两个考点。整个校园里静得出奇，每一步踩到雪地上的声响都无限扩散到很远。任寰宇拉着梁墨的手装进自己外套兜里。
　　“冷吗？”
　　梁墨笑着摇摇头，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空中又慢慢飘下雪花来，只剩昏黄的路灯光线，照着松柏林间的两人。
　　“你什么时候回家？”梁墨问。
　　“我还没计划，你呢？”任寰宇扭头看他。
　　“我假期有课，只能在家待5天，凑合过了年就回来。”梁墨答。
　　“嗯。”
　　任寰宇知道关于贴子的事情闹得很大，梁墨的压力一直没减轻过，他在躲避熟识的同学朋友，可能也在躲避他的家人，所以假期回家的时间才这样少。
　　“我每个假期都是到处跑，最开始是同学朋友家村子里住住玩玩，后来就随便找个没去过的地方，反正假期时间不长，很多镇子村子还没住熟就得回校了。不过年都要回家过的，去外公家。
　　“我外公很疼我，每年要回去陪他过完正月十三我才会回来。”
　　“为什么是正月十三？”
　　“那天是他的生日。”
　　梁墨站住脚笑看他，“原以为你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呢！”
　　任寰宇伸手轻拍他肩头的雪花，“嗯，我只是有时候装可怜！”顺手摸了摸梁墨的脸颊，“回去吧，你的脸好冰。”
　　“嗯。”梁墨微微点头。
　　两人转身沿来路前行。
　　“任寰宇，”梁墨轻声说，“有件事要，我要跟你……”
　　“我——知道。”任寰宇打断他，“我们这样的恋情，别人很难接受，朋友同学，家人师长，我看了很多校园论坛的贴子，也知道你压力很大。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改变现状。我还好一点，必竟没有天天盯着我的丧心病狂。”
　　他回过身来，轻轻拥住梁墨。
　　“有些事，未来会改变，当我们有能力对抗的时候一定会改变…… 现在，我只求你别推开我。”
　　“嗯，我不会了。”他又轻轻一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呼——”任寰宇轻出一口气，“是啊，我怎么都知道呢！”

　　快到宿舍，梁墨站住脚，两人自然分开几步，似乎这里就是那个由感性而变理性的分水岭，浓情蜜意自动切换到理智自持，没人暗示，没人提醒，他们就是知道，应该是这样。
　　“我可以给你发信息吗？”任寰宇问。
　　“嗯，我也随时发给你可以吗？”梁墨也问。
　　“可以，嗯，有件事要告诉你，”任寰宇清清嗓子，“我宿舍的几个人，他们知道。”
　　“知道我是同性恋吗？”梁墨自嘲一笑，“这不是新闻，很多人知道。”
　　“不是，他们知道我喜欢你。”
　　“呃…… 那他们也知道你……”
　　“嗯，我跟他们出柜了。”
　　“……你，唉，你好傻。”
　　“那种感觉太不好了，再憋下去，我怕会毫不犹豫选择从楼顶跳下来。”
　　梁墨轻轻点头，眼角亮晶晶的。
　　任寰宇知道，自己的那一段经历可能只是梁墨曾经历过或正在体验的一小部分。他对来自陌生人的恶意，同窗异样的眼光体会更深。
　　“别再对人说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吧。”梁墨看着他。
　　“嗯。”任寰宇轻声答应。“回去吧，把手机随时带在身边。”
　　梁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宿舍楼。

　　“寰宇！”彭昱勇出声喊。
　　“啊？”任寰宇放下手机，上面是正要回复梁墨自己还没睡，正考虑什么时候回家的编辑了一半的短信。
　　“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彭昱勇笑嘻嘻的问。
　　“……”任寰宇一时语塞，“什么好事？”
　　“你进门就笑咪咪的，熄灯前还跟怀语学家乡话，一上床抱着手机就开始打字，关键是还在笑…… 你这一看就是一脸春色啊！”
　　“诶！是啊！我就说呢，他怎么突然心情这么好呢？！”万峰也坐了起来。
　　“啊！我还以为是我的方言技巧吸引他了呢！”张怀语拍了拍被子，“你们这样一说，是不对劲啊！你小子，老实招来！”
　　“我…… 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嗯！！”
　　“非常明显！”
　　“招吧！”
　　三个室友都盯着他。
　　“我今天见到他了，”他们都知道他说得是谁，“他…… 嗯，我想他是跟我在一起了。”
　　“啊？什么叫你想？”万锋第一个急了。
　　“寰宇，在一起是啥意思？”喜昱勇也问。
　　“别插嘴别插嘴，你们让他说！”张怀语更急。
　　“其实我们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是答应跟我一起了，只不过我们都得保持低调。我想在毕业之前，至少可以表现的像朋友吧。”
　　“什么啊，像朋友叫什么在一起？！”万峰在一边撇嘴，“哥们，他不会是玩玩，吊着你的吧！”
　　“我倒觉得梁墨不是那样的人，你看，他平时跟朋友同学都不来往，估计也是怕影响人家，给别人带来不好的流言飞语。”鼓昱勇插话，“他长得挺帅的，要真是放开了玩，不会那么形单影支的。”
　　“嗯，有道理，他每天不是一个人弹琴就是一个人泡图书馆，完全是个独行侠，没必要吊着寰宇吧！”张怀语附和。
　　“就是因为整天一个人，所以就图寂寞时招手一挥有人陪嘛，不然什么叫在一起啊？”
　　任寰宇笑了起来，“说在一起是因为，我们牵了手，”他又笑了笑，“还接了吻！”
　　宿舍静默了。紧接着，张怀语抄起自己的枕头扔向万锋，“你个衰仔！非让他公然虐狗！！”
　　笑成一团。
　　任寰宇拿起手机转述给梁墨。
　　“感觉你们宿舍好惨！”梁墨回复。
　　“因为第一个脱单的是个同性恋吗？”任寰宇对这样一个局面也是颇感好笑。
　　“是啊！让直男们情何以堪！”似乎隔着手机都能传来梁墨微笑的声音。
　　“你真幸运，同学这么好！”梁墨继续发。
　　“他们三个确实特别好。”任寰宇不禁猜想梁墨的舍友里有不好相处的人，“我很幸运！”他又发了一条。
　　“嗯，真替你开心！！”很快又来一条，“我要睡啦，明天要早起突击考点。”
　　“晚安，我的男朋友！”任寰宇端着手机半天敲出几个字。
　　很快，“也祝你晚安，我的男朋友！”梁墨回复了他。